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虚荣>第53章 热血

“看呐!小狐狸还有蝴蝶!”

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蝴蝶。

寒风凛冽。

乐无极站在街道的人群间,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低头,小狐狸在他排队的时候出去了,回来不知从哪儿找到一只蝴蝶,引起街上孩子们的注意。还邀功似的望着他。

嘤嘤。

小狐狸用爪子扒拉他的裤腿,又用脑袋顶他。

乐无极冷着的眉眼微微松动,一笑,叫身边路人看得都呆了呆,这位年轻的公子笑起来可真俊啊。

敬亲王府。

乐无极去见龙子珏,龙子珏坐在一颗枝叶茂密的云樱树下,脸色与早上同他争执时差不多,眼下乌青严重,黑发随意拿单根簪子挽着,说了他两句,叫他也坐下。

他犹豫,坐了。

龙子珏又叫人上菜,松鼠鳜鱼,麻婆豆腐,芙蓉鸡片,有好些他喜欢的,做起来很麻烦的菜。

“都是请酒楼的师傅到府里做的。”龙子珏道,徐尊降贵替他夹了块鱼,“皇城里你常去的那家,应该算合你口味。”

“谢谢叔叔。”

这句客气的谢谢叫龙子珏顿了顿,随即挥手,将闲杂人等都遣散了,素月不满,无可奈何地拿眼刀剜了乐无极一眼,才离去。

“不是吵架了,还来做什么。”

“自然是喜欢叔叔。”

他笑着道。素来擅长如此,故作无事,说好听话。

“我也喜欢你。”

龙子珏闻言也笑了。

眼中阴云散开,光华摄魂,叫乐无极猝不及防。

“我替素月向你道歉。我不知道她会叫你去买糕点。”

如此。

龙子珏修长的睫毛压下,去倒桌上的酒,衣上的金线在烛火下闪着细光。“尝尝。”龙子珏道,敬了他一杯酒,眼神期待。

乐无极饮了。一时也没尝出是什么味道。“叔叔,我记得破妄放在你那儿,还我吧。”

“等会儿就替你取。”龙子珏将第二杯倒好的酒推给他。

“好。”

他接过酒。饮了。觉得不对,去看酒的颜色,却透明澄清,并无异常。

“如何?”

龙子珏要灌他第三杯,他推了。

“不如何,似乎变质了。”

失神的功夫,头脑微微麻木,等回神,龙子珏坐到了他身边。

“乐无极。”

喊他的名字。

手放在他大腿上。

乐无极其实有时也不明白龙子珏在做什么,若是对他全然冷漠还好一点,偏偏又擅长用某种亲密的姿态吸引他。深谙打巴掌给糖之道。

龙子珏的腿抵着他的腿。“你要去边境那边了,是吧。”

“叔叔也听了消息。”

想来也是。

“嗯。所以我们要有许久不见了。”

亲了一下。

又亲一下,龙子珏主动坐到他腿上,热情的叫乐无极意外,连带着接下来的吻也叫人头晕目眩。

他何时如此不胜酒力。

陡然。龙子珏将他一推,压倒在地,又骑上他的腰。吻越深,触摸他的力道也越重。

乐无极觉得矛盾,他的血液发冷,骨头却像是被点了火,要烧起来,而冰火两重天的矛盾越来越烈。他已不太能感受唇齿交缠的甜美,浑身痛极。

“叔叔。”

他觉得不妙,拼着最后一丝神智,搂住龙子珏的腰,绊住龙子珏的腿,将两人换了个位置,龙子珏一愣,想挣脱,又被他死死压着。

乐无极想说话,一张口,胸腔中气血逆流,眼前全黑。

龙子珏给他下药。

为什么。

失去意识的时候,只记得龙子珏眼中隐含着期待的兴味一点点消失,而他想和龙子珏过一生的冲动,也跟着一点点散了。

敬亲王府骤然喧哗热闹起来。

然后是死一般的萧瑟。

军队踏过鹅卵石小路,灯影长廊,封锁龙子珏所在的水榭。在水榭边缘休憩的狐狸立起了耳朵。

怎么了?

那不是乐无极所在的位置吗。

自然,狐狸并不知道乐无极叫乐无极,在它眼里,乐无极是一个银发金眸,会给自己食物,让自己待在肩膀上的青年。

真好。

它喜欢青年,并沾沾自喜,那日机智地跑去追青年,向青年撒娇。

青年在它受伤的腿上包扎了蝴蝶结。

它也喜欢那个蝴蝶结。

或许以后他不用在流浪,被人追着打,是个有家的小狐狸了。

它休憩,做着美梦,与乐无极相遇是仅此待在狐狸爹娘身边快乐的时光。可他的美梦还没来得及实现,青年似乎出事了。

它心急地往水榭里赶,四条腿努力地跑,跑到一身火红的茸毛向后倾倒,却在接近青年时,被人一把抓住尾巴,倒提起来。

“什么动静?”

发色墨黑,衣着富贵的人问,声音很冷,小狐狸不会形容,只觉得那声音比它经历的所有冬天还要冷。

“回王爷,只是老鼠。”

素月将小狐狸放到身后。

与龙子珏隔着一段距离。

“老鼠?”龙子珏极其不耐烦,“王府有老鼠,你们在做什么?”

“属下疏忽。这就将老鼠处理了。”

龙子珏不愿再废话:“出去,无论谁再闯进来,一律格杀。”

“是。”

素月将小狐狸拎走了。

小狐狸觉得自己的尾巴很痛,拼命想去看青年怎么样了,只看到抚摸过它的手苍白地落在地上。一道狞狰的伤疤顺着手腕钻进去,像蛇。

小狐狸讨厌蛇。

小狐狸挣扎着,到王府门口,终于找到机会用利爪狠狠抓了女子一把,女子一声尖叫,将它甩在了地上。

小狐狸在地上滚了一圈,龇牙咧嘴站起来。想去救乐无极,忘了自己只是小小的一只,没办法救乐无极。

女子又将它提起来,作为报复,上下左右摇晃。

它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摇碎了,又亮牙齿,见到血,红红的,跟他皮毛一样的血……

文府。

文俊彦自被押回文家后,被锁在祠堂里。

他用这些时日看书,反思——文父叫他反思。他于是花时日反思,没觉得自己辍学,离家学医,结识乐无极有问题。

只觉得这个世道疯了,表面空谈道德礼教,教人以德报怨,实际处处谈暴力权势,善恶是非颠倒。

他藏了一本武侠小说。

心神不宁地翻阅,一个字都没读进去。那本书里,有以一敌百的侠客,有妙手回春的神医。他们行走红尘,行侠仗义,救人于水火,受人尊崇。

如果当初没有选择站在乐无极身边。他可能还是一个沉迷武侠话本的富贵子弟,有着普遍自由和尊容难两全的烦恼。

他向往,但不会正式学医。

金钱、权力至上的世道,从官,经商才是正途,同窗,家族里的人都对这样回报甚少的事嗤之以鼻。

“你真这么想学医?”

文父问。

“是!”

他自以为坚定地回答。

“你先去医馆待两天。”

文父十分轻松,就将文俊彦安排进医馆当学徒。

才第二日,文俊彦就眼见着病人抱怨药材太贵,与看诊的老大夫发生争执,对老大夫动手。明明什么医学药理都不懂,嘴里还嚷嚷着:“会不会看病!只知道坑钱!”

文俊彦愤怒,将病人拉开,解说,被波及,臭骂了一顿。

他迅速就寒了心。

不明白学医为什么,就为了这些不知好歹的刁民吗。又在医馆待了半月,工作繁重而杂,配药、洒扫、记录整理病历。

一些无法攻克的疑难杂症,仍旧是疑难杂症,而简单的病症,治好后,得到的感谢也寥寥。其他的学徒们见怪不怪,有以为这行辛苦,没出路的,早早另谋生路。

“诶,别走啊。你不想行医济世了吗?”

一个经常同文俊彦在一起的伙伴离开了,文俊彦劝人留下,说想要行医济世,就要先经历考验。被以看怪物的眼神看了会儿。

“少爷。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的。我没钱,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管什么病人。行医济世?笑话!”

那声少爷说不出的讽刺。

文俊彦震了震,亦没撑多久,知难而退,回到舒适圈。

“傻儿子,家里为你安排的路就是最好的。”

文父道。

文俊彦觉得很难受,继续过平平常常的生活。直到乐无极转来太学府,他见同窗们以欺压愚弄乐无极为乐,路见不平。

这是一条叫人头皮发麻,无法回头的路。

他有过后悔,因为一时心善,他被同窗们以为和乐无极是一伙的,孤立起来。连他的兄弟姐妹在太学府里都假装没看见他。

形同陌路。

而那时乐无极从不说话。所有人都误以为乐无极是哑巴。

“你受伤了吗?”

难得,乐无极与他说话了。真白啊,他觉得乐无极整个人都白白的,银白的头发,白皙的脸,像会发光一样。声音也很清润,像露水滴落到竹子上般悦耳。

“嗯。没事,我会治。”

他给自己抹了草药,也给乐无极抹。

“你真厉害。”

乐无极道。

文俊彦愣了愣,第一次听人说自己厉害,也是久违地得到行侠仗义的感谢。他不由红了脸,谦虚:“也没有很厉害。”

“谁打的你?”

乐无极问。说到这就来气,文俊彦滔滔不绝说起了那些“恶人”的坏话。

次日,那些人全部掉进了水里。更有人吓得受了风寒,满嘴呓语,说什么太学府闹鬼。那鬼行动如风,眼如铜铃,一吹风,就施法把他们吹到了水里。

文俊彦震惊。疑心是乐无极做的,而那时乐无极还没暴露会打架的事,所有人只当乐无极是默默受气,长得好看的怂包子。

侠客。文俊彦想,乐无极一定就是传说中,深藏不露的侠客。

他偷偷找乐无极询问。

乐无极闻言奇怪地望着他:“你是傻子吗,我可不是好人。”

恩?

怎会如此。他不理解。

乐无极道:“你且慢慢听。”

“听什么?”

“虚名。”

镜川的人后来对乐无极的评价,褒贬不一,有说枭雄的,有说趋炎附势的,唯独没说他是好人的。

“怎么会如此!”

文俊彦怀疑人生。

“人大多如此。也没什么。”

“什么叫人大多如此。”

“不够好,也不够坏。”

或者说。又好又坏。而世人对好人的要求总是很高,要品德高尚,面面俱到。白纸上有污点,总是醒目的。

干什么,为什么乐无极年纪轻轻,突然说话像老头子!

文俊彦豪言壮语:“哼,不过是世人愚昧麻木,我要当热血的人,义薄云天!”

乐无极闻言微微眯了眼睛,认真看着他:“好,我宣布,你已经是热血的人了。”

什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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