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渊承认沈玉奚的意志是他所见过的人或魔中难得坚定。
他原本不去一切后果想要打碎沈玉奚的坚持。
但等他真的将沈玉奚的坚持彻底击溃的时候,重渊却又有些……
他原以为自己会感觉痛快,大笑出声,可他的心中升起的却是惶恐,仿佛即将失去什么重要之物的恐慌。
沈玉奚不再妄图逃离,也不再同他作对,重渊看着沈玉奚几乎以为眼前的人是其实一具对外界的事物不会做出任何的反应,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
在他被无间的恶鬼缠身,在恨意里变成魔物的时候,重渊发誓要将自己所受的磨难百倍千倍回报给沈玉奚。
他曾经有多爱慕沈玉奚,对沈玉奚的恨意便有多深。
陨星之渊的少年离渊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师尊,面对兽潮心中也只挂念的沈玉奚的安危,他抗住兽潮,不愿撤离,只是因为担忧沈玉奚会被困在兽潮之中,无法脱身。
重遇沈玉奚时,离渊是满心欢喜的,因为沈玉奚平安无事。
只要沈玉奚无事,他受再多伤也是值得的。
少年慕少艾,少年离渊用滚烫真心可将积年的寒冰融为春水。
他想着他的师尊灵根受损,不可多动灵力,他定要好好护住师尊。
可他算漏了人心。
他怎么也想不到沈玉奚会因为他掩藏实力对他发难。
更想不到他的师尊会这样毫不留情地对他,要他的金丹,要他的命。
所以他死了。
一剑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可悲可笑的是他到死,也不愿相信沈玉奚真的不要他了。
可他终究死了,堕入无间,鬼煞缠身。
他困于无间鬼域,求生无路。
岁月成为枷锁,他的魂灵看着他的肉身毁灭,他的理智被世间恶念侵蚀,记忆变得破碎朦胧,只剩下蚀骨的仇恨化为明灯,将他从地狱引回人间。
“沈玉奚!你看着我!”
重渊掐着沈玉奚的下巴,逼迫他仰起脸。
自重逢起,他的心底便有一道声音在无时无刻叫嚣着,叫嚣着要撕破沈玉奚伪善的面具,打碎他骨子里的冷漠自矜。
他无时无刻不想让沈玉奚痛苦,让沈玉奚绝望。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沈玉奚如今众叛亲离,被仙门百家打为勾结魔道的魔孽,受人唾弃,正道再无他的容身之所。
就是沈玉奚恨他入骨,可整个天下,除了他的身边,沈玉奚又能去哪里呢?
正道容不下他,魔道只会吞噬他。
沈玉奚只能做他的阶下囚,做他的囚徒。
一开始,沈玉奚没有认清自身的处境,比顽石还不可教化,后来,沈玉奚也逐渐看明白了自身的境地,不再负隅顽抗。
沈玉奚像是终于认命了。
重渊这样想着,心中却始终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过,无所谓了。
沈玉奚已经被困在他的身边,无论心底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也无法再从他的身边逃开。
明明沈玉奚已经不再妄图逃离,明明沈玉奚的口中不再吐出锥心之语,可他的心底还是翻涌着不满足。
不该属于他的焦躁的情绪在他的心底蔓延,逐渐愈演愈烈。
幽冷的寒意从大开的殿门呼啸涌入,掌下的肌肤如尸体冰冷,沈玉奚不躲不避,不言不语,重渊要沈玉奚看他,沈玉奚便顺从地抬起眼帘。
黑沉幽凉的眸如一潭死水,无论什么都无法将其掀起一丝波澜。
苍白如冷玉的面容一如从前,可重渊还是觉得不一样,莫名的惊悸与怒意丝丝缕缕地自肺腑肾脏全身各处涌上来。
沈玉奚这般注重仪态,哪怕一直被困在“金屋”从未有过离开的机会,他也总将自己的仪表整理到他所能做到最端正的程度。
发一定要束入冠中,一丝不苟,衣从来是严密拢紧,不肯多露分毫肌肤。
可现在,沈玉奚的黑发全部披散着,铺在日渐单薄的肩背上,衣袍说是一件不落,却同端肃相去甚远……
看着这样的沈玉奚,重渊心口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火烧火燎似的磨着他的理智。
“沈玉奚。”
沈玉奚这幅模样简直就像是没有求生的欲望,一心求死……
他想死?
不,这是沈玉奚的反抗。
妄图用自身的生死来威胁他。
不愧是沈玉奚,恶毒冷漠,自私狡猾。
重渊有过短暂的一瞬想要遂了沈玉奚的心意,动手将沈玉奚杀死。
这种恶念自他死后便一直伴随着他,植根他的识海深处,如同无间漆黑的煞气妄图侵蚀他控制他。
但也只有一瞬,重渊熟练的将在心底翻滚的恶念压缩成一颗小小的珠子,埋到心底的荒地里。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谋划了那么长的时间,可舍不得就这么轻易就让沈玉奚死了,他要让沈玉奚在一点点失去希望,最后彻底绝望。
重渊松开沈玉奚的下巴,手指沿着沈玉奚的侧脸缓缓下移,最终落在沈玉奚玉白脖颈上的一次狰狞咬痕。
修者的身体素质远超凡人,沈玉奚再孱弱,也比毫无灵力的普通人来得强健一些,重渊在沈玉奚身上留下的咬痕向来不会留很久,少则三天,多则五日,总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然而这处咬痕却没有同以往落在沈玉奚身上的咬痕那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合消散,每每临近愈合,重渊总是会重新在原有的位置落下新的咬痕,到如今,已经保留了数月之久,就这么一直堂而皇之地落在一眼就可以望见的显眼之处,明晃晃地刺眼。
重渊指腹压着沈玉奚颈侧的齿痕,慢慢笑起来。
“师尊。”
重渊唤道,黑雾般的魔气携裹着一柄灵剑悬举在沈玉奚的眼前。
这柄灵剑正是重新落入重渊手中的渡厄剑。
这柄绝世神兵在失去主人之后便威力大减,既找不到按照清霄所安排的那样护住沈玉奚,也没有做到如同沈玉奚所期许的那般温养住清霄的残魂。
沈玉奚的眸光在触及被魔气携裹着的渡厄时浮现一缕微不可查的波动。
“弟子在无回曾经有过一个还算不错的收获。 ”
重渊把玩着一个平平无奇的瓷瓶。
“听闻洗魂池的池水对魂魄素有奇效,不知道这么一瓶洗魂池水能够‘净化’多少魂魄。”
重渊的声音如同穿透灵魂的利剑一般进入沈玉奚的耳中,沈玉奚眼睫颤动了下,因为许久不曾开口说话,沈玉奚的声音带着一种干涩的嘶哑,连语调都稍微带了几分的不协调。
“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重渊微微勾起唇角,笑意柔软:“师尊何必将弟子想得那样坏。”
“如果不是师尊总是同弟子作对,惹弟子不快,弟子又怎么会舍得对师尊做什么呢?”
沈玉奚眉心微微向中心聚拢了一瞬,漠然的目光飞快扫过重渊手中的洗魂池池水,再次开口时,声音里的干涩感减轻了许多,他问:“你想做什么?”
重渊信手一招,魔气便将渡厄送到重渊的手中。
在沈玉奚不敢置信的视线里,重渊将渡厄拔出剑鞘。
“好剑。”重渊屈指弹了下渡厄雪亮的剑身。
沈玉奚还来不及深思为何重渊能够将渡厄拔剑出鞘,心中突如其地来升起一股心悸来。
这股心悸来势汹汹,一下子攥住了沈玉奚全部心神。
下一瞬,沈玉奚看见本该在渡厄剑内沉睡的清霄的残魂竟被重渊生生从渡厄剑中分离出来。
“听闻师尊的道侣是举世无双的剑尊大人,而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重渊看见沈玉奚的瞳孔都缩紧了,而沈玉奚的身体在清霄的魂魄被重渊从渡厄分离之时起便如同被施了某种定身的术法那样僵住了。
他冷血自私的师尊只有面对有关清霄的事情的时候,才会泄露出他少得可怜的真心来。
阴暗的情绪在重渊的心头滋生,他掐了个咒,把清霄的魂魄塞到一颗璃珠里,作势要将装有清霄魂魄的璃珠扔进装有洗魂池池水的瓷瓶里。
“师尊被拖累了那么久,不如弟子今日替您将这个累赘彻底解决了吧?”
沈玉奚听见自己的脑内发出“嗡”的一声轰鸣,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温度。
“住手!”
重渊把沈玉奚惊慌失措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嘴角勾起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向下垂了些许,心底阴冷的怒意肆意增长,他冷笑道:“弟子好意替师尊分忧,师尊应该高兴才是。”
“不要!”沈玉奚死死拉住重渊的手臂,眼中带着一抹哀求的意味:“求你。”
“求?”重渊脸上的笑容如同事先描绘好一般的虚假,“师尊既然不愿,弟子自然不会勉强,毕竟,弟子向来都最是尊重师尊的意愿的。”
重渊说得情真意切,活脱脱一个一心为了师尊的好徒弟,可沈玉奚对于重渊说的那些话,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若是从前,沈玉奚听到重渊这番虚伪的言语,定会以最尖锐讥讽的态度讽刺重渊,可清霄的魂魄在重渊的手中,沈玉奚不敢去想像激怒重渊的后果。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该如何做才能保下清霄……
沈玉奚的脑子飞快的运转着,抓在重渊手臂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