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云想衣裳花想容>第257章

  困意未散的花春想“唔”一声算作回答,脑子里分明记着自己还有话要说的,可不知是怎么回事,话到嘴边后突然忘记了原本想要说什么,迷迷糊糊之时就又重新睡了过去......

  她一向睡得好,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雨霁日出。

  明朗日光从织纱明瓦上照进来,院子里隐约传来如意嬉闹玩耍的笑声,青荷卷着帘,改样端了温水进来侍候主母起卧。

  当窗理鬓发,对镜贴钿花。花春想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如意在院子里和泊舟桂枝玩系着小铃铛和五彩条的藤球,便随口问身后之人道:“你阿主呢?”

  改样正为主母梳发,回道:“一早就出门了,道是往后几日都要早出晚归,请主母起卧照常,夜里亦不必刻意等她回来。”

  “嗯,我知道了。”花春想在妆奁盒的抽屉里挑了挑,寻出根檀木箜篌簪放在了改样方便拿取的地方,道:“今日还要去二婶母家戴孝,随意挽个简洁方便的发髻就成。”

  即便做不到事死如事生——容党生前和容苏明关系并不怎么好,但毕竟死者为大,无论生前如何,身后一应礼节后辈实不可怠慢。

  容党昨日清晨出意外而身去,消息撒出去后,身在珑川的三房容时旋即安排好手中事情动身归来,今晨才至,恰好在容显家门外与刚下马车的花春想碰见。

  两厢见礼后,容时朝小侄女如意伸出手来,笑道:“许久未见,如意都长这么大了,来给四叔父抱抱?”

  花春想也捏捏如意小手,道:“让四叔父抱抱你......不然你唤声叔父?”

  素来外向活泼的如意,难得有这般忸怩地靠在阿娘怀里不出来的时候,花春想又笑道:“如意,四叔父呢?四叔父在哪里呀?你给阿娘说四叔父在哪里。”

  如意已经能认人了,但身边能让她声唤“叔父”的、并且是她熟悉的或者说能经常能见到的,其实也就温离楼这个冒牌货。

  这厢乍听见“叔父”这个称呼,如意抬起头四下乱看,显然是在找人,花春想自然也知道她是在找谁,忙指引她向容时这边看。

  容时捉住小丫头的手手晃了晃,似乎有话要说,然尚未及来口,他身后敞开的高门里就传出一道青年男人的声音,正是容显:“老四回来了!二嫂嫂和小侄女也来了,站在外面作甚,快都先进来再说。”

  到底都是一家人,忙碌得脚后跟打架的容显招呼两句,示意容时和花春想进家里,他自己则是直接越过两人,脚步不停地朝一辆尚未走到容家宅门前的高轩迎去了。

  行人往来的容家门前,容显走近马车,声音在悲怆的唢呐声中既哀伤却又不失热情,“马伯伯,您怎么就一声不吭自己跑来了?!当打发人知会侄儿一声,侄儿好亲去码头接您的!”

  马伯伯,姓马,从水路来,与容党关系甚笃,容时与花春想都不认识这位老翁,但若是容苏明在这里,她不仅认得这老叟,甚至还能抱着胳膊把人家前三十年后三十年的坑蒙拐骗史......呸,是白手起家、筚路蓝缕、锲而不舍的致富史倒豆子般仔仔细细说一遍。

  高轩停下,里头下来位清瘦但矍铄的老叟,拉着容显未言先泣,“你说你爷他小我将近十岁哇,怎么就能一声不吭地走了呢,我受不了啊......”

  容显亲迎这位马伯伯进家门,花春想收回来看热闹的视线,无意间和容时的目光撞在一起,后者在微微颔首中不着痕迹地错后半步,和善中不失恭敬:“二嫂嫂请。”

  “小叔请。”花春想客客气气的,与容时一道向灵堂走去。

  不知是不是花春想的错觉,方才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她在这位容四爷的眼里看见了抹一闪而过的揶揄。

  他的态度如常,似乎是对那位以胸无城府著称的纨绔容三爷也会有这样玲珑的一面一点也不觉得奇怪,那道颇为揶揄的目光反而给人这样一种感觉——“龟孙子你终于也装不下去了罢?哈哈哈哈哈......”

  花春想心里隐约生出中不成形的猜想,容家孙辈之间,其实藏着更大的不为外人知的秘密,容苏明自然也卷在其中。

  但接下来的事情容不得她有时间细细琢磨到底哪些地方不对劲,因为即便她带着孩子,丧事上这个那个的也少不了她来经手。

  纵使在她自己看来,她于这边容家而言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但在非容姓之人的眼里,花春想就是主家可以当事的人。

  容家老姑奶奶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把三房容棠老老实实镶在了这里,在容昱从朝歌奔丧回来前,他与可意两口子就只管坐在厅堂旁边,接受前来吊唁之人的宽慰就好。

  吉荣醒过来后好似一夜之间苍老十岁,原本保养得光鲜美丽的容貌变得暗淡憔悴,鬓边华发生,肩背佝偻,自是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大权在握说一不二,便被安置在主院里好生歇着,容显不让她轻易来前面的灵堂,怕母亲太过悲伤。

  容时从珑川回来,前头当大事迎往来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容显和容时兄弟两个,容显顿觉轻松不少。

  而容三爷和容四爷至今都未成家,丧事上处理琐碎事务的担子,就这么避无可避地落到了老二家的花春想身上。

  她对容显家的大小事务根本是两手抓瞎两眼一抹黑,万幸吉荣遣了身边最得力的老妈子过来帮忙——帮忙是一方面,老妈子主要的任务还是盯着代表长房的花春想,不过七姑娘容昀和八姑娘容映也在,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做起事来都是实实在在行之有效,毫不拖沓,这帮了花春想不少。

  从朝歌走水路至歆阳一般需要八、九日时间,加上传信之人的路程花费,容昱回到歆阳起码也要半个月,丧葬绕不过容昱这位嫡长子,但棺材停放半个月,其里必会开始发坏,容显收到容昱的飞鸽快信,与家人商议后决定停棺三日即葬,不等容昱归来。

  消息传到吉荣那里,她坚决不同意,而且还和容显闹了起来。

  乌金西落,来吊唁的人已经散去,嘀嘀嗒嗒的唢呐声也被叫停,乐人们结伴到临时搭成的灶棚下吃饭去了,院子与灵堂里的经幡被晚风吹动,下人们逐一掌亮灯盏,容棠打个大大的哈欠。

  大概是因为身处这样一个事死丧白的场景下罢,可意借油灯的光亮看着一桌之隔的男人,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从心底缓缓漫出。

  “看我作甚?”容棠用手心抹一把打哈欠流出的涕泪,手足委顿可见不能举止之态,诚然烟瘾犯了,他泪眼婆娑吩咐可意道:“找间僻静些的屋子,叫/春/喜把家伙什给我送过去。”

  说着他向旁边候着的家仆招手,借口身体不适让人把他搀扶出灵堂,一走三顿地晃悠着离开。

  容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可意的视野中,她如前般坐着一动不动,未几果然见那个名叫/春喜的小厮捧着小包裹朝后面跑去,可意知道,那包裹里装的都是容棠抽福/寿/膏用的家伙什。

  她早已忘了丈夫是何时何地又为何而沾染上的大烟,当她猛然间发现以前那个魁梧壮硕的男人变成了一个肩耸项缩、颜色枯羸奄奄若病夫初起的人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天色擦黑,该走的人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与容党本家的容姓之人,今夜要留在这里守灵的。

  灶棚下又成了一锅可饱腹的烩杂拌,大厨招呼管事的人来,道这锅是做给主家吃的,叫灵堂里的人来盛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