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云想衣裳花想容>第99章

  歆阳五月多细雨。

  下雨了,院子里的盆栽都被搬到了窗户外的花架上,花春想披着件外袍站在窗户前,边听着容苏明说话,低头发现架子横木上贴了两只刚从壳子里钻出来的小蜗牛。

  待卧榻方向没了声音,花春想伸手碰了下蜗牛的触角,把小东西吓得立马全身缩回壳子。

  她对容苏明的话做出评论,道:“佛家说,过去、现在、将来为世,八方上下为界,一世一界而成人间,那些口口声声说对过去已经放下的人,其实不过是换个法子将过去藏了起来,过去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无法放下的。”

  “这是哪里来的大道理一箩筐,”容苏明暗戳戳想要翻个身,感觉自己都快躺成白痴了,“绮梦虽有心结,但也是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的,我觉得是易墨有些心急了。”

  “易大东家心急,或许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花春想转回身,来到圆桌前提笔蘸墨,“想好如何回信没?”

  “想好了想好了,就一句话,”容苏明被花春想的突然回身吓得不敢乱动,蹬在卧榻里侧围栏上的脚极慢极慢地往回收着,“秦夫子曰,为卿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花春想端坐桌前,歪起头不疾不徐给易墨写着回信,虽只有一句话,她却颇有感触,忍不住疑问道:“易东家这般追绮梦姐,当真只是因为孩提时代的一句玩笑话么?总不会是因同情而生了情愫罢?”

  “方绮梦整日那副欠欠儿的模样,你觉得她是会博同情的人么,别人不揍她就是谢天谢地了,”容苏明两手按住身子两侧的床,每天都在试着找出新花样翻身,“至于易墨,嘶……我也不知道她缘何中意的绮梦,情情爱爱这种事,其实也挺难说的。”

  “说得就好像你很懂一样,”花春想写好回信,一行漂亮娟秀的簪花小楷等着被晾干,她打趣问:“如何,阿主以前当真经历过?”

  容苏明往这边斜了一眼,心道这个小促狭鬼,“我这么大个人了,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啊,但是方绮梦那家伙罢……若是易墨执意想要个结果,估计会惨败而归。”

  花春想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可若是易墨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那她和绮梦姐就会很幸福的,同经历了艰难困苦,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最后一定会很幸福的。”

  容苏明扭头看过来,下意识想截断花春想的话,开口却没有否认:“难得你所言不错,老话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贫贱夫妻也最是旁人打不散的。”

  她听得出来花春想的意思,但是她不敢接口。

  越是缺乏安全感的人,其实越是很难开口去要求什么,这种人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希望落空,更也习惯了不开口。明明想很要一个拥抱,张张嘴却不偏偏不敢说,更甚者,分明爱的毫无保留,开口就变成了一句——不如咱俩就算了。

  “那你喜欢我吗?”花春想抱起胳膊,微笑着问。

  容苏明刚侧起一丁点的身子再次无声摔回去,疼得她捂住眼睛咬牙咧嘴,“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话聊到这里了,就顺便问一声呗。”容夫人脸上笑容清浅,看不出丝毫破绽。

  “嗯,”容苏明耳朵阵阵发热,甚至有些口干舌燥,“你、你呢,你怎么说。”

  花春想:“我能如何说,”抬手指自己肚子,“你可是小金豆的阿大娘亲。”

  果然又是这个说法。

  容苏明长长叹气,咬了咬后槽牙:“如此,你就莫问我喜不喜欢,有了金豆这个借口,我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你都可以归结到金豆身上,”

  气呼呼将床幔金钩下的穗子弹到一旁,容大东家扭头别开脸。

  “是啊,你说的没错,”花春想一顿,故意醋她道:“你除了有钱,其他就也没什么了,寻常人在乎的相貌身量你也都没有呢。”

  容昭愣怔,浓烈而沉重的自卑感瞬间将她严丝合缝地包围起来,眸子变得又黑又亮,说不出的锐利深沉,须臾后,所有藏在暗处的情绪于无声处悄悄退离。

  花春想所言不错。

  论相貌,容家主确实差了些,五官虽端正,但却无特点,明眸善睐、顾盼生辉都和她没关系,不言不语安静坐着时倒有几分乖巧,说是中人之姿便算得上褒奖,这点她比不了方绮梦。

  论气质,容大东家伏案日久,微微有些佝肩,走路习惯目不斜视,阔步前行时总是脚步带风,脾气虽温和,但却无知性清贵气质,扔人堆里诚然是个不起眼的寻常人,这点她比不了易墨。

  容苏明——

  这个人好像不适合热闹的场面,也好像什么地方都不适合,而只有那种不起眼的角落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她一声不吭沉默着的时候,会与这个喧嚣的红尘世间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这个人自私冷漠,凉薄寡情,一心只有生意。

  这个人害怕过年,害怕任何欢庆喜乐的节日,因为在这个人此前二十多年的生命里,那种日子不是充满争吵与打砸,就是一片孤寒与灰暗。

  她的母亲不喜欢她。

  因为她生来是个女儿,没能让母亲完全收拢住父亲的心,父母之间关系因此而更加恶劣,父亲不在后,母亲立马就扔下她们姊妹两个,改志另嫁了他人为妻。

  尤其是容筝眼睛不慎被石灰粉弄瞎后,她被母亲兰氏责怪没有照顾好妹妹,更加不被母亲喜欢……

  但如今,这一切都该过去了。

  容苏明用掌根揉了揉眉骨,风轻云淡道:“我好像生来就是个多余的,是个不该的存在,父母因我而不和,家族因我而不睦,就连父亲……也是因为我才出的意外。”而我的悲欢离合,开心难过,也从来都没有人在乎过。

  姑母真的就单纯疼她如自己的子女一般么?绮梦能陪自己度过重重艰难困境,可朋友终究代替不了家人,何况人家还有自己的家人亲人要陪伴。

  更多的时候,容苏明平时就连一起吃饭的人都没有。

  啊,忘了说,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因为她本就是个没有家人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