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平, ”谢煜璟拉过棉被替她盖好,眸光定在她的指尖,从前她身体好时, 那指甲盖上的粉色很是润泽, 如今她养在公主府中,却愈加脆弱, 指头上只余一层浅白, 削薄的像是一只手就能掐断,“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运气使然,但不是仅此而已, 只要肯拼搏,这枷锁就能挣破,从来人定胜天, 只看这人自己怎么想。”
楚姒看着那烛火晃动,道一声,“是吗?”
她打了个哈欠,闭目睡过去。
谢煜璟端详着她的睡容, 俄顷听到外面细微的鸟叫, 他轻着声走出去。
夏岫英站在院里。
“郎主, 益州那边的人参运进来了, ”夏岫英将名单递给他看。
谢煜璟粗粗看了看,道, “益州产药材, 那边的田产往后归你管,她缺什么都从那边运来,切不可让他人经手, 她身在宫中,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我回头会再调一千人给你,切莫出差错。”
夏岫英抱拳,“郎主即有心,与其置她于这危险处,当初为何不娶她?”
夜露降至,枇杷叶上有水珠滑落,谢煜璟放目过去,声线中潜藏着忏悔,“我犯了大错。”
害她受苦。
夏岫英弯腰退出了院子。
谢煜璟返回到屋内,过屏风时见楚姒微睁着眸子,他往前道,“奴又吵醒了殿下?”
楚姒明显一震,她带着浓浓的睡意道,“谁准你进来的?”
谢煜璟便知她没睡醒,他将脸靠近,与她鼻息相闻,“殿下要奴留下的。”
楚姒眨一下眼,纤长浓密的睫与他的交织在一起,莫名有一种眩晕感,她晕着眼道,“来人……”
谢煜璟伸手穿过她的后颈,托起她的头,与她贴着额头,热稍稍退了些,他吻一下她的鼻尖道,“奴在。”
这一吻太轻,轻的楚姒分不清现实和梦,她只借着本能说,“我想喝水。”
谢煜璟腾手摸到床几上,把花茶递到她的嘴边,促狭地问道,“殿下会喝吗?”
楚姒像受了蛊惑般的摇首。
谢煜璟低笑一下,一口喝掉花茶中的水转而衔住她的唇哺进她的嘴里,他的舌头挑逗着她的小舌,在听到她迷茫的微喘时,他印着吻往她的眼睑下,他徐徐道,“殿下还渴吗?”
楚姒无促的揪住他的衣裳,满脑子混乱,她像是清醒了,又像是还在梦里,她被他的吻困住,呓语道,“大胆……”
谢煜璟嗯着,勾住她的身子倒进自己胸怀里,他摸到她的手,握着它们来到唇边,他将吻烙在上面,虔诚的祈愿着,“我想殿下能一世安稳喜乐。”
不被邪祟阴煞困扰,不被世俗烦忧。
楚姒就在这时彻底惊醒,她猛地推开他,侧身倒进被里,“现在出去。”
谢煜璟跌倒在地上,他的衣衫敞开,胸前的伤口袒露出来,他抻起身爬上了榻,将她罩在身下,他说,“奴想伺候殿下。”
楚姒盯着那伤,懊恼在心头,可再见到那张相似的脸,她胸腔里的怒怨就激起,她抬手抵挡住他,寒声道,“现在出屋,要不然明天滚出公主府。”
谢煜璟一怔,旋即下床老实站好,“奴有件事要报与殿下。”
楚姒蜷起身将脸朝里,“说。”
谢煜璟行至窗前,手指捏了两下花盆中枯死的花枝,“殿下屋里的花死了。”
楚姒道,“本宫不想听废话。”
“这盆花喝了殿下的醒酒汤,可以说是代殿下死的,”谢煜璟抱着花盆过来,放到床几上,“殿下都不赏眼看看?”
楚姒侧转身,看着那枯死的花道,“你说有人要毒死本宫?”
谢煜璟淡声道,“殿下的婢女绿竹送来醒酒汤,当时殿下在沐浴,奴不慎将汤碗泼洒了,正巧撒在这花上,您看,它成了替死鬼。”
楚姒翻身起来,深着眼道,“绿竹和本宫一同长大,她为何要杀本宫?倒是你来路不正,本宫岂能信你?”
谢煜璟弓着腰,“奴只想给殿下提个醒,身边人再好也要提防,您不信奴,奴无话可说。”
楚姒道,“去令阁领罚。”
谢煜璟盯着她。
楚姒合上眸,“这几日不要过来。”
谢煜璟低应着退走了。
门关上了,楚姒再张眼,那枯枝上将开的花骨朵正掉落,她看在眼里,神情愈发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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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楚姒入宫去请安。
公主府离皇宫近,几步路就到了宫门口。
恰好见谢府的牛车停在宫门外,冷风吹过,惊起寒栗。
夏岫英将斗篷披在她身上,道,“殿下咱们走快些吧,这天越来越冷了。”
楚姒点着头,脚下加快。
经过那辆牛车时,一只手推开车门,谢煜璟的脸露出来,他喊她,“可巧,在这里和殿下撞在一起。”
楚姒目不斜视,踏过门槛入行道。
细雨滴落,打湿了地面。
谢煜璟撑伞过来,遮在她的头顶。
楚姒停脚,微抬头看他,“本宫和都督不熟,都督不必施恩。”
她的脸侧被雨水沾湿,凉薄浸入骨,结成冰,就好像再不能捂暖。
谢煜璟在袖里取出白帕,想给她擦掉水。
楚姒避让过,脚也挪走,不愿与他同处一地。
谢煜璟便将伞扔给夏岫英,“殿下避嫌,这伞微臣借给殿下用,记得还来。”
夏岫英拿着伞,迟疑道,“殿下这伞用吗?”
“用,”楚姒吐一字道。
夏岫英便支着伞随她走。
谢煜璟跟在她们后面,长阶漫长,走过一半雨又停了,太阳从云里冒出来,光线照到地上的水迹,反出光,呈现出一种安宁的假象。
小内侍开了宫门,俯首迎他们入内。
才进门,就听见王旭宴鬼叫声。
“陛下!陛下!您饶了微臣这次吧。”
“微臣再不敢给公主殿下送人了!”
他抱着腿滚出来,地上的泥映了他一脸,红的白的黑的全混在一块,滑稽的很。
司马骏拿着鞭子追出来,吹胡子瞪眼的照他身上抽,打的他满地打滚。
王皇后在他后面抱着他的手,“陛下!襄华和谢都督过来了。”
司马骏才止住手,抬头见楚姒和谢煜璟立在廊下,他立刻换了副温和的笑脸,将鞭子丢给刘坚,冲楚姒扬手道,“身子好了?”
楚姒走到兰花边暂住,微微屈身道,“让父皇烦神,已大好了。”
她行完礼,又对着王皇后敬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王皇后面上的焦急一转,就变作了端方,她含着笑走近前,双手虚托着楚姒道,“早几日不见,看着又单薄了,府里短了什么,要跟本宫说。”
她们的手都没触到一起,旁人看是母女相亲,其实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楚姒轻摇着头,乖顺的候在一边。
司马骏望向一边的谢煜璟,“阿璟有事?”
“微臣进宫来看看陛下,”谢煜璟说,他的身姿挺直,说话时恭敬地拜倒,瞧不出一点歪门心思。
司马骏看不懂他卖的什么关子,这幌子打的太虚,就是厌他都不好多说什么。
谢煜璟像是无意见到王旭宴,他故作困惑,“陛下为何打王大人?”
司马骏冷哼一声,“他该打!”
王旭宴抖两下,伏在地上装死。
寒风一动,吹的人打颤。
司马骏回身往宫内走,楚姒等人也都进去。
王旭宴狗着身也想进来。
司马骏怒目指着他斥道,“给朕就跪在那儿,再敢动,朕打断你的狗腿!”
王旭宴腿一软,又跪了回去。
谢煜璟温笑,“陛下是因为王大人给公主殿下送了个人去,所以才大动肝火。”
司马骏脸黑如碳,“你是给他求情来的?”
王皇后面色也现出些笑,“说起来,阿璟和阿宴算是一起长大的,若不是阿宴小几岁,他们可就是最好的玩伴了。”
谢煜璟抬唇笑,“陛下和娘娘有所不知,王大人不仅给公主殿下送了个男人,还在殿下喝的酒里下了浮生散,啊,微臣给忘了,那酒是福王殿下赐的。”
浮生散是何物,浸淫玩乐的人都知晓。
王皇后一讪,灰头土脸的隐到角落边,心里把谢煜璟骂了几千遍。
司马骏白眼一翻,差点气晕过去,他急冲出去,朝着王旭宴狠踹了几脚,犹不解气,他揪起王旭宴,甩手给了他两个耳光,打的他倒在地上动不了。
司马骏才阴着面冲王皇后道,“你教的好儿子!”
王皇后眼角泛湿,“陛下您应当知道阿熙爱玩,他并不是有意的……”
司马骏竖着眼,“他不是有意,襄华能喝酒?朕说过多少遍,襄华的身体差,那些伤身的东西不能让她碰!”
他连跺了几脚,对刘坚道,“传旨去福王府,让那蠢货禁足半月。”
王皇后登时泪崩,她扑到司马骏的手边,哀求道,“陛下,阿熙也是您的儿子,您疼襄华臣妾知道,可阿熙都是成年的人了,您为了这种事罚他,让他以后在朝臣面前怎么抬起头?”
司马骏挥开她,“襄华进宫那日心疾突发,朕花费了多大精力才将她养好?那混账但凡顾及一点,就不会这样做!今日他能借机欺负襄华,明日他就能想办法谋朝篡位!”
他勉强镇定住,压抑着声看着对面垂泪的女人,“你们王家的陋习他学了十成十,皇后,你觉得他像朕的儿子吗?”
王皇后惊慌的上前,“陛下,阿熙生的最像您,您看着他长大的啊!”
司马骏攥着眉,良久他叹声道,“朕也是疼他,他这个德行朕将来如何放心将大燕交付于他?这次就算了,你得空训训他。”
王皇后抹掉泪,与他福了福身,低声告退了。
她走远了,谢煜璟躬身道,“陛下,其实这事也怪不到王大人身上,那浮生散是王大人的姬妾所配,要真说最当罚的,还是那名姬妾。”
王旭宴赶忙爬前来,点头如倒葱,“谢都督所言甚是,微臣都是受了那女人的蛊惑,一时昏了头……”
司马骏瞪他,“狗东西!别把罪责全退到她身上,没你授意,她敢配?”
王旭宴便委屈了,“微臣只知浮生散是个享乐物,自是想着要给好友们都尝尝。”
司马骏摸过窗边的拂尘,往他脑门上敲了好几下,“把你那姬妾叫来,朕那丹炉整好空着,朕要看看将她这个妖精投进去,能炼个什么玩意出来!”
王旭宴抱着头麻溜的跑走。
谢煜璟弯了弯嘴角,眼望向楚姒,她木着脸,方才的争吵好像一点也没听进去。
“阿璟,你还有事?”司马骏回坐到龙椅上,阴郁的注视他。
谢煜璟说,“杜冲在豫章回来了,打退齐人除了桓将军,他也有一份功劳,微臣想替他讨一个赏。”
司马骏抠了抠手指,“朕知道了。”
约莫半晌,他纳闷道,“还有事?”
谢煜璟提起下摆往地上叩去,“微臣心悦公主殿下,特向陛下求娶殿下。”
司马骏眸中起幽,他忽然明白了谢煜璟为何一定要楚姒回宫,手执兵权,再娶公主,最后一步就是要抢夺皇位,真是狼子野心。
“我不嫁。”
司马骏滞住,视线瞧向楚姒,她的脸细白艳丽,没有情绪的看着人时像个木偶,她走到当中,跪在地上向他道,“儿臣不想嫁给谢都督。”
司马骏抚着手里的阴阳环,作愁眉苦脸状和谢煜璟道,“阿璟,你看见了,襄华不愿嫁给你,朕就她一个女儿,舍不得让她难过,要不然朕给你挑个县主或者乡主,虽说品阶上低了些,但也是亲王的女儿。”
谢煜璟缄默,良久出声道,“陛下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即是殿下不愿,就当微臣没提罢。”
司马骏翘唇,不再说。
将好内侍进来说话,“陛下,王大人回来了。”
司马骏淡淡嗯一声。
楚姒适时道,“儿臣告退。”
“等等,”司马骏喊住她,转而对一边的宫女道,“去把那件紫貂裘拿来。”
宫女退走,约莫一小会便捧来裘衣。
司马骏示意她给楚姒披好裘衣,“回去歇着,父皇空了会来看你。”
楚姒温顺的应下话,缓步走了。
谢煜璟也紧跟着道,“微臣也不扰陛下清修了。”
司马骏也没想留他,随他走了。
他们出去时,正巧王旭宴带着柳漪进来,楚姒直接略过走了,谢煜璟瞥他们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他们没在乎那两人怨毒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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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边长满了青苔,楚姒走在石阶旁,和谢煜璟隔了一段距离,快要出宫门时,楚姒不慎踩到青苔上,脚下一滑,她下意识张手抓夏岫英,还没碰到人,就被谢煜璟从后面托住腰稳住了。
她推他。
谢煜璟没放,“殿下当心。”
楚姒定住,“别碰我。”
谢煜璟放开手。
她立刻避开。
谢煜璟望她笑,“殿下不谢微臣吗?”
楚姒挪步欲走。
谢煜璟快速挡在她面前,“微臣替殿下出了头,殿下竟这般无礼?”
楚姒偏一下头,叫夏岫英,“先生。”
夏岫英再装不了死人,她硬着头皮去,提剑卡在他们之间,“谢都督离远些,殿下不喜人亲近。”
谢煜璟乜过她,望着楚姒,“阿妍十分想念殿下,但又见不到殿下,殿下能准她来公主府看看您吗?”
楚姒绕过他,“阿妍姐姐想来就来。”
谢煜璟亦步亦趋,“微臣也想来。”
楚姒侧眸,“庙小容不下都督这尊大佛。”
“微臣愿意委曲求全,”谢煜璟调侃道。
出了宫门,瞧不见那些内侍宫女 。
楚姒冰着脸回头,仰视着他,他的面颊呈现出一种苍白,嘴唇上布了几道细伤,不知是在哪里招惹来的。
她道,“都督从前最讨厌人像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怎么现在反过来了?你不觉得你这样会让人感到厌恶吗?”
谢煜璟微弯一下腰贴近她,“殿下厌恶微臣说明心里还有微臣的一点位置,只要能解殿下之愤,您怎么厌恶都行,微臣甘之如饴。”
楚姒觑起眼。
片刻,她与夏岫英道,“把伞还给谢都督,免得他有缝可钻。”
夏岫英只得还了伞。
谢煜璟扬眉笑,才想着和她再说说话。
便有牛车行过,车帘掀开,桓冀懒着声对他们道,“殿下和谢都督站在风口说话不冷吗?”
楚姒挑一边唇,“桓将军能送本宫一程吗?”
“冀的荣幸,”桓冀踏出半身,朝她伸手。
楚姒搭手过去,借着他的力上了马车,裙摆拂过,不留一尘。
谢煜璟眉际沉云积压,看着那辆车晃晃悠悠的行走。
“……郎主,”夏岫英嗫嚅着叫他。
谢煜璟说,“跟上去。”
夏岫英冲他拱手,匆匆追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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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行的慢,坐在里面的人很容易散漫走神。
桓冀从座下拉出一个食盒,将茶点放在小桌上,“殿下今日怎不坐车”
楚姒捡一块糕点看了看,“本想走走,未料遇到煞神。”
桓冀咂着茶水,“谢都督好像对殿下回心转意了。”
楚姒咬一口糕点,没应。
“殿下的府邸和谢都督的府邸挨近,遇到也是正常,”桓冀道,他朝外瞧一眼,撇嘴笑,“公主府到了。”
楚姒起身欲走。
“微臣能进殿下的府里讨杯茶吃吗?听说殿下这里有上好的涌溪火青,不知有没有口福能品尝一二,”桓冀面露神往,他捋掉腕上的衣袖,那素日的风流倜傥都被收敛,仿佛求的不是一口茶,而是珍宝。
楚姒觉得好笑,回头问道,“将军爱茶?”
桓冀手指在桌上点两下,“世间绝色微臣都爱。”
楚姒拉帘出去。
桓冀勾唇,挑帘出走。
楚姒立在府前,侧身等他,“本宫府里还有翠片,将军要一起尝尝吗?”
“求之不得,”桓冀翘眉笑。
公主府的后院宽阔,奇花异草遍地,都是从宫中华林园移栽过来的,司马骏宠楚姒,恨不得将宫里的好东西都搬到她的府里去。
东边角有个花厅,他们进去时早有婢女备了小炉在烧茶。
楚姒靠进棉垫中,扬手朝对面指去,“自便。”
桓冀坐倒,伸指捏住一朵开的正艳的木芙蓉①端详,“这花长得好,但无味,实是缺憾。”
楚姒摸着指头,“谁也不会完美无缺。”
茶水沸腾,桓冀揭盖瞅着,“殿下说的对,可缺憾才会让人惦念,没有瑕疵反而会遭人遗忘。”
楚姒低首,“将军今年还出建康吗?”
桓冀提着小壶倒茶,“微臣的出调,得看陛下。”
他暂停一瞬,嗤笑道,“还得看谢都督。”
“凭什么要听谢煜璟的话?”楚姒没抬眼,她轻着声发问,转而接下去说,“将军并不比他差。”
桓冀呷茶,“因为微臣是他提起来的。”
楚姒交握着手,“他这般厉害了吗?”
今日在宫中,她看的明显,司马骏忌惮谢煜璟,但也怕他,只得假意奉承。
桓冀嗯道,“谢都督从来就是人上人,殿下还是单纯,两句话可不能就让微臣和他对着干,毕竟微臣势弱,还不想被他捏死。”
楚姒的手握拳,思忖着话要说。
夏岫英从外面跑进来,喘着气道,“殿下,奇香阁那位病倒了。”
奇香阁里住着孚虚。
桓冀饮尽茶水,笑着站起身,“殿下忙,微臣先走一步。”
他慢悠悠朝花厅门外走,少顷又回身盯着那木芙蓉道,“殿下府里的木芙蓉开的甚好,可否割爱赠微臣一株?”
楚姒朝站在一边的婢女递了个眼色,那婢女便捧起花盆随着他一道走出。
楚姒脱掉紫貂裘,将身体窝进靠垫中,“叫大夫去看看。”
夏岫英关好窗,浅声道,“殿下不过去吗?”
她想了想,加一句道,“孚虚说很想念殿下。”
楚姒低着眸。
夏岫英拿过一边的毯子往她身上盖去,“殿下不必压着自己。”
楚姒将脸埋进毯中,“病的重吗?”
夏岫英点头,“伤口没及时处理,又着了寒。”
楚姒凝住眉,良晌她翻掉毯子。
夏岫英托着她的手道,“殿下去奇香阁?”
楚姒未语。
夏岫英抿唇扶着她出了花厅。
奇香阁在西面,进了院子夏岫英就守在院门口没往里走。
屋门是半掩的,楚姒推门跨进去,往里走,直走到里间隔门站住了脚。
男人□□着上身背对她,那背上有一块伤疤,巴掌大,瞧裂痕即知从前伤的深,他的身躯挺拔,肩膀宽厚,手臂和脊背上虬结着结实的肌肉,乍看有些懵,很难想象外表温雅的人有这样健硕的身体。
他听到响动,侧首看人,“殿下来了。”
楚姒移过眼,“你病了。”
谢煜璟扯下木施上的宽袍,随意穿好,他站在窗边,脸色惨白,嘴唇也开裂,他浅笑着,“如果奴不生病,殿下是不是就不来看奴了?”
楚姒踱过来,立在桌前,还是不看他,“本宫有些事要跟你说清。”
谢煜璟向她走来,“殿下要说什么?”
他身上有一种很夺人眼目的气势,分明人是温和的,但看人时却难以言喻的焦灼。
楚姒曲起指,强逼着自己和他对视,“本宫留你在府里,只想在闲散时听你说些佛理,其他的望你收起想法。”
谢煜璟的脚和她的脚抵在一起,他微垂下头与她相近,面上也泻出难过,“殿下说真的?”
楚姒禁不住后退,“你太目无尊上了。”
谢煜璟进前一步,“殿下是奴的主人,殿下要奴做什么,奴便遵照您的话去做,奴自问循规蹈矩,殿下此话未免太伤奴的心。”
后面是桌子,楚姒退无可退,她的手臂支在桌上,难堪的偏头道,“你说本宫是你的主人,你现在像个奴仆的样子吗?”
谢煜璟低下身,双臂撑在桌边,将她围在胸前,“殿下并不抗拒奴,您在口是心非。”
楚姒心下惊住,想也不想推了他一把。
谢煜璟站不稳,身体晃着坐到凳子上。
她的力道能有多大,若是平时哪能将一个大男人推的歪歪斜斜,仅是他伤着,经她这一推,那胸口又渗出血来,他苦笑道,“殿下确实不喜奴,您能和桓将军相谈甚欢,到了奴面前却是嫌恶。”
他忽而落寞垂下眼,“奴的身份低下,哪里配和桓将军那样的人相比?”
孚虚的眉眼和谢煜璟本身足有七分像,伤情的模样看在楚姒眼里异常别扭,她梗着声道,“你不必妄自菲薄。”
谢煜璟怅然一笑,“殿下从来不会正眼看奴。”
楚姒侧低头,“本宫不想看到你的脸。”
谢煜璟苦涩的垂着嘴角,“因为奴像谢都督。”
楚姒闷声不答。
谢煜璟站起来,走至木柜边,探手从抽屉只攥出一把小刀,他捏布擦了一遍,回身坐回到凳上,他递出那把刀,对楚姒道,“殿下不喜奴的脸,那请殿下帮我剔除。”
楚姒望着那刀尖锋利的光刃,心跳开始不规律,恨在往外泼洒,她一手执住刀柄,难以自制的锥向他。
谢煜璟面带笑,由着那把刀抵在他的脸侧,他慢慢闭上眼。
楚姒的手开始颤,她的眼睛逐渐生红,那些恨需要一个宣泄,这样好的机会,她却下不了手。
她竟下不了手!
谢煜璟等了很长时间,她迟迟不动,他便又睁了眼,目光流连在她湿红的眼尾,他的心间涌起柔情,手不自觉抚住她的手,“殿下心软了。”
楚姒圆瞪着眼,如避蛇鼠般的撤开,那把刀就在这动作间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砰”地一声。
谢煜璟浅浅地笑,“殿下对谁心软,对奴心软还是对谢都督心软?”
楚姒当即抬脚就走。
“殿下,”谢煜璟在后面叫她。
楚姒心中犹如被万千蝼蚁啃咬,她硬声道,“你在试探本宫。”
谢煜璟捡起那把刀,“奴贪心的很,只想独占殿下的心,殿下心里住着别人,奴是那人的替身。”
楚姒忽然转脸斥他,“你住口!”
谢煜璟将那刀戳在伤处,咧唇笑,“殿下看到了吗,它在滴血。”
刀尖刺进肉里,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胸膛流下去,逶迤没进衣袍中,血腥中藏着勾引。
楚姒慌忙冲去抢掉刀丢在一边,“你疯了!”
谢煜璟张开手臂搂住她,“我疯了。”
楚姒抓他手,身体在他掌中挣扎。
谢煜璟兜手环着她坐到自己膝上,他将下颚窝在她的肩侧,极细的唤她,“殿下……”
热度从他的脸传递给楚姒,鲜血染红了她衣襟,他的渭叹让她狠不下心,“孚虚,如果想要往上爬,不用这般做,本宫放你出府,允你为官。”
谢煜璟一震,倏尔将她抱紧,他像个无理取闹的稚儿,与她撒娇,“奴想一辈子陪着殿下。”
他慢慢抬起头,眸子专注的看着她,“只要能在殿下身边,您将奴看成是谁,奴都不在乎。”
楚姒愕然。
谢煜璟凑近她,炙热的爱恋从他眼中透出,偏执沾满他的脸,他沙哑着嗓子道,“我的殿下……”
楚姒怔愣的望着他靠近,看他唇边新伤灼灼印在眼前,那些伤痕和她今早在谢煜璟的唇上见着的极为相似,她骤然惊神,推拒着道,“孚虚,本宫对你没有情意。”
谢煜璟滞一瞬,俄而他露出悲伤的表情,“那殿下对谢都督呢?”
楚姒神色生冷,“本宫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谢煜璟自嘲的笑着,须臾松了手。
楚姒从他腿上下来,眼瞥到他的胸前道,“你的伤口还是包扎一下吧。”
谢煜璟点点头,他一手搭住桌子,忍着头晕艰难起身,踉跄着往床边走,刚过木架旁,他忽感一阵头晕目眩,软着腿往地上倒。
楚姒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谢煜璟看她,“麻烦殿下了。”
楚姒紧蹙眉,扶他回了床。
谢煜璟半闭着眼卧在被中,已没气力再做其他事。
血还在流,不消一会儿,这张床就会被他的血沾湿,楚姒立在床前半晌,道,“药在哪儿?”
谢煜璟往床头摸去。
楚姒探身将一只小箱子拎出来,她打开来,从里面取出纱布和药膏,细致的为他清理伤口。
谢煜璟凝望着她,“殿下竟会做这样的事。”
楚姒往伤处搽药膏,漫不经心道,“以前也受过伤,见过府里的医女怎么做的,就记下了。”
谢煜璟的眸中洋溢着愧疚,“殿下当时难过吗?”
楚姒帮他缠好纱布,唇边有笑出,“难过。”
谢煜璟注视着她,胸腔里的亏欠无处可诉,他对不起她。
楚姒打好结,将药箱放到桌边。
天暗了,她捻起火折子吹着,随后点好灯,她侧立在灯前,身形单薄。
“本宫那时年少,总会寄希望给他人,撞了南墙都不知回头,其实现在想想,不过是自己倒霉。”
她吹灭火折子,继续叙述着话,“本宫这样的命,谁会真心待本宫,那时无知,别人的一点好就会让本宫产生幻想,对方那般冷淡,本宫竟也痴傻的以为他是有情的,他那样的人,哪里会看得上本宫。”
谢煜璟颤一下眼睫,“他,他若不是有心的……”
楚姒摇摇头,“有没有心又如何?都过去了。”
谢煜璟抿声。
楚姒侧目,“你休息吧,本宫走了。”
“殿下!”谢煜璟急忙叫她。
楚姒疑惑的看他。
谢煜璟支起半身,“奴,奴想喝药……”
楚姒睨他,观察着他脸上的情绪。
谢煜璟作虚弱状,“奴还在发烧。”
“你当本宫是你的婢女不成?煎药的事也想本宫做。”
楚姒甩一下衣袖,绕出了屋。
谢煜璟失笑一声,歪身倒进床里睡过去。
楚姒转出屋,见两个婢女蹲在廊下磕着瓜子说笑,她站到她们身后。
“我还以为殿下不会来了,没想到这位一生病,殿下就来看他了。”
“正经说起来,府里近殿下身的也就他一人,我原以为殿下兴头过去了,这位基本也不会再得宠,现在看,以后咱们还是敬着点吧。”
“你们的主子病了,你们坐在这里闲话,是想等本宫来替你们熬药?”楚姒凉着声道。
那两个婢女慌忙伏倒,瑟瑟发抖的磕着头,“殿下恕罪,奴婢现在就去起炉。”
楚姒道一声嗯,“本宫就算不来,这院子的主人还是孚虚,你们也还是他的奴婢,没有主子受奴婢气的道理,若再叫本宫发现一次,你们知道后果。”
两个婢女互视一眼,忙磕头称是。
楚姒便下了走廊往院外走。
夏岫英立在松树旁,道,“殿下,杨家小娘子过府来见您。”
楚姒踩在青石上,“几个人来的?”
夏岫英道,“她一人,杨大人没来。”
楚姒便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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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姒在前堂见了杨梓秀,她进来时,杨梓秀斜靠在椅子上,她手里捏着木签,正戳着果盘里的橘子往嘴里塞。
“殿下,我在这里等了快一炷香,您可算来了,”杨梓秀咽下果肉,唇边漏一星半点汁水。
楚姒递帕子给她擦嘴,“这么晚了,阿秀姐姐等的饿了,要不然在这里用膳吧,我们边吃边说。”
公主府的伙食好,杨梓秀在这里吃过几回,一早就惦记上了,“殿下,叫厨子加一份芋子酸臛,我可太馋了,每每想起都要流口水。”
楚姒听着笑,“阿妍姐姐记吃。”
说话间便让一旁的婢女吩咐下去。
杨梓秀咦的一声,“怎不见你的婢女绿竹?往先你常带在身边。”
楚姒顿一瞬,道,“她现在在外院伺候。”
杨梓秀奥道,“她做了错事?”
“我房里丢了些首饰,月前查出来是她偷去卖了,”楚姒搀起她往后屋走,“我也舍不得罚她,就调她去了外院。”
杨梓秀皱眉,“殿下,这算背主了。”
楚姒抿一下唇,“她和我是一起长大的,虽说是主仆,可我心底还是将她当半个姊妹,她做了错事,我也罚了,往后也不用她,只让她在府里住着,真要逐她走,我实在不忍。”
她们进了屋里,那桌上备了些水果点心。
杨梓秀先溜到桌前坐好,蓄着茶水道,“殿下,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姒说,“这话生分,我和你是极亲的,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杨梓秀半撑头望她,脸上的神情倒是严肃,“殿下重情是好事,但难保有人会仗着殿下这份好心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她如今能盗窃,以后为钱谋害殿下性命也属正常,归根究底,她没将殿下当成主子,殿下如何,她并不当回事,她一心只想着自己,这样的人,留到最后定成祸害。”
楚姒迟疑着,“她只是个婢女,目光短浅了些,所以贪财,真要说害人,她做不到的,我和她最亲,我也最了解她,她没那个胆子。”
婢女进来摆饭,置好后又都垂首离去。
杨梓秀提箸夹菜吃,“殿下,您想过吗?她能做出盗窃的事,说明她没有敬畏心,一个人没有敬畏心,一心为利是很可怕的,今日或许无事,但难讲她以后会为了利做出祸事,况且她爱钱就说明她不甘屈居人下,殿下说和她亲,那意味着她也将殿下当成是同等位份的人,您的身份尊贵,还罚了她,她会存恨的,保不齐她会伺机报复。”
楚姒扣下木箸,“我记下了。”
她舀了碗汤,啄着汤水道,“好几日不见你,近日忙的什么?”
“哎!您不说我都快忘了来的目的,”杨梓秀拍拍脑门,咂一口小酒道,“我祖母后日六十大寿,特特要我过来请殿下,殿下届时有空吗?”
她哦了一声,忙摸出请柬摆在桌上给楚姒看,“来的都是熟人,不会让殿下拘束的。”
楚姒瞅着请柬一时难答应。
杨梓秀撅着小嘴道,“殿下来吧,我祖母老早就念叨说您一定要来,您赏个脸来一趟。”
楚姒失声笑,“阿秀姐姐都这样求我了,我再不去,岂不是过分?”
杨梓秀得意的撇嘴笑,“殿下不用担心会被我阿兄骚扰,他在我祖母面前最是老实,断不会做出坏事,殿下不必担心。”
楚姒低下眼,没甚意义的嗯着,她不是担心被杨连修骚扰,她是不想见楚家人,看到他们她就会想起过去,想起自己是个没人喜欢、没人要的可怜虫,那些时日太苦了,她不愿再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