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代替我好好照顾你的。”
黯无笙离开后,宅院就只剩下这堆哑仆陪伴他了。
说来可能会叫人笑话,沈玉奚一直都有些害怕这些不会说话的哑仆。明明黯无笙说过这些哑仆只是一群没有根骨的普通人,对他们忠心耿耿,可是……
可沈玉奚总感觉这些哑仆身上怪怪的。
有些……鬼气森森的。
纸裁一般的肤色,永远低垂的眼睑,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整齐划一地动作——
“唰——”
沈玉奚只稍稍抬起手,便看见守在门口的哑仆齐刷刷地抬头看向他,乌沉沉的瞳孔直直地盯着他看,直看得沈玉奚心里发憷。
沈玉奚僵硬地牵动了一下唇角:“无事,你们退下吧。”
守在门口的哑仆恭恭敬敬地对沈玉奚行了个礼退下了,动作悄无声息,连脚步声都近似于无,哪里像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简直像鬼魅了。
沈玉奚心知不该有此怀疑,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猜忌这些哑仆是否真的如同黯无笙所说的那样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或者说,活人。
从这些哑仆身上,沈玉奚感受到一种叫他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死气,像某种没有生命的死物。
但沈玉奚观察过,他们确实有影子,又是黯无笙认可过的,应当是不会有问题……
可能是他想多了吧。
因为没有记忆,所以才容易胡思乱想。
沈玉奚这样劝解自己,不要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的事情,黯无笙既然放心地把他交给这些哑仆照顾,说明这些哑仆足以信任,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但沈玉奚就是有些排斥这些哑仆,每次感受到哑仆看过来的视线,他的心里都有一种类似于被监视的排斥感。
每每被这些哑仆注视的时候,沈玉奚的身体都无法控制地起了鸡皮疙瘩
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瞳孔太黑了?又因为哑疾无法言语,所以才给人感觉阴森森的?
沈玉奚不清楚,但还是本能地不愿接近哑仆。
日出东方,日薄西山,很快就到了天黑的时候,屋舍笼罩在黑暗里,就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
黯无笙才走不到一天,他就感觉到了孤独。
沈玉奚站在夕阳的余晖里,面色忧愁地看向远处。
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一定要早一点回来。
……
此时的魔域从上到下都因为魔尊将要迎娶魔后的消息而震惊不已。
因为将要被他们的魔尊大人迎娶的魔后正是魔尊昔日的师尊,出身玄天剑宗的沈仙师!
在修真界弟子迎娶师尊是乱丨伦,会遭人唾弃,受人鄙夷,可在魔域,别说徒弟迎娶师尊,就是要娶师祖都没有任何问题。
可问题是,沈仙师已经死了啊!
所有人都清楚那沈仙师早就死了,连魂魄都招不回,只剩下一具尸体。
所以,魔尊要娶的……
虽然魔道里有因为功法日日同尸体打交道的魔修,可这样昭告天下,大张旗鼓地娶一个死尸做道侣的魔尊还是第一次见。
这下就是再混不吝的魔修心里禁不住也有些嘀咕。
然而他们的魔尊心意已决,在一些委婉提醒魔尊沈仙师已死的‘勇士’已经先死为敬之后,剩下的魔修做事更加殷情了。
发疯的是魔尊,底下的人不想阻拦,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便只能按照迎娶魔后的流程走一步,算一步了。
很快就到了选定的吉时。
在一系列的布置下,原本主色调偏阴森的魔宫也布满了明亮的红色,
红色的灯笼,红色的绸布,连栽种的魔植也是红的。
整个魔宫都淹没在红色的海洋里。
原本按照习俗,成亲之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但这场婚礼原本就与寻常不同,不伦不类,荒唐怪诞,是否要遵守这个旧俗也都只看魔尊的意愿与否。
重渊自然是不肯叫沈玉奚离开他的视线哪怕一瞬的。
于是,到了为沈玉奚整理着装的时候,重渊挥退了想要替沈玉奚更换喜袍的侍女。
“出去。”
侍女脸色白了白,差一点脚下一软跪地求饶,好在重渊的注意全部都在沈玉奚身上,不曾注意她吓得浑身发抖,还楞在原地。
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侍女稳住自己,留下准备好的喜袍,利落地退出房间。
重渊走到床前,凝视寒玉床上的沈玉奚。
沈玉奚的尸身一直都被重渊的灵气温养着,还维持着生前的模样,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一般,仿佛随时都可能会醒来,将他痛斥一顿,骂他荒唐,骂他欺师灭祖。
“师尊,”重渊半抱着沈玉奚,叫沈玉奚靠在他的肩膀半坐起来,怀中的躯体与生时一般无二的柔软,甚至还带着温热的温度,重渊含情脉脉地看着沈玉奚,含笑说道:“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师尊开心吗?”
沈玉奚自然是不会应他的。
若在过去,重渊会暴怒,他最讨厌的就是沈玉奚拒人千里的冷漠,但现在他不会再因为得不到回应而动怒了。
他自说自话,自问自答。
“弟子很开心。”
重渊言笑晏晏地捉起沈玉奚垂落在身侧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师尊要做我的妻子了。”
“弟子会叫师尊成为最幸福的人。”他亲昵地凑到沈玉奚的耳边,带着无限柔情允诺道。
微小的气流带起沈玉奚鬓边的散发掠起又落下。
重渊抱着沈玉奚,魔气卷着喜袍跑到他的面前展示般的举起。
“这是为您准备的嫁衣,师尊喜欢吗?”重渊征询意见般的询问。
一室寂静。
重渊捞过血红嫁衣在沈玉奚身上比了比,赞叹道:“师尊真好看。”
“穿上嫁衣就更好看了。”
“师尊为了弟子穿上这件嫁衣好不好?”
“师尊不说话,弟子就当师尊答应了。”
这件嫁衣从里到外一个有十三层,颜色也从浅红逐渐叠深至最外层的深红,繁复至极,光是全部穿到沈玉奚身上就耗费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但繁琐归繁琐,穿上这件嫁衣的沈玉奚确实很符合重渊的想象。
他一直知道沈玉奚有一具得天独厚的漂亮皮囊,白衣清冷如仙,红衣……
重渊的呼吸火热了几分。
“师尊……”
他伸手抚上沈玉奚的脸,在这样浓烈的红色里,沈玉奚苍白的肌肤仿佛也沾染了些许艳色。
殊色无双。
但这只是在重渊的眼中。
若叫其他任何人来看,只会感觉诡异。
死白的躯体包裹在绯红似血的嫁衣之中,不似出嫁,倒似出殡。
重渊眯起眼,端详片刻,仔细打量了沈玉奚的容颜,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取出一盒口脂来。
“是了,还差了点艳色点缀。”
他喃喃自语道,温柔细致地将鲜红色的口脂在沈玉奚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上细细涂开。
重渊深深地凝视沈玉奚,眼中满是深沉爱意,“师尊今日真美。”
沈玉奚仍然是不会应他的。
但重渊的模样完全是一副陷入了单方面的喜悦里。
沈玉奚穿着大红嫁衣坐在他的身边,如同一具乖巧的傀儡人偶任凭重渊摆弄。
他的眉总算没有颦起,而是舒展着眉眼,鸦黑的长睫闭着,竟有几分的恬然之意。
重渊揽着沈玉奚,替他束发。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丨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重渊念着念着,自己却笑了起来,他轻声道:“都是糊弄人的胡话。”
他轻轻抚摸沈玉奚光洁如玉的肌肤,如哄劝般柔声细语地说道:“我知道师尊不能生。不会生就不生,两个人正好。”
他将血玉制成的发簪替沈玉奚簪上,以一种得偿所愿的语气喟叹道:“就我们两个人。”
“只属于彼此,不会有其他人……”
在一脸僵硬的司仪的祷词里,魔尊娶亲的仪式正式开始。
柳树久,也就是本次主持魔尊婚事的司仪,他出身凡人界,是远近闻名的司仪,只要是由他见证的新人,无不是和和美美相爱一生的。
他会一辈子替相爱的新人主持婚礼,在促成的幸福美满家庭的感激里结束伟大而平凡的一生……
原本,他的命运是应该是这样的。
不论是仙师,还是魔头,对他这个普通人而言,都是如同传说一般遥不可及的存在。
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但是……柳树久打了个哆嗦,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是怎么上一刻还在自家院子嗮着太阳撸着猫,下一刻就被一堆凶神恶煞的魔修一路风驰电掣带到了魔域的魔宫。
他甚至还来不及让自己瘫软的双腿重新站直,苍白俊美的魔尊和颜悦色的像他讨教成亲的事宜!
魔尊,成亲!
为什么会找他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司仪替魔尊主持结契大典!?
哪怕内心再崩溃,做了一辈子司仪的柳树久还是哪怕在大脑放空的时候也能够顺利地念出吉祥喜庆地祷词,将整个仪式有条不紊地主持到结束。
“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