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红斑又疼又痒,谢棠忍不住去挠,结果越挠越严重,整只手都红肿了起来。
到晚间吃饭的时候,她虽然将手有意藏着掖着,但还是被曹闲月看到了。
“你真是活该啊,你。”曹闲月一边忍不住骂骂咧咧,一边拿出药膏来给她涂抹在冻疮上:“天气这么冷,你就不能当做休息一段时间,等到暖一些,再接着画?”
冰冰凉凉的冻疮膏经过曹闲月指尖细心的涂抹,谢棠瞬间觉得手上的疼痒好多了,振振有词道:“正是因为天气寒冷,旁的事都做不了,才最适合作画。有道是人间四大雅事,饮酒、作画、赏雪、吟诗,我这一下就占了两样,岂不是更加风雅?”
“强词夺理。”曹闲月白了她一眼,手底下一用力,立马令谢棠咿咿吖吖的怪叫起来。
有了疼痛的教训,曹闲月以为谢棠多少识相的休息两天,结果到了第二天,她依然我行我素的顶着寒冷在给草稿勾线。手上的冻疮不仅没有消下去半点,而且反而越发严重了起来。
“你再这样下去,刘太医膏药的招牌都快被你砸了。”曹闲月再一次给她涂上药膏。
“有道理。”谢棠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阵琢磨后,一本正经的说道:“那我回头提上两斤糕点去给刘太医表示一下歉意。”
曹闲月嗤笑一声,对她编出来的笑话不以为然,提着她的袖子恐吓道:“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的手,肿得跟猪蹄似的。再这样下去,我就可以和厨娘说,晚上不用买菜了,直接用你的手炖汤。”
谢棠笑脸一垮,底气不足地说道:“人肉不好吃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曹闲月眯着眼睛道。
话虽如此,但曹闲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双能绘出千古名画的手在自己面前烂掉,所以一等她忙完手头上要紧的事,就让元芳拿来合适的布料,打算给谢棠做双手套。
恰逢谢棠也在家中,一见到曹闲月拿着布料和量布的软尺堆放到桌面上,就疑惑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猜?”曹闲月在桌边落座,故作神秘道。
“猜不到。”谢棠走到她身边,想一探究竟,却直接被曹闲月揪住了手腕,把手掌按在了布料上。
“?”在谢棠不解的目光中,曹闲月用涂唇的胭脂----------这个时代没有粉笔,所以她就什么顺手用什么,依照着谢棠的手型在布料上画下一个手印来。
画完之后,她就像爱过后的渣男一样,将仍然困惑不解的谢棠抛到了一边,自顾自地用剪刀沿着谢棠留下的手印剪裁起布料来。
被冷落的谢棠,瘪了瘪嘴,莫名感到委屈。她主动提道:“要不然我来帮帮你吧?”试图挽回曹闲月的注意力。
曹闲月却不领情的挥手将她轰到了一边。
谢棠委屈巴巴地站在一旁,见曹闲月所做的事情,她的确插不上手,这才死心地放弃。
走到不远处的另一张书案上,谢棠原本打算看会杂书消磨时间,可当她看到书案上摆着的笔墨纸砚时,忽然有了另外的主意,欣然挽起袖子开始研墨。
室内安静的只剩下剪子裁碎布料的声音,曹闲月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如何缝制手套,全然没有发现有人将她的身影同样剪裁进了画纸里。
屋外雪花时而刮过窗棂,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屋内炉香飘蕴,炭火正旺,曹闲月和谢棠各做着各的事,虽互不干涉,但细究下来她们手中的活却都有着对方的痕迹。若有第三人存在,定会感慨这是如何岁月静好、夫妻和睦的场面。
谢棠画尽最后一笔,心满意足地举起画来,将画中人物与眼前人做对比。
干净的白日光透过窗纸,投在曹闲月的身上,犹如将她笼罩在一片圣光之中。她对着针线,时而蹙眉,时而又豁然开朗,好似她本该就是生活在画中不染凡尘的仙子一般。
谢棠觉得自己笔下的人物虽不错,但终究绘不出曹闲月十分之一美。毕竟曹闲月是活的,她会笑,她会生气,而薄薄的纸面怎么能承载这么多面的她呢?
就在她意犹未尽时,脑中灵光一闪,忽然领悟了绘画的真谛。
“画是什么?”
“画不就是目之所投,心之所向吗?”看到什么,心里想着什么,便念着将它描绘在纸上,这不就是画吗?
谢棠得到这个论断后,当即放下手中的笔,兴冲冲地就要往外跑。
房间的门甫一打开,冷风就争先恐后的灌了进来,让屋内的温度骤然低了几分。曹闲月听到开门的动静,抬起头来问道:“你去哪里?”
“我去画院一趟,马上就回来。”谢棠急急忙忙说道。
曹闲月一看到她身上衣服穿的单薄,立刻叫住她:“把裘袍穿上再走。”
谢棠半个身子已出了门,听到曹闲月的嘱咐,又乖乖折返回来,将衣服穿好了才跑出去。
外面的寒风凛冽刺骨,冻得谢棠暴露在外的两只耳朵通红通红,谢棠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她的心是热的,浑身的血液也是热的,这些热足够帮她抵御外界的所有严寒。
连下了几天的雪,路上的积雪足足有人的脚踝深。谢棠像是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曙光一样,不再有任何迷茫,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格外坚定。
等她到画院时,天色渐暗,黑夜眼看就要覆盖下来了。怕夫子们休息的早,她来不及拍去幞头和衣物上沾染的雪花,就匆匆去往了画院的后舍————————那一向是掌院与夫子们居住的地方。
谢棠被服侍掌院的小仆带进院中,彼时宋子房正坐在檐下观雪煮茶。看到眼前满身是雪的意外来客,宋子房一愣,问道:“你怎么来了?”
谢棠虽被寒意裹着,双目却格外明亮。她先向宋子房行了一个大礼,尔后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道:“掌院,长延知道画是什么了。”
“哦?”宋子房起了兴致,放下茶杯道:“说说看。”
谢棠仍拱着手,掷地有声:“画即是‘目之所投,心之所向’。”
“画者,看到什么,心念什么,即可用手底下的笔墨画什么,无有繁意,大道至简!”
宋子房捻着胡子,沉吟片刻,终于不得不承认道:“你果然是这批生徒中最出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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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闲月拿着布料缝了几天,总算给谢棠折腾出一双合适的手套来。
剪干净线头后,她将手套拿到谢棠的面前道:“来试试。”
谢棠半是好奇半是不解的接过手套,展开一瞧,困惑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你把它拿正了再瞧。”曹闲月道。
原来是自己拿反了,谢棠忙不迭将手里的东西转了一个方向,再对比着自己的手掌,恍然大悟。
“这是……这是……手衣?”她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
“也可以这么说吧。”曹闲月理解她的无知:“但它真正的名字应该叫手套。”
“手套?”谢棠越发惊奇,上下翻看着手套,看着边角上整齐有致的缝线,难以置信的问道:“这是你亲手缝的?”
“除了我还会有谁?”曹闲月教她如何穿戴后,道:“以后你戴着这个出门或作画,手上就不会再生冻疮了。”
她隐隐记得棉花这时候已经传入中国了,但还未进入大肃的国境内,所以她就用动物的皮毛代替了棉花,将它缝在了手套的内侧。如此一来,尽管手套显得厚重了一点,但保暖的效果就有了。
谢棠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哽言了半响,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以回馈曹闲月的体贴。
于是她发自内心的赞叹道:“我从未见过有一人能像幼卿这般,上得厨房,下得厅堂,不仅能文能武,还能挑针缝补……”
曹闲月听不得别人恭维自己,连忙喊停,乘机说道:“你若是真想感谢我,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谢棠一愣问道:“什么条件?”
“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和你说。”曹闲月眉头一挑道。她了解谢棠的性格,如果她没有提出要求,谢棠又会将这件事记挂在心上,念念不忘。倒不如现在就开口框住谢棠,回头等她忘了,也就没这事了。
做双手套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曹闲月不以为然的想着。但她没有意识到,若是换作从前的她,绝不会打算得如此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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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将至,天气刚回暖了两天,徽京城内就发生一件奇事。
孝敬太后母家曹氏的五姑娘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坐在轿子里竟不翼而飞了!
彼时,曹氏的大娘子带五姑娘回娘家省亲,去时还好好的,等到回程的途中,载有大娘子和五姑娘的轿子,一前一后打御街上经过。大娘子的轿子在前,五姑娘的轿子在后。徽京街头的不少男女老少都亲眼看到了五姑娘的轿子里坐着一名戴着帷帽的少女。
结果,御街刚过一半,五姑娘的轿子突然冒出阵阵白烟,就像火烧起来了一样。扛轿夫慌里慌张的停下轿子,自街边店铺借来桶盆打水要灭火,没想到水还没有浇上去,那莫名其妙出现的白烟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大娘子在前头听到动静,匆忙赶过来瞧,一掀轿帘,发现五姑娘偌大一人竟凭空消失了。
轿子里仅剩一卷敞开的画掉在座椅上,画中的人容貌、衣着、打扮与五姑娘出行前所穿的一模一样,简直就像五姑娘进了画中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她们俩本无缘,全靠作者强牵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