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山之内老师是‘指挥者’吗?就像Curtain, Poirot’s Last Case——”明智反问道。
“——帷幕,波洛的最后一案。”他改用日语说,“一个日本的斯蒂芬诺顿?通过暗藏恶意的花言巧语瓦解他人心中对‘犯罪’设下的防线,促成了五起凶杀自己手上却滴血不沾……
“……不, 这不对。山之内老师不一样, ”他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据我所知, 他从没有暗示任何人可以采取杀人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的是高远刻意挑起的嘴角和目光的一言难尽。
“在伦敦长大的我还不至于连英国本土知名作家著名系列作品的收官之作都需要某位辅导班老师指点一下。”后者阴阳怪气地说。
这确实算是自己的一时疏忽, 明智只好摊摊手, 继续说完之前的话:
“也就是说, 连教唆犯罪都算不上。——包括也不是斯蒂芬那种‘法律无法制裁的教唆’。
“仅从这一点上看, 他和某位地狱的傀儡师先生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对于最后的这句挖苦,高远并不生气, 好像是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我承认, 曾经的我, 走得要比他更远一些。
“也或者这是他的原则,不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
“人各有志罢了。但这不妨碍我视其为同类。
“——这位山之内老师, 可是比之前的什么多歧川、什么狭山恭次都要高段得多的犯罪专家呢。”
说着, 高远直视着明智的眼睛,露出挑衅的笑意。
“不想阻止他吗,明智警官?
“就算没有了想子小姐这个杀人傀儡——既然你也承认这位老师的手法比斯蒂芬诺顿还要隐晦——他也随时可能策划出更可怕的事件哦!”
明智没回避他的目光, 但确实陷入了沉吟。
这就是刑警先生的局限性了, 高远想。
必须有确实的证据才能追究犯罪的话, 是没办法提前阻止任何罪行的。
就像上一世, 他也只能追逐在已经犯下罪行的自己的身后。
简直像靠着小说家吃饭的文学批评家。
想到多少是因为自己, 才让警视厅的诸君不至于沦为薪水小偷的, 高远还有些小得意。
同时却听到那个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可不是救世主啊!”明智坦然地回答。
“还没有发生的事件, 甚至是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件,让我怎么去阻止?
“就像取得菅野先生笔记本中的创意一样,山之内老师的行为,最多算是不合乎社会大众的道德认知。
“而召集大家做遗产竞争就更是如此,他可没有指点给别人,要杀了所有的竞争者才行。
“那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到的事。至少,我觉得你那位恩人幽月小姐,就不会那么极端。
“如果真有人犯下了杀人罪,那也要自己心里先有恶念,并决定付诸行动才可以。”
“哦——‘无能为力’,是这样吗?”
闻言,“学弟”略带狡黠地一笑。
“……那,‘学长’要不要考虑——”明智看着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却放得越来越轻,“——‘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他背靠墙壁,抬起右臂来把手指反扣在墙上,眼睛里和嘴角都带着轻微的嘲讽和蛊惑:
“于是,干脆干掉山之内老师怎么样……?像大侦探Hercule Poirot般——和古代的参孙一样,亲自对罪人降下惩戒的雷霆……对于无法制裁的邪恶,只得如此……哪怕选择自己也一起下地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不让无辜的受害者继续增加,……对吧?”
明智的反应是差点喷笑出来。
高远这个人,是当自己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吗?
又或者,他觉得自己看出来之后不会拆穿还是怎么样?
不过说起来,上一次被高远把他的思路带跑还是在大奖赛那时、刚“认识”多崎川薰之际。
“——所以你是多想谋杀小说家啊?”鬼使神差地,他这么吐槽了一句,结果是高远自己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和小说家可没仇啊。”他说。
对对,有仇的是我。
和看穿了高远那种幼稚行为的时候相同,这种话也一样没必要说出来。
只是面对着同伴,明智坦诚地笑了笑:
“总之,人是要对自己的行为选择负责任的。杀了人还归咎于‘不得已’或者‘被引诱’,那是可笑的小孩子行径,法律也并不予以认同。
“归根结底,‘当年’决心要犯下杀人罪行的是想子小姐本人,可不是山之内老师代替她做出决定的。
“要受到法律制裁的自然也该是她自己、而非山之内老师;哪怕就是他把‘杀死所有继承者’这个选项放在想子小姐面前的。
“至于今后‘可能的事件’,我们也只有对山之内老师多加关注了吧。”
说着就耸了耸肩,表情虽然有些无奈,但没有太多的压力。
好像跟高远所了解的、上一世的那位事事都要做到最优秀的警界精英,多少有些不同。
看起来,在人生的二周目中渐渐改变的,并不止是自己而已。
至少在之前——哪怕就是在巴尔多城的事件之前——这家伙是不肯承认他并非全知全能的神仙、也需要别人帮助的。
现在的明智看起来要更加随性,也更加坦荡一些。
还没想好这种变化是否值得高兴的高远,转念又微微有些气恼。
“你对待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因为那一场地震“回来”之前,还巴不得自己赶紧被枪毙的是谁啊?
明智的神情明显顿了一下,在看出高远的气恼后,就露出似乎是劝慰、又似乎是幸灾乐祸的微笑。
“原来魔术师先生,也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话是这么说的,但手却伸出去,按在高远的肩膀上。
“我希望‘地狱的傀儡师’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是因为他手上沾着许多人的血,他应该受到惩罚。
“但魔术师先生,并不是杀人犯。”
——原来……如此……
高远渐渐回想起明智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称呼。
就像自己时常阴阳怪气地称他为“刑警先生”,他也回自己以“魔术师先生”。
但只有在极少数的、涉及到上一世的话题时,才会提到“地狱的傀儡师”这个名号。
高远当然也知道,明智是希望自己摆脱这个象征着黑暗面的名号的。
只是,仍然觉得他刻意把同为“自己”的两种属性分开,显得天真可笑。
高远发现自己和刑警先生相处日久,连人都变得宽洪大量起来了。
至少在认为对方可笑的时候,不会真的去嘲笑他。
“算了,你高兴就好吧。”
最后只这么说了一句。
发现那封信,是在明智离开之后。
因为确定了在露西亚馆已经别无他事可做,也没有必要眼下就揭开山之内恒圣的真面目——主要是没有证据,高远的心情变得有些悠闲起来。
好像真的只是和朋友前来北海道做一次短期旅行。
直到打算休息的时候才在床头柜上看到了那个小巧精致的信封,没有封口,上面写的是“高远遥一先生”。
仔细一想,这个东西的摆放位置很有讲究,并不会让人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也不会太过隐匿,因而让人忽略掉它的存在。
想必就是等待这个时刻的。
高远抽出信纸,看到上面只是简单地写明了邀请。
露西亚馆的主人、山之内恒圣,正在藏书室,也就是他们发现保险箱的那个房间等待着他。
这就很令人奇怪了。
看起来这位主人对于他、一个只是搭了朋友的顺风车前来参加聚会的高中生,有着特殊的兴趣。
高远自问今天稍早一点的表现,还不足以让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他看起来更像是那种因为特别爱好、所以对魔术相关的掌故烂熟于心的少年人。
至于“近宫玲子的儿子”这种事,想必也不至于入了“指挥者”山之内老师的法眼。
那么这种兴趣来源于何处呢?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一种久违的萌动,已经暗暗从高远的胸中生发出来。
离开房间的时候,他没有忘记拿走那封信,并锁好门。
穿过长长的走廊,最后停步在藏书室门外。
房门没有关严,漏出室内微黄的灯光。
为了不打破深夜的静谧,高远没有敲门,就直接走了进去。
坐在扶手椅中、显得一派悠闲的山之内恒圣向他露出笑容。
“我恭候已久了。”他说。
“很高兴有机会见面——
“——地狱的傀儡师、高远遥一。”
起初,对于隔壁房间传来的些许响声,明智并没有太在意。
哪怕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时候,作息控制得十分规律,明智也能推断出,魔术师先生,应该是个夜猫子。
除去魔术演出通常是在晚上以外,他前世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适合暴露在阳光下。
这么想着的明智,忽然脑补了高远听到自己称他那些得意事件为“乱七八糟的事”后的表情。
然后就油然露出微笑。
啊啊,逗弄魔术师先生,真的很有意思呢!
他在某些方面显得异常成熟,似乎已经阅尽人世,而在另外一些方面却又异常的稚嫩和天真。
就像他的躯壳内仍然保留着上一世那个没有受到阴暗面污染的少年的灵魂。
令人忍不住有一种想要保护的欲望。
从上一世起就见惯了各种罪行的明智,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在高远身上,那种追逐“恶”的倾向,正在一点一滴地消失。
这或许是因为他所重视的人,那些堪称他人生中里程碑的人物——藤枝,近宫老师,还有幽月——都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但仍然不可否认他自己的努力。
或者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朝向光明、和正常人的生活的努力。
明智自己靠在床头笑着,觉得是不是该对魔术师先生一直以来的表现做个嘉奖。
比如,要是他有兴致的话,在露西亚馆来一次夜间探索?……
明智饶有兴味地起身,换好了方便行动的衣物,就悄然开门走了出去。
隔壁房间的房门虚掩着,有一道狭长的灯光投在走廊上。
因为不想打搅其他人,明智直接推门而入。
本来摆出的悠闲姿态在看到房中空无一人后就变得有些尴尬。
难道魔术师先生已经先行一步,独自去探索了吗?
一边想着的时候,明智发现了床头柜上的那个信封。
方才来的时候还没有看到,也或者是有人没让自己看到。
信封没有封口,从痕迹看是有人取出信纸看过,又放了回去。
目光落在信封外的名字上时,明智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
“地狱的傀儡师先生亲启”。
“啊……”高远竭力摆脱全身的僵硬,冷冰冰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他已经暴露了。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他没有对山之内恒圣使用敬语,遣词也完全不像一名高中生。
更重要的是他的犹疑,已经向山之内证实了,他就是那个名号的拥有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远不愿再主动提起的,那个“地狱的傀儡师”的名号。
高远知道,眼前的人若非确定这一点,是不会深夜邀请自己前来,做这个单独会面的。
在自己揭露出山之内恒圣那个相当于小说中“指挥者”的身份之前,他已经揭露了自己。
但关键还不在于此。
关键在于,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事实的呢?
一个在“这一世”尚未实现、也许永远也不会实现的事实……?
身穿着舒适的法兰绒睡袍,坐在扶手椅中含笑望着高远的山之内,语气仍是轻松愉快的。
就和他在聚会中向大家展示这座别墅的种种机关时毫无二致。
“不要那么紧张嘛,”他说,“我对你可是慕名已久了。
“只可惜上次你来拜访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你应该听说过我有心脏病吧?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干瘪老头子,有这么值得惧怕吗?”
高远注意到,他也同样用的是“你”。
与其说是傲慢,不如说是熟不拘礼。
然而他们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
一个念头不期然地跳入高远脑海中。
“这么说,”一边缓缓地开口,高远一边走近前去,在山之内的扶手椅前站定,“在我上次来到这里、甚至是事件结束的时候,你还活着。
“那个所谓的‘心脏病’,只是你用以脱身的手段而已。
“那你又是怎么‘回来’的呢——山之内老师?”
话音未落,高远蓦然伸手抓住对方的衣领,没费多大力气,就把身材瘦弱的山之内拖了起来,向后按在墙壁上。
同时出现在另一只手中的小刀,在对方的喉咙前闪着寒光。
作者有话说:
本章的前1/3是由我家cp执笔的,主旨在于讨论山之内老师的行为是否违法(大雾),我按照自己的段落和标点习惯有所改动。
包括这部分的注释也是他写的,原文无修改如下:
《Curtain,Poirot's Last Case》,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波洛探案系列最后一部,中译本一般译为《帷幕》或《幕后凶手》。日译本我也没看过,所以如果有区别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虽说我突然意识到对还没看过原著的读者来说剧透了——但是吧你们都看完《露西亚馆杀人事件》了和剧透也差不多,对吧……_(:з」∠)_(姑且就当是这样
“参孙”云云是波洛系列另一部《The Big Four》(通常译为《四大魔头》)的梗,原话是奥利维叶夫人与波洛交谈时提到的,“和古代的参孙一样,可以同时摧毁我们的敌人”,高远这里是故意误导和恶意进行隐晦的暗示,同时万一明智没反应过来,他之后就可以加以嘲笑——参孙典故包括《The Big Four》出现时其实说的都是 “同归于尽”而不是“制裁罪人”。按道理说精英人士明智当然不至于犯这种错误,但是在这个语境下确实还……是存在“可能性”让他被绕进去了的。
【-注释结束-】
顺带一提,我是明智本命,不过我家cp是偏向高远的,所以你们会看到他笔下的高远更……嗯……苏一点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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