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 狩谷君,”明智先向高远望了一眼,才慢条斯理地说,“你又是从哪里知道, 高远曾经有过自杀倾向的呢?”
被他重复了一遍之后, 在场的其他人也醒悟过来,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高远先生?自杀?怎么会呢?……”
“是啊, 高远先生那么好的人……”
“对任何人都和和气气的……”
剑持也在周围的窃窃私语中盯住了高远。
“你不会真的……”
关心是一方面, 出于刑警的身份, 还不得不考虑的一点, 是作出证词的证人的精神状态。
如果高远真的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那他指认狩谷纯为凶手的证词,说不定也不会被采信。
高远则微微地笑起来。
“不是的, ”大家清楚地听他说道, “我前段时间在和教授学习心脏手术的介入术式, 在自己身上揣摩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腕而已。”
剑持愣了一下, 才皱着眉挠了挠头。
“啧, 你们这些学医的都是怪人!”
虽然这么抱怨着,但看到高远平静坦然的样子,还是放下心来。
又想了想, 就转头望向了变得有些慌乱的狩谷纯。
“不, 我只是……”狩谷纯仍然以那种小男孩的无辜神态辩解着, “我只是偶然看到高远先生手腕上的伤, 胡乱猜的……”
“偶然吗?”明智向高远的方向侧了侧头, “可是高远说, 从没在酒店中看到过你。”
“我……那个, 我……”
“你在躲着我吧?”高远淡淡地说,“你的样貌完全没变,所以才怕我认出你。”
这个说法固然是真相,但其实也有两方面的解释。
狩谷纯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关键。
“是、是啊!我……因为我发现高远先生来酒店了,所以一直不敢出现……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可以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偶然看到你的手腕……
“而且,我没有作案时间不是吗?”
因为发现之前的辩解太过无力,男孩——应该说只是男孩模样的年轻人——眼睛一亮,想到了另一个有力的说辞。
“刚刚的监控录像已经说明了,我是在高远先生离开之后才到你房间的,等我出来的时候火警已经响起来了。
“我可没有时间去偷袭高远先生,还把你拖到海滩上啊!”
这一次,明智只是和高远含笑对视一眼,没有开口。
高远仍然以那种带着虚弱的温和语气问道:“那狩谷君又是怎么知道,我是被拖到海滩上的呢?
“为什么我不是在海滩上散步,刚好遭遇袭击的呢?”
对方好像还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两个以不同角度见多了揭穿命案真相的现场的老家伙同时想。
真正的无辜者大概会因为受到怀疑而生气,因此一再申明自己的清白。
而大多数凶手才会如数家珍地举出自己的各种不在场证明。
但总会讲多错多。
有时候明智觉得,香港警察抓人前的那段“你有权保持缄默”的废话,也未必就是完全的废话。
就像狩谷纯现在,落在旁观者的眼中,也已经因为说出了好几轮奇怪的证词,显得相当可疑了吧。
明智让剑持跟自己到蓝泽酒店来,而不是直接带人去绀碧岛,也是这个原因。
自己在这个事件中已经失去了中立的立场,必须有一位更加公正的执法者,以客观的角度来审视这一切,并作出判断。
才能让眼前这个狡猾的凶手无处可逃。
果然,在听过明智和高远的轮番轰炸之后,剑持深深地皱起眉,打量了半天仍然表现得无辜和焦急的狩谷纯,又转向了自己的上司。
“可是,明智警视,监控录像的证据很明确吧?这位……狩谷,他没有作案时间。”
“那要建立在、监控录像是真实的前提上。”
突然开口的不是明智,居然是一直站在高远的轮椅旁边的巫琴。
这个从刚才起就为高远的遭遇感到不平的少女,这样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就在众人的目光下红了脸。
明智看向她的眼神则充满了赞许与鼓励。
“巫琴小姐对酒店的监控系统很了解吗?”
这句明知故问的话,其实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因此开发部的部长立刻点头回答:“巫琴可是计算机工程方面的天才呢,现在这个监控系统,可以说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
得到部长夸赞的巫琴脸颊更红了,但也因此有勇气继续说:“我之前就在想,如果监控录像文件被人替换了会怎么样……
“因为监控摄像头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拍摄到的影像区别也不大。
“而且,火警的时候,我因为想起没有关备用电源而返回机房,但那时机房的电源已经被切断了。
“那之后我问过部门的同事,大家都说当时太着急了,根本没有想起切断电源的事。
“说不定那是有人潜入机房做了什么手脚,离开时随手关掉的呢?”
“唔,”剑持若有所悟地说,丝毫没发现平时那个高调爱现的上司主动把舞台让给了自己,“你是说,当作不在场证明的那些录像,也有可能造假了?
“比如说用前几天同时段的录像文件来替换?”
大约是之前在调监控时,听到巫琴对于录像文件的解释十分明白,剑持大叔这一次的头脑转得很快。
巫琴则肯定地点点头,不等狩谷纯的辩解,直接坐到了电脑跟前。
“但除了我们部门的同事,外人很难知道,其实每个录像文件都有一个原始的编号,是不可能通过修改文件名称的方式改掉的。
“——呐,就是这样。”
少女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一阵,就把屏幕让了出来,向周围的人、主要还是剑持,展示调出的文件信息。
在证实着狩谷纯进出高远房间时间的录像文件上,被特殊命令调出的“详细信息”中明确地显示着文件真实的建立日期。
刚好就是前一天,完全相同的时间段。
而显示高远出门的文件也是由前一天的文件替换的。
一时间除了开发部的人员还保持着淡定,其余人、包括狩谷纯本人在内,都露出惊诧到呆滞的神情。
“原来,看起来简单的监控录像还有这么多学问……”剑持挠头嘟囔着,但转念又向巫琴发问。
“可是这也没法证明狩谷做了什么啊?今天这个时段的文件不是被消掉了吗?”
因为涉及自己最为擅长的领域,现在的巫琴已经全然脱去了羞涩,像一个真正的技术人员,脸上带着自信的光芒。
同时她也看了一眼一脸不甘的狩谷纯,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身为技术人员,对重要文件进行备份,是最起码的职业素质。”
一边说着,少女的手指又跳动起来了。
最多两三分钟过后,不但录像文件,连文件同样的“详细信息”也展示在屏幕上。
人们清清楚楚地看到,在8:30到8:50这段时间,高远根本没有出门。
而狩谷纯也比之前提早了10分钟以上来到走廊里,完成了回收床单的工作。
“可、可是……”有人不自觉地脱口说道,“这里面也没有看见龙道……哦,是狩谷,他把高远先生带走啊?”
“还不明白吗?一定是放在推车里啦!……”
“对啊,没听明智警官说,最后那个推车,是在靠近海滩的出口处发现的吗?……”
在人们纷纷化身名侦探,开始了推理的同时,剑持则再次苦恼地挠起头来。
总觉得自家上司是把一个难题丢给了自己来解决。
“所以狩谷,你能解释一下吗?为什么你会比平时提前来回收床单,而且还是在高远在房间里的时候?”
果然,刚刚被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狩谷纯,似乎一下子被松开了勒在脖子上的绳索,阴沉地笑了起来。
“我……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警官先生,您也看见了,我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
“我要说的是,我进房间的时候,高远先生确实不在。至于他去了哪里,您是不是应该去问他本人?”
那个瞥向高远的目光,似乎在说“你没有证据”。
是的,高远想,现在仍然没有证据。
只凭自己的指认,而没有其他旁证,恐怕连对他进行搜查都做不到。
接下来还要看刑警先生的了。
读懂了高远眼神的明智忍不住绽开微笑。
那还是在他们彼此产生了那么多纠结,又发生了那么多令人心悸和悲伤的事之后,第一次由衷的微笑。
至少能看得出,盘绕在高远心头的那片阴霾,现在是暂时散去了。
尽管还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多久,但明智已经下定决心,自己一定会保护好高远,不让他再受到一点伤害。
这么想着,明智望向剑持的时候,就故意叹了口气。
仅仅是一声叹气,就令剑持立刻警惕起来。
果然,那个爱装腔作势挖苦人的上司,又要开始毒舌了吧。
剑持大叔灵敏的第六感这么告诉他。
“我说,剑持警部,”某位上司当真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因为我和高远的关系,这件事我是不便作出判断的。
“但我有必要提醒你,你是不是忽视了什么环节?
“如果你想怀疑这位狩谷君是凶手,只凭他一个人是无法做到的啊。
“他毕竟只是个10岁孩子的体型,但高远是个成年人,而且还对格斗术略知一二。”
……他那是“略知一二”吗?——剑持不由得在心里吐槽——您可真能替您那位学弟谦虚……
……也不知道当年袭击歌星真奈美的那几个流氓,绑架十神少女的两个不良少年,还有蜡像城的多歧川老师会怎么想……
吐槽归吐槽,剑持还是按照明智的引导,继续推想下去。
“同伙……吗?有人帮助狩谷控制住了高远,然后才对他下手?
“但当时并没有看到谁和狩谷同时进去……
“那就是……在之前?等等……
“你是说那位蓝泽大小姐吗?”
剑持的头脑中像是被挖开了一条通道,自己扑到电脑屏幕前,查看着早些时候的监控录像。
那位蓝泽茜扶着似乎很虚弱的高远回到房间,不一会儿又走出来,不知去了哪里。
再过了几分钟,她重新出现在走廊上,手里端着的是一个医用托盘,其中放着一次性注射器,和看不清什么针剂。
“早晨的时候,我出现了低血糖的症状,”高远静静地开口说,“小茜小姐送我回房以后,给我注射了一针葡萄糖。
“但我之后就觉得很困,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的语气足够客观,但所有人都几乎立刻有了答案。
“那位大小姐换了药吗?”剑持吃惊地说,“她给你注射的是镇静剂之类的东西?”
高远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明智则接过了话头。
“我送高远到医院抢救的时候,医生的确说,在他的血液里发现有镇静剂的成分。
“另外,我之所以会赶到酒店来,是因为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说着,他已经取出手机,打开了那则电话录音。
一个一听就是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回响在变得寂静的室内。
“……对不起,高远君……我并不想这样做……
“……如果直接告诉父亲,你曾经有自杀的倾向,父亲一定会立刻打消联姻的念头吧……
“……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从最后的自我辩解之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狩谷纯,和众人一样凝神听完了这个好像没头没脑的电话录音。
突然之间,目光中泛出冷冽的狠毒。
“原来……那个女人……”他低声而咬牙切齿地喃喃道。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