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重渊发出一声仿若被逼至穷途末路的嘶鸣。
“师尊——”
重渊神经质地喃喃,他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自沈玉奚体内流出的绯红血液,可他却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地去按住沈玉奚的伤口,妄图阻止鲜血从沈玉奚的身体流出。
可无论他按得多紧,沈玉奚流出的血却越来越多。
多到重渊无法抑制的怀疑沈玉奚的血就要这么流干了。
“师尊,师尊,我不许,我不许你——”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对我!?”重渊死死地咬住了牙关,控制住自己想要同沈玉奚示弱的冲动。
他双目猩红,宛若癫狂地注视着沈玉奚无知无觉地脸庞,心中升起一股怒气的火焰,“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可以威胁我了吗?”
“不可能的,我告诉你,没那么简单,我不会放过你的……我……”
重渊咬牙切齿地说着狠话,眼神也好似要将沈玉奚撕碎了吞到肚子里一般的凶狠,可他的眼眶却是红得好似要泣血了。
“我绝不会……”
重渊的声音低了下去,什么逞凶斗恶的话也说不出口,他只觉自己的心被一种莫大的恐慌所占据,就好像稚童看见心爱的瓷器碎了一地,却什么也做不了……
稚童失了心爱之物,可以放声痛哭。
他……
他什么都做不了。
“重渊,”黯无笙的眼眸掠过一丝暗光,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像是咄咄逼人,“你逼死了他!”
……死?
死……了?
谁?
沈玉奚?
沈玉奚死了?!
“滚——!”重渊凶恶地瞪视了眼出言的黯无笙,眼神里的杀气有若万千无色无形的剑刃刺向黯无笙。
鲜血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那是沈玉奚的鲜血。
理智在满目的猩红化作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思考变得极为困难起来。
沈玉奚最喜欢清静,这里吵吵闹闹,还打打杀杀的,沈玉奚肯定是因为这个才同他赌气……
是的,一定是这样。
他那么爱干净,身上这么多血,肯定嫌脏,我把他洗干净了,他就会好了。
对,先把人带回去……
带回去,洗干净,然后……救回来。
重渊放轻动作将沈玉奚抱在怀中,准备将人带回魔宫去。
“魔尊,放开清霖!”隔着人群,岳清则发出沾染着悲意的怒吼。
“就算是,他亏欠了你,”黯无笙走到重渊身前,拦住他,“可清霖都已经死了。”
“他都把性命和金丹都偿还给你,也该偿还干净了。”
“把清霖的尸身留下,他不欠你什么了。”黯无笙这么说道。
死了……
他为什么说沈玉奚死了?
重渊的眼睛眨了眨,怔怔地看向被他抱在怀里的沈玉奚丧失了血色的脸庞。
为什么这个带着面具的家伙一直一直在他面前说沈玉奚死了,一直一直,说个不停!?
沈玉奚死了?
可笑。重渊扯起嘴角,试着露出一个讥嘲的笑容,怎么可能。
沈玉奚向来惜命,最是贪生怕死……沈玉奚不是说要杀了他吗?还没杀了他,沈玉奚又怎么甘心去死?
对,沈玉奚不可能会死。
他……他是在做戏。
重渊好似抓住了叫他稳操胜券的把柄一般的笑了起来。
沈玉奚为了苟且偷生,不惜委身于他,忍耐他带来的折磨与屈辱,哪怕他如何折辱,怎么欺凌,怎么逼他,沈玉奚不都从未想过伤害自己,也从未动过轻生的念头。
这样的沈玉奚,怎么可能会主动寻死?
为了摆脱他,沈玉奚做了那么多努力,他一直都知道的,沈玉奚是如此地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现在,沈玉奚明明马上就可以真正地逃离他了……沈玉奚怎么可能会选择去死?
肯定是骗他的,肯定是骗他的!
“胡说八道!”
重渊驳斥黯无笙,抱紧了沈玉奚。
他的魔气最是听他的指挥,化作稠黑的缎带裹住沈玉奚残破的躯体,代替他的双手堵住沈玉奚汩汩流血的伤口,“他不可能死!”
他是在危言耸听。
这个黯无笙心眼最多,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就是为了骗他。
骗他沈玉奚死了,免去他再纠缠沈玉奚……
“他已经死了!”黯无笙厉声道,“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是你逼死了你的师尊!而你现在,还要强行带走他的遗体,叫他死不瞑目!”
“住口!”重渊的大脑有一瞬间仿佛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产生了一片的空白,几道漆黑魔气凝结成深黑色的尖刺,四面八方地捅向黯无笙。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沈玉奚不可能死了!
沈玉奚还没有杀了他,他这样对待沈玉奚,沈玉奚对他恨之入骨,难道不是死也要报复他吗?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
“不可能!”
黯无笙几个跳跃腾挪躲过奔着要取他性命的魔刺,像是耐心尽失一般拔剑斩向重渊:“魔尊,把清霖的尸身还回来。”
与黯无笙的剑光一道袭向重渊的是玄霄霜寒的剑意。
“放下他。”玄霄的剑意带着锋锐的杀意,声音里的冷意仿佛从深潭捞出来一般。
重渊躲过了黯无笙的剑光,却没完全避开玄霄的剑意,为了不叫怀里的沈玉奚被剑意误伤,取而代之是重渊的一段魔气化成的触腕的断裂。
重渊的脸色黑沉如水,十分难看,他看向妄图用武力阻拦他,抢夺沈玉奚的二人,眼神沉了沉。
“你们一定要同我抢?”
因为沈玉奚的自戮,原本杀得昏天黑地的仙盟与魔道都不约而同地收了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变故所吸引。
“抢?”黯无笙语调微微上扬了瞬,他摇了摇头,“清霖不是物件。”
“我们不过是要帮助清霖魂归故里。”
“而且,”黯无笙反问道:“魔尊又以什么身份拘着清霖,不肯松手呢?”
岳清则也终于摆脱了用攻击缠住他的魔将,他提着剑走到重渊身前,挡在重渊的去路,“清霖是我玄天剑宗的人,自该由我带回玄天剑宗。”
“魔尊,你没有资格带走清霖。”
“把清霖,还回来。”
还是仙盟的人最先反应过来。
——沈玉奚死了。
在魔尊的步步紧逼下剖丹,偿命。
一须发皆白的老道仙风道骨地走向重渊,他的相貌是非常典型的慈眉善目,只要开口说话都带着一股好言规劝的味道:“魔尊,你已经逼死了你的师尊,还不肯收手吗? ”
仙盟的人反应快,魔域的反应也不慢,听到仙盟的长老劈头盖脸就扣下一个帽子,马上就有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声地反驳。
“你这老匹夫说的什么屁话,人哪里是我们尊上逼死的,在场的哪个没看见,这沈玉奚明明是自杀的。”那魔将的长相同声音是一脉同源的粗糙,嘴皮子却利索得很,噼里啪啦就说了一通:“你们仙盟口口声声说要替沈仙师讨公道,结果人自己寻死,事到临头,倒还有脸来怪我们尊上?我呸!好厚的脸皮。”
“你!你!”那白胡子老道被指着鼻子骂,气得手指都抖了。
围在周围的魔将魔兵门见到自家魔将大人这一番有理有据的慷慨激词将仙盟这群伪君子堵得无言以对,纷纷叫好。
“就是就是,你们仙盟好不要脸,明明是自己的错,还要推给我们魔域,真当我们魔域是专门给你们背黑锅的不成?”
魔域的人登时哄笑起来。
“一派胡言!”仙盟的长老气急,“若非你们魔尊步步紧逼,沈仙师又怎么会……”
说着,有脾气火爆的仙盟长老冷冷笑了声。
“真当我们不知道你们魔尊做的好事不成?”
提到魔尊所做恶事,仙盟的人群里传来一声嗤笑,“堂堂魔尊假扮我们仙门子弟,潜入玄天剑宗,陷害我们沈仙师修魔不止,还污蔑沈仙师残害弟子,将好好一个仙门长老逼到穷途末路。”
“现在,更是把好好的一个人活活逼死。”
“沈长老的死,难道不是因为你们魔域的阴谋?”
仙盟的少年修士本就沉浸在同门的伤亡里,听到自家长老对魔域的这番追责,心中对魔域的仇恨愈深了。
“魔修真是太狡诈了。”
“该死的魔修!”
“说得可真好。”一个身姿窈窕的女魔将抚掌,“可我们是魔修啊,做坏事难道不对吗?反倒是那么仙门,一个个道貌岸然的……”
“据我所知,当初真正将沈仙师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的是你们仙盟啊。”
“至于逼死?”那妖娆女魔弯起丰满红唇,姣好的面容笑意盈盈:“沈仙师在我们魔域待了一年多都好好的,倒是你们仙盟的人一来,他就死了。”
“逼死沈仙师的人,难道不是你们仙盟吗?”
“你们仙盟……”
“闭嘴。”重渊冷冷地呵止了还欲说出诛心之语的女魔将。
无论是仙盟所说的,还是魔域说的,都只再一次在他耳边揭示沈玉奚已经死了的事实。
而这,正是重渊最不愿听到的话。
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尚存,重渊此刻怕是要不管不顾地大开杀戒了。
可是不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重渊看了眼满眼戒备的岳清则,又看了眼冷意逼人的玄霄,笑了。
他轻轻抚上沈玉奚的苍白的脸,沈玉奚,你不是最厌我恨我吗?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由你。
沈玉奚的躯体无声无息,他不会再醒来了。
重渊笑着,眼角却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滴泪。
“那便由我,来决定你的归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