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奚微微拧眉,摇头道:“不曾。”
“啊呀……”黯无笙轻声感叹了声,“这可如何是好。”
沈玉奚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去寻他。”
“嗯?”清羽长老正将跃跃欲试想要斩杀妖兽的愣头青小弟子摁回队伍,闻言眉头一跳,皮笑肉不笑道:“清霖长老,你说什么?”
“我要去找我的弟子。”沈玉奚重复道。
好你个沈清霖,遇到兽潮不好好在队伍待着,偏偏要去找什么徒弟。
清羽长老的心里顿时炸开一连串怒火烧心的腹诽。
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要同这些小辈一样给他一起添乱……
真是岂有此理!
师清羽瞪了眼心思浮动的弟子,冷笑开口:“清霖长老,难道就只有你的弟子是弟子,其他的弟子就不是了?”
话头一开,师清羽越说越激动。
“这里哪一位弟子不是我们宗门长老的爱徒?清霖长老,现在什么情况?兽潮来袭,整个队伍安危悬与一线,你身为带队长老的本分是保护队伍里的弟子,结果你却说要去找自己的徒弟,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你这叫因私废公。”
“简直枉为一派长老!”
一番慷慨陈词,整个队伍静得连喘气的声音都听不见。
沈玉奚被师清羽指着鼻子义正言辞指责数落了一通,心里也知晓自己此番举动与大局违逆。
只是……
“可我若连自己的弟子也护不住!又算什么……”沈玉奚恨声道,他的声音在颤抖,逐渐变得低不可闻。
若离渊出了什么意外,他往后余生如何能够安心。
沈玉奚闭了下眼,压下种种情绪,轻声道:“我是他的师尊。”
“我必须去找他。”
“待他日回到宗门,清霖任凭宗法处置。”
师清羽把拳头捏得咯咯响:“你就非要这个时候走?”
“抱歉。”
师清羽朝天翻了个白眼。
得,郎心似铁。
所以说他最讨厌这种任务了。
不管是初出茅庐的后辈,还是修为相当的长老,一个赛一个的麻烦,他才不想管这批小垃圾的死活,去杀妖兽不爽吗?
艹!
好烦躁!
沈玉奚下定决心要走,但也并非就这么完全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他取出一件法器递于师清羽。
“此物可在兽潮护众弟子不受攻击,剩余灵力可维持防御状态三刻钟……清霖相信以清羽长老的能力,三刻钟足以带众弟子离开兽潮范围。”
师清羽认出手中这件法器,顿时神色复杂。
沈玉奚这是把自己保命的法器都拿出来了啊。
当年清霄剑尊为了道侣沈玉奚收集各色天材地宝,顺带着武器法宝也收罗了一堆,其中最出名的便是这件防御法器,据传可抵真仙一击,虽然后面在葬仙岭跌落品级,却仍是不可多得的防御至宝。
“你要去送死,我还拦你做什么。”师清羽一脚把磨磨蹭蹭掉队的弟子踹进队伍,不耐烦的挥挥手,“走走走,我们是不会等你的。”
队伍里的弟子觑了眼臭着一张脸的清羽长老,纷纷为沈玉奚鼓劲。
“清霖长老,快去快回呀,我们等您把离渊师兄带回来——”
“对呀对呀,快去快回。”
“……多谢。”沈玉奚道谢,转身就要走。
倏忽,沈玉奚脚步一顿,望向跟来的黯无笙。
“我陪你一起。”黯无笙语气平淡,与他并肩而行:“我本就只与你结伴同行,你去哪,我便去哪。”
“……”
见沈玉奚不言,黯无笙又道:“你就不要同我客气了。时间紧急,你一个人肯定不如我们两个来得速度。”
“不如我们分头去找,这样快些。”
…………
鲜血伴着残肢碎肉扬起,就着浓黑的夜色下了一场腥臭的血雨。
离渊劈开挡路的妖兽,顾不得擦拭飞溅到脸上的血珠,匆匆前行。
有血沾到他的发梢,随着发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有些滴落在地,有些则落在他的弟子服上,离渊踏过地上的血洼,将灵力灌输至灵剑,劈向挡在身前的妖兽。
师尊——
……
……
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肉块,残肢,断骨,凌乱的堆叠,离渊挪动开始变得模糊的视线,他不知道自己战斗了多久,只知道机械的斩杀眼前的妖兽。
一头、两头、三头……妖兽的数量不减反增,离渊意识到他被妖兽盯上了,或者是他身上的某一物品,或许是他本身的存在,对妖兽有着绝对的吸引,可以让妖兽失去理智,不惧生死的扑向他。
这样不行。
离渊心想,他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必须马上找出吸引这些妖兽的诱因,摆脱这些妖兽,然后去找沈玉奚。
他的师尊身体虚弱,无法久战,若是对上兽潮,怕是会被妖兽所伤。
离渊分出一部分神识冷静审视自身,他并非什么特殊体质,对妖兽的吸引力甚至不如一株灵植,他可以肯定自己并未变异,那便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妖兽。
没有时间逐一排查,离渊索性只余部分重要之物,剩下的,连同他的外袍一并扔向兽群。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那群妖兽确实是被他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
有人想要他死。
离渊沉沉望了抢夺争斗的兽群一眼,转身离去。
这次他的抽身格外顺畅,除了零星几个落单的妖兽,离渊没有再遇到其他阻碍。
按照这个速度,他很快就可以赶到沈玉奚原本所在的位置,然后一路找下去,直到找到沈玉奚。
蓦地,离渊绷紧脊背。
突如其然的,他感觉到一股寒意。
这股寒意来得毫无缘由,在极致的黑夜里显得分外毛骨悚然,像是死亡的阴影在向他逼近。他的直觉向来很准,从小到大为他避开很多祸事,这次想来也不会例外。
前面有危险,危及性命的那种危险。
直觉叫嚣着逃离,然而,离渊在改变方向的那一瞬间,看见了沈玉奚。
被妖兽包围的沈玉奚。
离渊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师尊有危险,我要保护师尊。
几乎在妖兽进攻的同时,离渊扑向沈玉奚,挡在沈玉奚身前,挥剑斩向妖兽。
“师尊,您有没有受伤?”
沈玉奚的脸色微妙,眼神中带着冰冷的怀疑。
“你是元婴?”
“师尊……”离渊僵住了,舌头打结,脑子发懵,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你为何要隐瞒修为?”沈玉奚的声音愈发的冷,离渊感觉这一刻的沈玉奚冷漠得有些陌生了。
“我,弟子……弟子半分……”离渊又急又怕,沈玉奚却笑了,“算了,元婴便元婴吧。”
这就是不生气了?
离渊微微松了口气,以护住沈玉奚姿态走在前面,提着沾了妖兽血液的剑一面警戒,一面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师尊:“师尊,我们赶快回去。”
可他的师尊却好似半点也不着急,也不担心藏在黑暗里随时都可能重新的妖兽。
“回去?”
沈玉奚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薄凉如水。
“不必了。”
离渊感觉到一股带着威胁的寒意,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回头。
一道雪亮刺眼的白光。
“噗——”
兵戈入体。
沈玉奚迎面一剑,刺向他的心脏。
“师尊……?”离渊握住刺入心口的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手心,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雪白的剑身。
他对身上的伤口浑然不觉,只是不解的,哀伤的望向他的师尊。
而他的师尊神色漠然,眼中隐隐有几分厌恶之色。
不,是毫无掩饰的厌弃之色。
离渊嘴角流出鲜血,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痛了,“……为什么?”
回应他的却是他的师尊抽出剑身后,毫不留情的一脚。
离渊被这一脚踹出数十尺,肋骨断了三根或者四根,他猜不出,也无暇去猜测。
淋漓的鲜血混在砂石之中,谁也没有对此分去丁点注意。
离渊艰难爬起,却没有更多的力气起身,他忍不住单膝着地,看着他的师尊踱步走向他,眼中冷意入骨。
“为什么?”白衣修士用剑尖挑起离渊的下巴,“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把一个畜生养大的杂种当弟子吧?”
“我留着你,当然是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
“不会的,”离渊声音嘶哑,眼眶发红,隐隐可以看见水雾:“师尊,你是在说气话对不对?是弟子哪里惹您生气了,弟子……”
“师尊,弟子知错了,弟子以后都听师尊的话……”
白衣修士居高临下地俯视离渊满身狼狈地趴在他的脚尖,轻蔑地嗤笑了声,倨傲又轻佻地用沾着离渊血迹的剑身在离渊脸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乖徒弟,你能做到多听话?”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像是在诱哄一般:“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白衣修士的神态也好,语气也罢,都充满一种违和感,与往日里的沈玉奚相去甚远。
但失血导致离渊的脑袋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被师尊厌弃的惶恐让他无暇去理会其中的不同。
听到沈玉奚的声音有所软化,离渊的脑子愈发混沌,好似抓住了师尊抛来的救命绳索,离渊既是信赖又是急切地开口。
“弟子什么都听师尊的。”
“好啊,那你把你的金丹给我吧。”
“……金丹?”
师尊要我的金丹做什么?
离渊怔了怔,混沌的识海升起一股疑惑。
师尊想要,我……
对,是我的荣幸。
但还不待离渊点头应允,他的耳边倏然传来一阵仿佛是血肉破开的声音,与之而来的是,自丹田处传来的剧烈痛楚。
离渊疼得眼前阵阵发黑,他艰难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
只看见本该在他的体内好好待着的金丹出现在他的师尊手中,光华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