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去。”玄霄言简意赅,抬步便走。
岳清则看玄霄几步越过他们,走近内院,怔愣了下,这玄霄竟同他想到一块去了。他舍不得清霖再多奔波,这钟离府虽然荒废数年,可钟离渊的居所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索性就让清霖在此歇下,回复灵力。
“清霖,我们进去吧。”
沈玉奚神游天际地被岳清则带着走了,不是调查阴气吗?怎么……
“师兄,我没事。莫要为了这点微末小事耽搁正事。”
“清霖,”岳清则眼中满是不赞同,“阴气之事,我与玄霄仙尊自会调查,你不要叫我担心,好吗?”
先是岳清则,再是玄霄,钟离渊眼中闪过一抹深思,快步追上,挽住沈玉奚的手臂,轻巧将他扶住。
“师尊。掌门师叔说得不错,您的身子最要紧,师尊若是不嫌弃,就在我的院子住下,待您回复了灵力,温养好身子,才能更好的替掌门师叔他们分忧。”
“我……”沈玉奚迟疑。
钟离渊神色一黯,眼睛都红了,又喊了一声:“师尊。”
“都是弟子不好,若不是为了弟子,师尊的灵力也不会消耗过度”他嗓音微哑,充满自责,“都是弟子的错。”
这傻孩子,又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了。
哪里是他的错,他纵然再不济也是一个正经的元婴修士,哪里会因为这一夜的奔波而灵力亏损,若说那真正的罪魁祸首,应当是在他体内种下梦魇的那个魔修才是。
更何况,沈玉奚的身体,他自己最是清楚,他体内的灵力至少还有四层盈余,远不到经脉崩溃的地步,虽然会偶尔有几分的刺痛,可这点的不适他早已习惯,忍一忍便过了,只不过是岳清则关心他,不愿让他出半点差错,才会急着要带他走。
“我无事。”沈玉奚轻轻抚摸自家弟子的发顶,轻声宽慰:“勿要自责。”
修复一新的法阵无声无息的运作,小院里起了淡淡的晨雾,空气中的灵力混逐渐增多,越是阵法中心,灵气越是纯净,如水滴一般的粘稠。
沈玉奚被师兄岳清则同徒弟钟离渊一左一右半扶半拉的进了主屋,也就是原本钟离渊的房间,位置最好,灵气也最浓郁,正适合他来调息灵力。
岳清则挂心沈玉奚,在沈玉奚的左边房间住下,玄霄一言不发在沈玉奚右边的房间住下,倒是身为屋子主人的钟离渊处境尴尬,竟被挤到小院的偏僻一角。
沈玉奚心中过意不去,便提出叫钟离渊与他同住。
话才刚起了个头,岳清则与玄霄异口同声说了个“不可。”
沈玉奚微讶,看向他们,岳清则靠着大开的窗,玄霄站在洞口的门后,直勾勾的眼神落在他与钟离渊的身上。
“不合规矩。”岳清则从容补充。
“……”玄霄拧了下眉,从舌根底下挤出一个“嗯。”来。
沈玉奚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师兄何时同玄霄也有这般的默契了?
事分轻重缓急,出门在外总会遇见房间不够的窘境,又不是睡一张床,他与钟离渊同为男修,如何不能住一间房?
方才他观察过,主屋分内外两间,由一道屏风隔开,内间摆了一张床,外间放了一张榻,他与钟离渊分着也算是一人一间……
沈玉奚不语。
他虽心有异议,但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他惯来习惯听岳清则的,即使他的意见与岳清则意见相左,也是如此,只是这样一来,便委屈了钟离渊。
钟离渊看了眼反应颇大的二人,无声笑了笑,主动走到沈玉奚面前,乖巧道:“师尊,弟子住西屋就可以了。”
那西屋是安置院内仆役的地方,又小又乱,沈玉奚就是嫌那房间太差才提出叫钟离渊与他同住,可偏偏岳清则对同住一事并不赞同。
沈玉奚眼神一软,“委屈你了。”
“不委屈,”钟离渊捧住沈玉奚的手,将脸埋了进去,他蹭了蹭沈玉奚的手心,软声道:“师尊心疼我,我的心里快活极了。”
“咣当!”
沈玉奚下意识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玄霄左眼写着轻浮,右眼写着放荡,就差没有指着他与钟离渊骂上一句不知廉耻了。
也不知他与钟离渊师徒交流,怎么就碍着玄霄的眼了。
看来,玄霄对他的偏见果然是一世也无法消减磨灭。
钟离渊抬起眼,眼眸仿佛落有万千星辰,他道:“只要师尊愿意多疼疼我,弟子就是吃再多苦,也心甘情愿……”
沈玉奚忍不住蜷曲了手指,瞳孔微微往外扩了一圈,似是动容:“你……”
“沈玉奚。”
玄霄冷冷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沈玉奚又看了他一眼,眼神顿时冷淡下去。
“清霖,”岳清则语气温和,动作却不容抗拒,他轻巧分开二人,一手扶在沈玉奚的身后,半环着他的腰,将人往门里送:“有什么话回宗再说也不迟,你先回屋调息灵力,嗯?”
“师兄……”沈玉奚哭笑不得,这样的岳清则叫他想起幼时他贪玩不肯乖乖吃药,岳清则也是这般劝他的,他这是被当做顽皮的孩童了吗?
沈玉奚抽出闲暇回首望向钟离渊,他的小弟子站在门口,殷殷切切地望向他,像一只被规定不可进入房间的小狗,眼中满是渴望与顺从。
沈玉奚心蓦地一酸,打定主意要寻个机会好好补偿自家的小徒弟,向他安抚地笑了下,被岳清则押进屏风后的内屋。
局面便成了眼下这幅古怪的光景,沈玉奚师徒、岳清则以及玄霄四人都在钟离府住下了。
岳清则看着沈玉奚入定才起身离开。
他这师弟瞧着冷漠,其实最是心善容易心软,对年纪轻的后辈总是格外宽容善待,可正是这一份的好,滋生了他人心底的欲念,正如清霖第一个弟子,离渊。
离渊是沈玉奚的大弟子,在收下居心叵测的重渊之前,离渊一直都是沈玉奚唯一的弟子。
在被沈玉奚收为弟子之前,离渊原是外门的一个小弟子,说是弟子,其实也不尽然。
那小孩无父无母,从小被野兽带大,野性难训,经常偷村里的吃的,今天偷只鸡,明天捉条狗,村民堵了好久也没能堵到罪魁祸首,还以为是妖邪作乱,为此特意求助仙门。
而他们求助的,正是玄天剑宗。
剑宗知晓此事便派人过来伏妖,发现是作乱的不是妖邪,而是一个人族幼崽,出于仙宗的仁义,那长老就把离渊带回了玄天剑宗,留在了外门。
外门的弟子平日里要伺候内门大爷,乍一碰上未开化的离渊,满腔的恶意有了宣泄口。
他们个个欺他无知,恶意捉弄与他,拿馊饭充好吃的骗他的,有占了他的资源,指挥他做苦力的,起了兴致拿着碎瓷块骗他是糖,看他被碎瓷划破了舌头,满口是血的哀嚎,他们就在一旁开怀的笑……
沈玉奚见到离渊的第一面时,还以为地上那个是什么从未见过的野兽。
又脏又臭,蓬头垢面,比他在世俗见过的乞丐还不如。
当时沈玉奚同岳临川一道回宗,路过外面,看见一群半大的少年围成一个半圆,对着地上一个佝偻的身影指指点点。
一面皮白净的修士一脸嫌恶,装模作样的拧着鼻子:“噫……真恶心,看了就让人倒尽胃口。”
他身边的修士附和:“就是,小畜生没眼力,见了师兄也不知道问好,真没规矩。”
“师兄?凭他也配做我们剑宗弟子?”
“入门三年了,到现在都没有引气入体,这种废物留在剑宗就是给剑宗丢脸。”
“畜生就该有个畜生样,在地上爬的永远变不成天上飞的,师兄这是在教你,你要感恩才是。”
“啊!小畜生居然敢咬我,给我打!”
“叫你顶撞师兄,叫你乱咬入,打死你——”
“给我好好教训他……”
他们左一拳,右一脚,乱哄哄,闹腾腾的,打得热火朝天,忽然,只听见一道如凌凌清泉的声音响起。
“住手。”
所有人身体一滞,全都僵成了石像,动弹不得。
众人转动眼珠艰难望去,只见来人一身白衣胜雪,眉眼含霜,只一眼就叫人看楞了去,这是哪位长老,还怪好看的。
岳清则适时上前一步挡住了众人看向沈玉奚的目光,肃声道:“尔等身为仙门弟子,却恃强凌弱,聚众斗殴,你们是哪个长老门下?”
这些弟子连连喊冤,一个样貌机灵的小弟子道:“还请掌门明鉴,是这个小杂种偷了东西,我们只不过是想要教训教训他。”
岳清则扫视一圈,见他们一个个情真意切,不似作伪,脸色缓和不少,道:“纵然如此,他也应由戒律堂惩戒,你们……”
“我们知错了。”
岳清则解开他们身上的禁制,警告道:“若有下次,我必严惩不贷。”
“是,宗主!”这些弟子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跑了。
岳清则无奈叹息,目光落在先前被这群弟子围着的那名弟子身上,只见那小弟子抱头蜷曲脏兮兮的缩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