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应帝王>6、第六章

  半月之期到,乔弼达尚因一条胳膊一条腿不能动而卧床不能起,乔思明统共只凑够两千三百余万两白银,其中一千五百万两还是后来亲王所借,他唯恐家中像有些门户一样被夺爵,是故抓紧时间将手里钱还到户部,又扔了脸皮低三下四好一番求告讨来余款宽限,回来后遇见莫家登门。

  来的是莫家大儿媳妇,乔思明不便露面说话,只能由本就不喜和莫家结亲的母亲出来接待。

  乔家出这样的事很不光彩,清流莫家最看重名声,是故意欲退亲,莫家大儿媳妇嘴里也没什么好听话,结果惹恼从不受他人挟话的乔夫人,乔夫人扔还与莫家互换的定礼及帖书,这就要一拍两散。

  事情瞒着未敢让偏瘫在床的乔弼达知,乔思明告假在家侍奉父亲病榻,为小妹被退亲的事担心不已,整日却见小妹进出处事时情绪平静如常,他更担心了。

  这日,天光大好,为老父亲更换好干净的衣裳被褥后,乔思明趁母亲去家祠上香祈祷暗暗从父亲卧房一路寻出来,在院廊拐角处拉住小妹。

  “哥哥有何事?”乔秉居站在廊外漏进来的秋光里,手里捧着浆洗晒干折叠整齐的父亲衣物,平静温柔。

  观左近无下人路过,乔思明放低声音说:“这几日,你可还好?”

  乔秉居脸上应景地浮起淡淡笑意:“哥哥想说和莫家的事?”

  “唔……”乔思明摸摸鼻子,低下头与妹妹说:“事情还没有结果,你心中不要太过在意眼下这些,等父亲好转些,他定是要和莫辅弼照着脸再好生商议的,这桩关系是他二位定下,旁人做不了这个主。”

  二婚女子因家中事而遭男方退亲,这种事情传出去后,那些不管真相如何只顾着看热闹的人并不会指摘男方趁人之危,反而只会从女方身上女方家里挑毛病,这可不就彻底坏了他小妹的名声!

  莫玉修父亲莫大学士因诸国使馆建造之事奉命去了阜岸督石材,目下不在京城,莫家之所以会此时让大儿媳妇来乔家,不用猜也当知道是受莫玉修母亲莫夫人之意。

  这桩亲定的也挺闹笑话,双方父亲击掌为约,双方家中主母夫人都不满意,至于两个被定亲的人,他们的意见何曾有过意义。

  “对了,”乔思明说完自己想说的,另外补充说:“云简想约你今日下午见一面,就在广益茶楼,你可想去见见?若不想,哥去帮你回了他。”

  乔秉居摇摇头,说:“事情在这摆着,躲起来不是办法,当见。”

  广益茶楼和集思酒楼是京城两大雅地,茶楼可观万岁山,酒楼能揽京师景,迁客骚人多汇于此,乔秉居曾去过集思酒楼给父母买饭食,确然不曾来过广益茶楼。

  在门前下车,有茶楼伙计上前接引,问客报上名号,伙计欠身将人往约好的雅舍领,楼中往来近乎无声,若谁走路没注意脚下以至于脚步声稍微大些,在这静谧如斯的楼里都显得突兀。

  乔秉居无有心思观赏茶楼的别具一格,她跟在伙计身后努力收敛沉浮的心思,只是行至三楼,她出楼梯随伙计往三楼走,无意间看见对面四楼围栏后有个人有些面熟,似乎是端王府里的人。

  “茶倌儿,”乔秉居低低唤问:“敢问,四楼对面那位是?”

  抄着手行在前侧的伙计看都不看,低低回说:“回夫人知,楼上面的人物不是小人可侍候,是故小人也不太清楚。夫人这边请,莫官人定的茶舍在夕颜舍。”

  乔秉居比约定时间早到一刻钟,莫玉修比约定的时间晚来一刻钟,中间共耽误两刻时间。

  小炉子上的山泉水即将煮沸,虚掩的茶舍门被人推开又合上,迟到的莫玉修脱着披风过来,边说:“路上堵老长马车,将人烦得透,下回再不走花间街,倒霉催回回都赶上学廨下学,呦,你这茶都煮上了哇。”

  “你来了。”乔秉居起身作迎,将人迎至茶桌前坐下,她和以前相处时那样接过莫玉修顺手递出的他的披风,再走过去搭在方才莫玉修路过的衣架上。

  莫玉修坐到方才乔秉居坐的地方,挽起点袖口去摆弄桌上茶具,说:“还以为家里闹那样你不想见我,看来你和我是一样想法,不理会家中那些妇人们瞎闹腾。”

  乔秉居走过来坐到莫玉修对面,没接话,无法接话。

  莫玉修烹水煮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头遍茶冲洗了茶桌角上结迦而坐满面笑容的石刻小沙弥,二遍茶递过来一杯,说:“怎么不说话?”

  杯子烫手,乔秉居接过来茶杯快速放下,收手到桌子下用力搓着被烫疼的手指,面容上神色未改,温柔恭顺说:“嗯。”

  见乔秉居和以前一般恭顺而无有异样,莫玉修继续说话,像是在聊陌生人的趣事,带几分嘲弄:“听说思明兄把你家欠朝廷的钱差不多都还上了,到底还是得元氏相助了吧,三千万两不是小数目。说来你那几位叔父也当真是有趣的紧,竟能把乔叔父气到中风偏瘫……”

  许久未见,莫玉修滴里嘟噜不停说着,乔秉居坐对面安静听着,这就是他俩相处方式,莫玉修觉得舒适的相处方式,女人么,尤其是正妻,听话、会照顾男人、会生孩子会管家就成,其他什么知书达礼琴棋书画都是花里胡哨,对过日子没用。

  “你怎么不说话?”莫玉修说了许多,不见乔秉居像平时那样做出回应,呷口茶好奇问。

  乔秉居垂垂脑袋,努力保持着温柔贤惠的模样,放轻声音说:“茶有些烫。”

  莫玉修隐约有几分忐忑的神色明显一松,习惯性数落说:“你真是个傻乎乎的,知道烫就不会放冷再喝么!”说完,觉得语气有些重了,他又补充着说:“乔叔父近日身体可有好转?”

  乔秉居一点头,只露给对面一个发顶:“正见好转,多谢你牵挂。”

  莫玉修终于察觉出乔秉居的心不在焉,以为她是为家中事忧虑,笑了一下宽慰说:“我们俩的事你别害怕,定的亲不是她们说退就能退的,得由我父亲回来做主,你放心,我父亲最喜欢的儿子就是我,他定不会违背我的娶妻意愿。无论朝堂局势如何变化,更无论其过程如何,有我爹在,我是娶定你喽!”

  世人的承诺和誓言什么的当是吃下一口茶咽下一句话,吃完杯中茶忘完耳边话,尽管让那些话随风而去,乔秉居觉得自己大概是读了太多书,是而会简单比寻常人更加看得通透情分这事,莫玉修的话调侃也好抱怨也罢,自然是听听就算了。

  简单几个月的相处,她还算了解莫玉修,他在朝廷里时穿着官袍他是听命行事的官员,在友人面前时穿着儒服他是谦谦君子心怀天下,在家时穿着燕居服他是家中人人顺宠的幺儿,有家族亲长庇护,莫公子不必学着长大。

  莫玉修还要去参加一个重要酒宴,只是抽空来和许久未见的未婚妻见一面,不到一盏茶时间,他慌慌忙忙与乔秉居见面,再急匆匆离开,扔下乔秉居一个人继续吃茶。

  已不是只有一两回被半路扔下的经历,乔秉居习以为常,在莫玉修离开后也出了茶楼回家去,只是才进家门就被乔夫人唤去主院。

  乔思明被打发到城外去为老父亲寻一味药材,乔夫人说了些夸奖乔思明为家中解决大头欠款的赞言,最后表示家中事情不能让儿子一肩挑,剩下的欠款她准备和女儿一起出份力解决。

  小丞相元拾朝今日生辰,在金陵河上举办生辰宴,乔夫人要携女儿前往,顺便解决一下乔家欠户部的余钱。

  乔秉居当初答应元拾朝去参加他生辰宴本就只是托词,而今在母亲面前却成了推脱不了的事,她忙暗中让人去寻乔思明并将此事告知,一番梳妆后,她被乔夫人带上马车。

  秋深昼短,夜幕早临,乔家马车来到金陵河时正是华灯初上,一袭夺目华服的元拾朝由两个仆人左右搀扶着亲自从船上迎接下来,似乎早就知道乔秉居要来。

  自见到乔秉居,小丞相的目光就不再像以前般疏冷,乔夫人对此甚为满意,觉得他兄妹俩和解有望,于是在满耳恭维声中前呼后拥登上巨大的游船,将乔秉居独自抛在身后。

  “阮阮,”元拾朝挪近几步,强装镇定也按捺不住心情愉悦,说:“挺高兴你能来给哥庆生辰,你看,”

  他捧起挂在腰间的水蓝色香包,一个样式老旧与他今日这身华服极其不配的,当年小妹送给哥哥的香包,说:“这是那年我生辰上你亲手送我的,我一直留着,每年这日都戴在身上,所以,不管你来不来我生辰宴,我每年都当你来的,你看,今年你真的回来了”

  自从乔秉居被过继给乔家,乔秉居就没再踏进过相府的门,后来又远嫁,便和元家没了联系,时隔多年,乔秉居再次现身自己生日宴,这事高兴坏了亲哥哥元拾朝。

  这厢里,乔秉居后退着躲避元拾朝,于不断退避中伸手挡元拾朝,客气疏离说:“此番来的匆忙,未能给表哥备下生辰礼,过会儿我哥哥来了,定要他多陪你吃几杯酒!”

  元拾朝伸手来拉住乔秉居,边说:“思明有事在身,恐来不及与宴,走吧我们先上船,你来了咱们这就开宴,爹娘今夜不来,船上除去姑母与家中几位其他长辈,其他都是同辈,你不要拘谨,有哥在你放开了玩耍,不用担心姑母的管教……”

  连拉再请中,乔秉居被元拾朝带上眼前这条暂时泊在码头边的巨大游船。

  只是多年的贫穷限制了乔秉居曾经的见识,小丞相过三十四岁生辰,阖京人物前来拜贺,倘不备下这条传闻中规格仅次于德帝下江南时所乘龙船的巨乘,恐容不下这样多前来庆祝的人与多到只能随意堆放在夹板上的贺礼。

  从登上船至走到房屋般高大宽敞的船厅前,元拾朝去路被源源不断围过来道贺的人堵的水泄不通,他心情不错,绽着笑脸摆手回应他人的祝寿,乔秉居被几个相府婢女围在元拾朝身后挤得不行,她不让元拾朝拉她,元拾朝就拽着她袖子往前挪。

  不间断的推推搡搡间,乔秉居竟然看见莫玉修围在人群外。不想和元拾朝过多接触的她如见救星地踮起脚,用力冲莫玉修挥另一只手试图以此引起莫玉修注意,只是她的唤声被淹没在周围此起彼伏的道贺喧嚣声中,莫玉修注意力放在人群中间的元拾朝身上,没有看见与元拾朝仅仅一臂之距的乔秉居。

  在莫玉修被人群远远挤开后,乔秉居鼻子有点发酸手脚沉软。丞相府仆人终于为小丞相开出条宽敞道路,元拾朝得以挪着身子拽乔秉居进船厅。

  厅中人不多,角落有丝竹管弦,音乐阵阵中,厅中间是□□位传统舞娘在舞蹈,长袖翩翩,煞是好看。以中央为心散开,其周围错落摆放许多食案,许多气质不凡一看就知地位不低的青年男女三三两两围着说话吃酒,见元拾朝进来也没其他反应,浑然不似厅外众人那样殷切热络,放在十几年前,这些人乔秉居差不多也都是认识的,只是时移世易,而今物是人非了。

  这几步路走的难,元拾朝挤出一脑门汗,进了寻常人进不来的船厅后他松开乔秉居掏出手帕擦汗,喘着粗气问说:“没吓到你吧?那帮穷酸鬼就那个下贱样,你越是不搭理他们,他们越是跟苍蝇闻见肉一样往上扑,习惯就好。”

  乔秉居低头整理被挤乱的衣装,敛袖与元拾朝保持距离,也是微微喘着,没说话。

  元拾朝体肥,无法久行久立,仆人抬来专门为他定做的交椅,他擦着脖子上的汗坐下接过茶水吨吨吨喝下半碗,喘息片刻才说:“你不要总是这样疏远哥,姑母在另个厅与女眷吃酒叙旧,此刻没有那些条条框框拘束你。”

  “来呀,”他抬手唤近旁婢女:“给小姑奶奶倒酒,西域葡萄酒。”

  婢女即刻用夜光杯送来葡萄酒,直接递到乔秉居手里,乔秉居不得不接。

  “阮阮,”元拾朝堆在椅子里举杯,笑没了眼睛:“我真的很高兴你能来,哥敬你一杯。”

  元拾朝给的酒她不愿意喝,乔秉居左右看看,见那边四五步远处有方食案上有酒杯酒壶,她过去给自己倒一杯,站在食案后冷冷敬元拾朝:“祝拾朝表哥身体康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厌恶元家,又知道自己不该厌恶元家,元家给了她人生前十余年的衣食无忧,她后面多年在秦家所受之苦当是为报父母生养之恩,终究那些苦难又要有所落,她很矛盾,所以她很痛苦,她还没有彻底释怀。

  “好好好,我收到了,喝。”这厢里,元拾朝挪挪肥胖的身体,隔空示意手中酒杯,满杯酒一仰而尽。

  元拾朝继续让仆人倒酒,似还有话说,且见从厅旁侧面过绕过来位从者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而后后退几步等待,似乎要和元拾朝一起走。

  见元拾朝脸上笑意消减几分,乔秉居敛袖在食案后坐下,说:“表哥有事尽管去忙,我正好也有些饿了,就坐这里吃点东西。”

  只要元拾朝不在,她总能想办法趁乱去找莫玉修,无论如何,好歹有莫玉修在的话她就可以不用面对元拾朝。

  “那也不用吃那桌上的东西,”元拾朝点手示意一个婢女,边嘀嘀咕咕对乔秉居说:“你坐的那是穆十五的食案,碗筷都还在呢,反不知他不好好吃宴又浪哪里去,且不管他,你既饿,让婢子带你去个安静地方,唤点新鲜热饭菜吃。”

  婢女已经领命过来,立在旁边抬手做请。

  乔秉居脑子飞快转,穆十五,亲王殿下,殿下也在这里,那自己是否可找机会向殿下求助?她与殿下现实交情几乎没有,殿下会否碍于小丞相而不多管闲事?想来想去,她一时间竟然没找到什么好借口去攀扯亲王。

  眼瞅着元拾朝不错眼地看着自己,乔秉居愈发词穷,正值此时,身后突然响起道温醇和煦的声音,年轻低缓,隐带调侃意,问的元拾朝:“碰我动过的东西还能怎样,难不成还带毒了?”

  乔秉居心猛地一跳,方才因剧烈紧张而几乎全部凝聚到心口的血液霎时间安然回淌,舒然循回四肢百骸,让周身感到股无法表述的安暖之意,亲王来了。

  斜对面的椅子里,元拾朝既单且长的眼睛努力翻出个小白眼,他让左右帮忙把自己从交椅里拔起来,哼哼唧唧说:“对,你碰过的东西就是有毒,有大毒!我出去有点事,一会就回来,你若敢欺负我妹,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哼!”

  小丞相由左右搀扶着出去了,乔秉居松口气,须臾后感觉身后方有人靠近,她又渐渐紧张起来。

  亲王是靠近过来没错,也只是来到食案旁提起酒壶给自己续酒,亲王左看右看,从近旁拉把交椅坐到旁边,手里还捏着盛有半杯酒的小酒杯,“你哥呢?”

  “他下午出城去为父亲寻药,尚未归来。”乔秉居紧张又拘谨,答完话又后知后觉起身来,蹲膝拾礼:“殿下躬安。”

  “安也,”亲王微微抬手示意坐,看着乔秉居方才用过的荼色酒杯,温柔神色隐着笑意说:“元得之似乎挺怕你。”

  乔秉居被逗笑,只是仍旧低着头不敢直视亲王:“殿下说笑,他分明是有些怕殿下,殿下一来,他就走了。”还放狠话嘞,越是放狠话反而越说明他心中有忌惮,甚至有那么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可爱。

  乔秉居终于松口气。

  “他怕我不是正常么,”亲王抿口酒,说:“你怕我是为何呢?”

  食案并不大,亲王坐在侧边,乔秉居低头而坐,视线里有亲王衣角与步履,亲王似乎喜欢深蓝色,今次又是着着这般颜色的衣袍。

  乔秉居视线从衣摆一角渐渐上移,唔,比之上次六易居的简洁不同,亲王这回身着深蓝色交领织锦袍,那绣工复杂的四爪飞龙腾在云海浪涛中,日月山河皆在,无尚威仪。

  停顿须臾,好奇心驱壮着胆子让她再沿着形状美好的脖颈往上看,亲王神色与衣着之威截然相反,亲王神色尤其亲善温和。

  “妾冒犯。”直视亲王容颜刹那乔秉居忙收回视线,依照规矩,摄政之尊如天子,谁敢直眉楞眼去瞅天子容貌?

  亲王抬手给乔秉居斟酒,递过来酒杯时不知丢进杯子里小小一颗什么丸,丸粒迅速融化酒中,无声无息。

  目光交错,在乔秉居诧异的视线中,亲王用平静神色掩藏暗地里所有惊涛骇浪与权谋交伐,温柔说:“对不起,你若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好多话想说,但按按键盘又不知道该打点什么。近来尤其不喜欢这一头的头发,想全部给它推喽换茬儿新的,家里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