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浅水湾那种海滨浴场不同, 离村子不远的这片海岸没有沙滩,全是高达三四米的岩礁,而且水深也有两米以上。
李涛一路狂奔,一边喊着“退后!退后!”一边拨开聚在岸边急切向下张望着的大人和孩子, 待看清了海里挣扎着载浮载沉的小女孩, 二话不说,踩掉鞋子就直直跳了下去。
岸上的人群不免齐齐发出一阵惊叫, 跟着再次凑上去, 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涛向小女孩游近。
孩子的挣扎已经没有力气了, 一转眼, 小小的脑袋就没入了泛着白沫的海水。
在岸礁上的人们惊呼的同时, 李涛猛地伸手,架着腋下把女孩的身体托了上来。
但是面对高耸嶙峋的岩壁, 一时也找不到办法上岸。
赶来之前, 已经叫阿明去打电话, 请求水警开摩托艇来协助了,但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对自己的体力尚有自信的李涛有节奏地踩着水, 一直注意保持把孩子托出水面的姿势。
热辣辣的阳光照下来, 眼前的岩壁因为背光显得分外沉重,好像压在头顶的黑色巨兽。
突然“噗通”一声。
李涛没看清那是谁,只知道同样是从岩壁上跳下来的。
一个身影像灵动的海豚一般径直向他游来。
“干什么!你下来也一样上不去!”
李涛气得吼了一句, 却发现明智没有反驳, 只是把套在肩上的救生衣和绳索都解下来递给他。
绳子是从岩礁上头垂下来的, 岸上的成年人已经排成一队, 将另一端握在手中, 像是马上要开始拔河比赛似的。
“先把孩子拉上去。”
其实不用明智解释, 李涛也明白过来, 两个人合力给小女孩套上了救生衣,缚好绳索。
看着女孩像精心打包的包裹一样,在众人的努力下缓缓被拉上岩礁,李涛才呼出一口气,转头向明智瞥了一眼。
“还能游吗?”
“李警官想比赛一场吗?”明智微笑着回答,“我随时奉陪。”
“沿着海岸往北游,那边有浅礁可以爬上去。”李涛又瞥了明智一眼,颇有些气哼哼的样子,“走吧!水警的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你那个伤要是再泡海水,可就好不了了。”
上岸之后又花了些时间回到原来的地方,再和赶来的水警同事交接过后,李涛才意识到一件事。
“孩子呢?那孩子怎么样了?有没有送医?”他一边问着阿明,一边四下张望。
但回答他的却是刚才帮忙的村民们。
“没事没事,上来吐了两口水,就好了。”
还有人趁机得意了一下:“看,我是照着电视机里说的那样弄的,果然比以前的土法子要好吧!”
李涛敷衍地点点头,再次问:“孩子去哪儿了?”
“缓了一会儿就没事了。孩子的母亲赶来带她回家了,”这次回答的是阿明,神色间带着些不悦,“连句谢也没说。”
“是谁家啊?”李涛似乎不以为意地问,“我再去看看,小孩子也要压压惊。”
连阿明带村民们都变得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开口。
“都不认识吗?”不知道为什么,李涛的脸色突然沉下来。
一个阿婆弱弱地举起手:“我见过那孩子两三次,叫阿兰,说是前阵子才来寄住在杨六姐家的。她妈妈我可没见过。”
“就是啊,我们也没见过!……”一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像是唯恐追问到自己头上。
“杨六婶吗?”李涛眉梢一跳,目光竟然划过一丝凌厉,跟着满身上下摸了一阵,摸出一张浸得半湿的照片,递过去给阿婆看,“刚才那女人,是不是长这样?”
几乎就在阿婆点头的同时,李涛转过身,一把揪着阿明就往村里跑。
阿明被拖得气喘吁吁的,脚下一绊,正要摔倒的时候又被扶了一把。
“你随后再来吧。”他听到明智的声音掠过耳边,“我先和他过去。”
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个人影已经跑得很远,几乎看不见了。
……
等到阿明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到村里杨六婶家,李涛就站在房前的院子里,双手叉腰,满脸都是愤愤的神色。
对面身材矮小的阿婆有些被吓到了,伸手拉住旁边明智的手臂,好像要躲到他背后去。
“美琴回来,为什么不跟我说,还帮着她藏!”几个人以不同的心情,听着李涛不知是第几遍的质问,“连她女儿也藏起来不见人!”
“她……美琴说她在躲高利贷嘛……”杨六婶怯怯地说,看见李涛眼睛一瞪,马上又闭了嘴。
“涛哥……”刚喘过气来的阿明叫道。
与此同时明智也恰好开口,叫了一声“李警官”。
两个人的语气里都带着劝说的味道,李涛只能长长吐了一口浊气,放平了声音问:“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她说……高利贷的人可能要找过来了,就带着阿兰,搭隔壁阿昌的车去新界了。”
李涛“嘿”了一声,刚要迈步,又停下来摇了摇头,招手叫过阿明。
“你和家福去村外守着,见到阿昌回来,就问他把杨美琴送到哪里去了。”
看着阿明离开了,又回头望着明智。
“你——跟我走吧。”
一天两次进警署,还是去警员宿舍,明智也觉得未免太趣味了一些。
但李涛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直接丢给他干净的衣物,带他去了浴室,回来又重新翻出药水和绷带,重新包扎了伤口。
一直没把手臂上的伤当一回事的明智第一次觉得这个看起来粗鲁的警察也挺婆婆妈妈的。
不过,也出乎意料地能干。
见到孩子落水后的当机立断,从高峻的崖岸上直接跳海救人,和无任何装备在海中游了20分钟以上,都不是一个普通的社区警察就能够做到的。
而且,意外发现孩子的母亲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似乎也隐藏着什么更深的事件。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那么狩谷纯的事……
“我记得,你父母都是警察。”李涛突如其来地开口说,“还有那个三亿日元事件,我也有所耳闻。
“就是说,想子承父业了?”
明智望着他,渐渐露出笑容。
正像自己对李涛这个人开始接受一样,看来他也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看待。
“我不知道在日本,警察这一行是什么情况……应该说在哪里都一样难做就是了。”没有等明智的回答,李涛继续说。
“公务员倒也算是公务员,但碰到的各种狗皮倒灶的事是别的行业的十倍以上,要么就受气,要么就有危险,不知道哪天会把命搭进去……
“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想做这一行!”
最后像是抱怨一般的总结暴露了他的想法,明智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警官,不是把我当成李波……你弟弟了吧?”
差点顺口说出“李波警官”来,转念一想那位将来的同行现在还在实习期。
自己和这兄弟俩的缘分,还真是有趣呢。
李涛则翻了个白眼。
“你我可管不了,东大的高材生嘛!……我说,你……”
“李警官,”明智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带着些狡黠的微笑,“不是想知道我的朋友去哪里了吗?”
夜幕再次降临时,高远——现在是“狩谷纯”——和南丽晶一起回到了小吃街。
本来南丽晶想说一起去太平山看夜景,但又放心不下店里,高远便索性提议一起回来。
“我也可以帮忙的嘛!”他说。
那种温和的坚决让南丽晶推辞不得,同时心里又觉得暖暖的。
虽然临时上阵充当服务生的高远操着不太标准的广东话,有时候听不懂客人的点单,还有几次手忙脚乱地上错了东西,但他清秀的外貌和无论何时都谦逊有礼的态度还是取得了客人们的谅解。
有人听说他只是南丽晶的朋友,还是日本人的时候更是不吝称赞起来。
“很帅喔!”认为高远听不太懂广东话,所以公开这样对南丽晶打趣,而且还眨眨眼,“丽晶,不要放过他!”
“哎,什么嘛!”少女立刻红了脸,“根本不是那样的!”
一边用力撇清,一边心里又像春天的花园,缤纷地绽放着。
“所以才叫你抓紧啊!”这么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目光来回扫视着一对年轻人,“等下次来就要喝你的喜酒了!”
满屋客人的笑声中,南丽晶嗔怪地撅起嘴,躲进柜台不出来了。
南家父母只是憨厚地在柜台后面笑着对望。
只有作出不明其义样子的高远,莫名其妙地看着众人。
心里却忍不住叹了一声。
——还是希望、事件能早点解决吧……
利用南丽晶来引出可能藏身于暗处的狩谷纯,是高远和明智所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
只是不知道会对南丽晶产生多少影响。
在这样的思绪中,糖水店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南丽晶理所当然地将帮忙了一个晚上的高远送出门外。
夏日的薰风也难得带了些凉爽的感觉。
“呐,阿纯,”少女的声音随着风轻轻地飘荡,仿佛一个抓不住就要飞走了,“明年、我就要毕业了。”
一边说,一边大胆地伸出手去,却没有双手相握,而是勾住了两根手指。
随着前行的步伐,勾着的手在空中一悠,一悠。
“来东京吧,”高远顺着这个话题回答,“你可以……”
以“狩谷纯”的身份,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你可以住在我家”,但是只说了一半,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明智家的那座房子。
自从他“归来”后不久就搬进去,一直住到现在的房子。
他已经把那里当成“家”了吗?……
明知道现在的回答只是敷衍,得知真相后的南丽晶也不可能真的搬进去住,但还是说不下去了。
南丽晶却立刻摇了摇头:“不,阿纯,我不想太麻烦你,你自己也……”
想到“狩谷纯”现在没有了父母,体贴的少女没再说下去,而是转开了话题。
“不过另外一件事还要拜托你呢,我虽然了解过日本大学的报考流程,真要去办手续的时候……”
高远、因为暗中松了一口气、此时迅速地点头:“我当然会帮忙啦!”
南丽晶的脸上就露出喜悦的笑容,眼睛闪闪发亮:“谢谢你,阿纯。”
也许是出于即将实现梦想的兴奋,也许,这一天半中的相处唤起了少女心底最温柔的憧憬,她主动仰面凑近了,在四目相对时,红着脸闭上眼睛。
还真是、想不出怎么才能得体地拒绝……
哪怕高远自认为是个没什么道德要求的人,面对如此纯真的少女,一时间也为难起来。
极为短暂的一瞬,却显得十分漫长。
随即,他下定了决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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