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过后, 医生确认明智已经恢复了意识。他甚至可以摘下氧气面罩，简单回答一些问题。
同时，医生也提醒开始欢呼雀跃的亲友们，因为重伤和失血过多, 伤者的昏迷时间较长, 可能会有一些不可预计的后遗症。
然而这些警告一点也冲淡不了大家的喜悦。
六系的损友们立刻跑上前来，要求系长一个一个地认人, 以检测他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
明智最开始, 主要是刚刚苏醒的迟钝导致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配合着回答了几次, 等轮到小林站在面前时, 便露出了惯常那种不耐烦的神情，说：
“桃太郎。”
在小林开始抱头痛哭的同时, 众人也都放下心来, 这货确实是他们那个刻薄鬼系长没有错。
那颗子弹虽然厉害, 令他昏迷了一个星期之久，却丝毫也没改变他那种恶劣的个性。
确认了这一点后, 高木拖起仍然哭唧唧的小林, 带着大家告辞出门。
明智则努力转过目光，望着床前似乎板着脸，却难掩关心的远波先生。
“爷爷, ”他叫道, 声音仍然十分虚弱, “还有妈妈……让你们担心了……”
远波先生哼了一声, 但眉宇间也不是没有喜气。
瑠璃子则乖巧地凑了上来。
“健悟哥哥！”
明智微微皱了下眉头, 似乎在将目光的焦点集聚在这个女孩子的身上, 过了片刻才礼貌地问：“你是……？”
远波先生和明智太太同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随即明智太太走上前来。
“这是瑠璃子，还记得吗？”
并没有说“你的妹妹”或者“我的养女”这种带有关键信息的话。
果然明智面对这个毫无提示的名字，只流露出茫然和思索。
“我……不记得……”他费力地说了一句，随即紧紧地蹙起眉，呼吸渐渐急促，连嘴唇也变得一片灰白。
一直旁观的医生迅速地穿过焦急的众人走过来，再次检查并安抚了一阵。好在他的病人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刚才怎么样？”医生问。
“……头疼……”明智的回答低如耳语，他垂着眼帘，有涔涔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这种情形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头发紧。
他恐怕……是真的不记得……
一直站在床头不显眼的位置，没有打搅明智和亲友们对话的高远想。
毕竟，瑠璃子可不是从上一世就成为他的妹妹的。
只了解“这一世”所发生事件的明智太太和远波先生不会想到，如果没有某些变数，他们根本就不会收养这个女孩。
从48岁的时期“归来”的明智就是那个变数。
而现在，说不定……
在别人而言恐怕是无稽之谈的推测，但因为高远本身的相同经历，而显得那么真实。
说不定……
现在的明智，已经不是“归来”的明智了……
他“回去”了，回到那一世，他已经功成名就的时候……
如果不是在那场地震中一定要保护自己，这个明明和他立场对立的罪犯——就像他这一世也保护了本该仇视的斋藤一样——他应该还是那个位高权重、风光无限的明智警视长，受到部下和被他拯救的人们的尊敬。
他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就那样轻率地死掉呢？……
而自己……高远带着些感慨想，他甚至还拯救了重回这个世界的自己，让自己可以不再背负杀人犯的罪名，像个正常人那样活下去。
那一世的高远遥一死在了监狱里，而这一世的高远遥一平静地活着。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不是吗？……
高远咬住嘴唇，轻轻地笑起来。
而此时的瑠璃子，正以专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女的态度娇嗔道：“偏偏不记得我了，健悟哥哥，好过分哦！”
转头瞥见床边的高远时，目光就亮了亮，将他拉到了明智跟前。
“那你还记得遥一哥哥吗？”
尽管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高远的心还是一下子就吊了起来，不知不觉中甚至屏住了呼吸。
——还记得……吗，明智？……
——那是……不可能的吧？……
——一定不会……
因为刚才突然的头痛，明智仍然微合着眼帘，闻言才慢慢掀开，带着些探询的目光落在高远身上。
在两人目光相交的一刻，高远感到了一种陌生却又熟悉的寒意。
那不是对自己叫着“魔术师先生”、把自己拥入怀抱的那个明智的目光。
而更像是……身为一名警察，面对眼前的嫌疑人流露出来的审视。
所以、真的……
“……不记得了。”明智低声说，尽量压制住了无力的喘息，“请问……”
高远的一颗心迅速地沉落下去，仿佛坠入无穷无尽的深渊。
他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能保持着站在那里的姿势，就已经用尽了力气。
而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礼貌的笑容。
“健悟！”明智太太这回就嗔怪地叫了一声，“怎么连遥一君都不记得了？”
明智蹙着眉，重新看了一眼僵立在那里的高远，似乎思考了一阵，但最终废然叹气。
“医生，这是？”远波先生疑惑地发问。
医生没有表露出意外，只是过来再次迅速地检查了一遍，才摇了摇头。
“应该是暂时性的记忆障碍，将来可能会恢复的。”
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另外一种“可能”。
而对高远来说，那不是可能，而是必然。
在27岁的明智的生命中，还从来没出现过“高远遥一”这个人。
一切都……不存在了。
因为病人的状况变得不稳定，医生开始向三位家人下逐客令，只有高远被他轻轻放过了。
为明智调整好监控仪器，又叮嘱他静养的医生，在带着探视者离开时，以相当公道的口吻最后说了一句：
“高远同学、从一开始就在这里陪着你呢。”
然后就把出于不同原因、却同样茫然的明智和高远留在了病房里，掩上房门。
过了片刻，高远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垂下目光，重新走到床头的位置。
那里的矮柜上放着纯净水和棉签。
在明智陷入昏迷的这一段时间，只能用这种方法给他干枯的嘴唇补充一点水分。
高远熟练地浸润了新的棉签，向病床上的人弯下腰去。
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感受这一举动的明智，最初似乎惊讶地眨了眨眼，随着棉签在唇上的轻沾，不由得有些呼吸紊乱。
“放松。”高远用极低的声音说，目光刻意向下，避开那双带着疑问和审视的双眸，只盯着那毫无血色且有些干裂的嘴唇。
曾经带给他那么多热情和温柔的嘴唇……
现在却带着拒绝，倔强地闭紧了。
高远有些意外地微微直起一点身体，正要发问，便听到那双嘴唇中微弱而字字清晰地吐出：
“地狱的傀儡师、高远遥一？……”
短短的一句话，对于高远而言，却不啻于霹雷闪电般的轰鸣。
似乎已经沉落不见的那颗心，陡然被狠狠地攥了一把。
视线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了一阵，最终和对方相遇。
躺在病床上、连动一下都很困难的明智，盯在他脸上的，是冷若冰霜的目光。
那是上一世、每次和他对峙时，带着轻蔑和厌恶的目光。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吐出几个词，明智已经费力地喘息了好几回，同时深深地蹙起眉头，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因为锁骨骨折的缘故，他的右边肩膀完全被固定住了，而他的左手则奋力抬起，抓住了高远外衣的下摆。
只是那样的力度，恐怕随便一拉就能挣脱。
高远却一动都没有动，身体半弯着凝滞住，目光空洞地注视着明智白得几乎破碎的脸色，和浸透了额头的冷汗。
那几句话像咒语一般反复在他耳边回荡着，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答。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明智没有错。或者说，是认识“他”的明智。
认识上一世那个“地狱的傀儡师”的，隔着特别监狱的栅栏、向他追问当年案情的那个明智。
他们一同“归来”，又一同度过了整整7年的时光。
但眼前的明智，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一切。
因此，面对强悍的一生之敌，重伤虚弱的明智仍然竭尽全力，想要阻止他。
无论他想做什么。
“高远……你……”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奉陪……”
明智的声音越发微弱下去，呼吸也变得凌乱，看起来随时可能重新陷入昏迷。
令高远根本不忍心反驳，也无从反驳。
在现在的明智的概念中，高远还是那个危险的杀人犯，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恶意。
“只是……不要牵扯……无辜的人……”
应该是伤口痛得狠了，又强撑着说了一句话的明智，随即紧紧咬住了嘴唇，干裂的嘴唇顿时渗出血来。
而他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在高远身上，抓着他衣摆的手指也用力得发白。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的高远，伸手反握住他的手，将手指一根根掰开，再重新放回床上。
“明智警视、应该很了解我的做事风格，”然后带着嘲讽的微笑开口道，“我从没有牵连过无辜的旁观者，不是吗？
“更不用说是哪位警官的家人。
“那种下三滥的行径不符合我的审美。
“所以，尽管放心吧，这是我的承诺。
“我会等到你康复的时候……”
高远的声音渐渐放低了。他看着明智的目光无法控制地失去焦点，紧咬的嘴唇也微微张开，浅浅吐出一口气。
不知是否因为得到高远的承诺而稍许安心，精疲力竭的明智终于再次昏了过去。
高远轻轻地叹了口气，直起腰来，重新用棉签擦去他嘴唇上的血痕。
然后久久地望着那张失去意识的脸。
——那么，刑警先生……
——看起来我们……
——又回到原点了呢……
作者有话说：
我对不起大家，我上一章好像没有表现出一点开虐的迹象但是这一章急转直下……
不过终于可以在案子里加感情线了，前面警部时期实在没法加。
然后我们数数金田一本作还有多少遗留案件没提前解决啊……
雪夜叉有吧，蔷薇十字馆有吧，亡灵校舍有吧，狱门塾有吧……其实还不少呢，够他们俩作妖的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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