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还没拿呢!你不管你徒弟死活了?他可不比其他身强体壮的修士,断了骨头发着烧还能靠修士的自愈能力熬过去。你——”
沈玉奚脚步一顿。
清虚见状,神色一松,微微昂起下巴,又道:“不过我那丹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出去的,要丹药也可以,你得求我。”
沈玉奚算是明白清虚就是故意刁难他。
也是,清虚同他向来不合,合该如此,只是除了淸虚,剑宗又有谁能医治小崽子呢?
沈玉奚看了眼昏睡中的小崽子,抬步便走,既然剑宗无人,那便下山去。
清虚看沈玉奚直接召出灵剑便要离开,一怔。
脾气这么大。
算了算了,就看在宗主的面子,让他这一回,免得他去宗主面前说我连瓶丹药也不肯给。
清虚自圆其说地安慰自己,急急忙忙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丹药,扔了过去。
“一日服上一粒,三日便可痊愈。”
“多谢。”沈玉奚反手接住药瓶,轻声道谢,御剑离开了丹峰。
清虚站在药园里,神思不属地揪着灵草。
这沈清霖竟不声不响地收了个弟子,他还以为沈清霖会守着清静峰孤老呢,清虚心中无端的有几分不舒坦,忍不住说了句:“那小崽子……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沈清霖看上他什么了呢?
大概就是寂寞了,养着玩吧。
毕竟方才沈清霖不就不肯为了求药向他低头。
想必也不是多在乎。
且看吧。
说是来回奔波,其实也不过是在内门与外门走了一趟,连上杂七杂八的事也不过堪堪过了一个时辰,沈玉奚带小崽子回清静峰的时候,清静峰上已不再落雪,新雪覆梅,暗香浮动。
小崽子吃了药,呼吸平稳,睡得香甜。
沈玉奚替他压严了被褥,向窗外望了眼,每到冬日他的门扉与窗扉全部都会严合紧闭起来,今日亦是如此,故而他只看见样式精美的窗柩,以及影影绰绰的一个剪影。
那人站在窗外,轻轻敲了敲窗扉,嗓音温和:“清霖可在?”
是岳清则。
沈玉奚起身,开门。
岳清则跟着进了屋,瞧见睡在沈玉奚床上的小崽子,有些吃惊。
他的清霖师弟一贯不喜与旁人有所接触,这百年来能够进入这清静峰内殿的人不过一掌之数,如今竟有人睡在沈玉奚的床上……
岳清则脚步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这是……?”
“我的弟子。”沈玉奚嘴角浮现了一个不甚明显的笑。
“弟子?”岳清则讶然,他又看了眼小崽子,忍不住皱起眉,不甚赞同:“清霖若是想要收徒,尽管同师兄说便是,师兄可以替你找些合适的苗子让你挑,又何必——”
他是真瞧不上离渊的。
性格古怪又野性未训,来玄天剑宗三年也为做到引气入体,可见是个愚笨的。
玄天剑宗那么多弟子,哪个不比离渊好?
“师兄。”沈玉奚打断了岳清则,道:“他很好。”
“……”岳清则便抬手抚上小崽子的额,而后脸上露出古怪神色,疑然道:“奇怪。”
沈玉奚不解其意:“师兄?怎么了?”
岳清则思量了一阵子,又仔细探了一回,犹豫片刻,道:“清霖,此子……神魂有缺,怕是无缘大道。”
万物有灵,这灵指的便是神魂,人有肉身,有神魂,肉身会随轮回转世而改变,而内里的神魂却永远都不改变,可以说是立命的根本。
若是神魂不全,不是体弱多病,便是生来疯癫,纵然无病无伤,也无法同常人一般修炼,纵然强行修道,修为也会在筑基之时止步,终生不得寸进,永远只能在练气期徘徊。
修士寿命漫长,例如元婴修士,若无意外,可有千载寿命,而练气期修士的寿命却不过短短一百二十年,不过是元婴修士的一个零头。
沈玉奚坐在椅上安静地听着,静得叫人以为椅上坐着的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假人,听他说完,沈玉奚眉心颦得愈发得紧,轻轻问道:“可有……修补之法?”
“我亦不知,”岳清则苦笑:“纵是有方法修补,也只能对后天受损的神魂起效,像他天生神魂不全……你我都无能为力。”
小崽子的眼睫颤动了下,犹豫着该不该醒来,却听到岳清则的一声叹息。
“你若想要收徒,师兄替你寻其他的。”岳清则叹出一口气,劝道:“这孩子——你还是放他下山去吧。”
沈玉奚倦极了般的闭了眼,静默不语。
小崽子默默攥紧了手,心中空落落的,有不解也有不安。
他又要被抛弃了吗?
“清霖……”岳清则还要再劝。
沈玉奚抬眼望向岳清则,轻声道:“师兄,我是他的师尊。”
他的声音不重,语气也轻描淡写的,岳清则却明明白白的从中品出一往无前的坚定,他的清霖师弟,打定主意要留下这个弟子了。
沈玉奚笑了笑,掺着一丝说不清的柔情,嗓音清润如渠,润物无声地抹去小崽子心中的所有惶恐不安。
他道:“纵使他只能是一个练气修士,一辈子都无法筑基,无法结丹,我也是他的师尊。我既收他为徒,他便是我的弟子,除非他犯下大错……”
“我始终是他的师尊,绝不会因他先天有缺便弃他不顾。”
见沈玉奚心意已决,岳清则皱着眉踱了几步,妥协般叹息道:“也罢。”
他总是劝不了他的。
沈玉奚要收徒那便收吧,左右不过是一个弟子。
岳清则想通了关窍,看向沈玉奚,缓缓道:“清霖,我有事要同你说。你——”
沈玉奚从他的神色里隐约猜测到了一些什么,心中一动,“师兄请讲。”
岳清则顿了顿,将淸霄的魂灯生了异象一事说于他听。
沈玉奚怔愣了一会,猛地站起来,他的身体因激动而战栗,“师兄是说——”沈玉奚的眼中燃了星火般的希冀,目光灼灼地望向岳清则:“淸霄他……他还活着?”
岳清则点头道:“魂灯不灭,灯主不死。淸霄剑尊定当还在人世。”
沈玉奚沉默了会,脸色浸在阴影里看不分明,轻声呢喃:“可他……若还活着,为何……不归来?”
“或许是被什么绊住了吧。”岳清则微顿了顿,打量着沈玉奚的神色,见他情绪还算稳定,斟酌道:“葬仙岭本是凶煞之地,纵使淸霄剑尊修为高深,怕也极难脱困。”
沈玉奚抬起头,如梦初醒,喃喃道:“是了,师兄说的不假。他定是被困住了,我要去救他。”说罢便要往葬仙岭去。
岳清则哪敢让人往葬仙岭去,沈玉奚先前去了一次,就那一次几乎把命搭进去,还是他专门请来医林圣手黯无笙,亲自出手才将人救回。
而沈玉奚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回葬仙岭,岳清则费尽心思才将人留在了清静峰,
因着葬仙岭一行,淸霄将沈玉奚送出,自己却被困在葬仙岭,而沈玉奚亦是身受重伤,修为大减。
淸霄魂灯熄灭之时,沈玉奚的面色一反常态地冷静,只道一声知晓,便回了房。
若不是恰好有长老闹着要沈玉奚为清霄陨落之事谢罪,岳清则怕沈玉奚听后心里难过,特意去寻他,却被拒之门外,若非他当时强行闯进屋内……
他也不能赶在沈玉奚自刎之时将人救下。
沈玉奚生出了心魔。
淸霄便是他的心魔。
岳清则藏了沈玉奚的剑,封了他的修为,将人随身带着,同进同出,无论何时何地他与沈玉奚形影不离。
也因着这件事宗内对于他们之间的传言沸沸扬扬。
这些岳清则都知晓,可他不敢叫沈玉奚离开他的视线哪怕一瞬,他必须时时刻刻看着沈玉奚,才能在他寻死的时候及时阻止。
如此过了三年,直到黯无笙专门为沈玉奚炼制出驱除心魔的丹药,哄他服下,沈玉奚才从癫狂里重新恢复正常。
而后七年,黯无笙破例为了沈玉奚留在清静峰,同岳清则一道替沈玉奚重固了道心,也是因着这次经历,沈玉奚同黯无笙做了知交好友,往后百年亦是常有往来。
岳清则忙拉住沈玉奚,心中隐隐有几分的后悔,他不应将此事告知沈玉奚,至少不该在今日。
眼下的情况确实同黯无笙所猜测那般,沈玉奚的心魔并未彻底驱除,看来他还是要请黯无笙再来一次清静峰。
“清霖,”岳清则一手拉住沈玉奚的手,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掐了一个昏睡咒,口中劝道:“此事兹大,还需从长计议。倘若淸霄剑尊还在葬仙岭,你一个人过去也是无济于事。”
沈玉奚挣开他,转了身,眼眶有些发红,他哑声道:“师兄,可我等不得。”
“可你若走了,你那弟子又该怎么办?”岳清则示意沈玉奚看犹在伤痛昏迷的小崽子,缓声道:“清霖,玄天剑宗上下都希望淸霄剑尊能够平安归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孩子只有你了。”
沈玉奚低垂了眼睫,不知是否听进他的话。
岳清则当机立断,掷出昏睡咒,这才将人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