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山水间【完结】>第24章 遗言

  “怎么就不像大家闺秀了?”曹闲月本想直接怼回去,但一想那后果将换来自己父亲的更加喋喋不休,果断放弃了莽撞的打算。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捏,她垂下头再抬起头来,泫然欲泣,懦懦道:“我哪里不像大家闺秀了?”马的,下手重了,真的疼。

  曹徽被她这出乎意料的反应吓得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口气太严厉了才把她吓哭了,轻咳一声,语气放柔了一些:“爹爹不是在责怪你……”

  此话一出,他强装出来的严厉全线崩盘。曹徽心知肚明自己又上了女儿的当,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爹爹只是担心你这一身打扮,又这么晚回来,万一出点意外怎么办?”

  “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曹闲月趁势凑上前去,揽住曹徽的胳膊晃荡道。

  “你老实交代,今日怎么偷溜出去的?去哪里了?”曹徽心头虽消气,却没有那么轻易将她放过,瞪着曹闲月道:“为什么要这个打扮?”

  曹闲月才不会老老实实交代自己是怎么偷溜出去,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明天西园的墙就会立马高出一节,所以她直接略过了自己父亲的前两个问题,吞吞吐吐回答道:“这不是为了行走方便,才穿了男装嘛。”

  实在是因为她撒娇的样子太过无辜可怜,不到三言两语,曹徽就被轻易的哄了过去,勉强端着父亲应该有的态度,警告曹闲月道:“下回不许再这样了。”

  曹闲月连连点头,应道:“明白了。”

  曹徽见天色不早了,曹闲月又在外面野了一天,应该是累极了,便打算将曹闲月偷溜出去玩的这件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他一句“那就回去早点休息吧……”话音未落,眼前曹闲月的身影就是一闪,曹徽再定睛看时,他的女儿已经提着宽袍的下摆,屁颠屁颠朝后院跑出了老远。

  跑到了后院门前,曹闲月确认自己父亲不会追上来之后,才扭头嬉笑着朝曹徽挥了挥手道:“爹爹也早点休息!”

  看她这幅迫不及待溜之大吉的样子,一向纵容女儿的曹徽也忍不住呵斥:“混账!”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趁曹闲月的身影还未彻底消失,忙不迭扬声问道:“你女工学了吗?插花学了吗?四书五经都学了吗?”

  “都学了!”曹闲月头也不回,理直气壮应道,说完就一溜烟消失在曹徽的视野里。

  她随口应的话,曹徽一时无法验证真假,又气得胡子翘了翘,自言自语道:“这孩子真的是越来越野了。”

  “还不是你惯出来的?”顾氏从花厅后头走出来,幽幽说道。

  曹徽早知道她在后头了,所以看到她突然走出来也并不惊讶。听到顾氏的话,他一噎,立刻反驳道:“你不是也老是纵容她?”

  “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幼卿是我一个人的女儿?”顾氏面色平常,吐露的话却一箭扎在曹徽的心门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曹徽一下子理亏,气势也弱了下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氏与他对质道:“若不是你从小答应她学武,她能野成这个样子?”

  “那不是父亲要她学的吗?”曹徽在顾氏犀利的攻势下毫无反击之力,只能面红耳赤的坐到交椅上。

  “幼卿如今也十七了,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将来还如何……”曹徽长吁了一口气,换了一种说法道:“你难道忘记父亲临终时的遗言了吗?他希望我们家里能再出一个皇后。他一向看好幼卿的……”

  一提起这个,顾氏的脸色登时变差道:“我当然记得,但是你真的打算依从父亲的遗言,将幼卿送进宫?”

  曹徽望着摇曳的蜡烛沉默不语,顾氏以为他这是在默认自己的问题,急切说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你我都该心知肚明。外人看着是风光,可对于在里面的人却无异于牢笼。你真的舍得将幼卿送进去?”

  在顾氏接二连三的质问下,曹徽紧绷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道:“我当然也舍不得送幼卿进去受苦。人人都夸赞孝敬太后贤德昭彰,秀外慧中,可她一生做了那么多的事,也没有得到仁宗的宠爱,甚至在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还险些被废。闲月这样的脾气,更加不适合入宫争宠,但……”

  “我不管你如何想的,我的女儿,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也不愿意让她进那种地方!”顾氏心知肚明自己的丈夫是碍于对公公的孝道才这样犹豫,索性抛下一句话,就直接走人了。

  只留下曹徽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花厅上,光影交汇在他复杂的神情上,他的心思如烛火般摇摆。

  一个父亲的责任与一个儿子的责任,该如何抉择?

  许久之后,他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

  在曹闲月这头沐浴更衣完毕,准备休息时,另一头的谢棠才刚刚到家。

  “遇见一个朋友,硬要拉着我去酒楼,我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去了,才这么晚回来。”谢棠跟母亲留给自己的小丫鬟齐青一边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一边卸下背在身后的画筒,向她问道:“奶奶休息了吗?”

  齐青说小也不小,其实比谢棠还大两岁,但因为她是谢棠母亲留下来的,和谢棠的母亲相比,她当然算是小丫鬟。

  谢棠的母亲去后,本来人丁稀少的谢家更加荒凉,眼下就只剩下谢棠奶奶、谢棠和齐青三个人相依为命,所以齐青与谢棠名义上虽是主仆关系,但日常相处却与姐妹无异。

  “奶奶已经休息了。”齐青自谢棠的手上接过画筒,回答她道。

  谢棠一听她这么说,立马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生怕惊醒住在自己隔壁的奶奶。

  “你不用忙,帮我打盆水来,我随便擦擦就好了,然后你就去休息吧。”

  即便谢棠这么说,齐青还是跟着她进了房间,点燃油灯,虽然破旧但却一尘不染的卧房显现在两人眼前。

  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两幅谢棠自己画的山水,靠窗的桌案上摆满了瓶瓶罐罐以及宣纸毛笔,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像往常一样,齐青拿了谢棠解下来的外衫,打算留到明天清洗,但就在转身之际,她嗅到了来自衣物上的香气。

  齐青的脚步为此一滞,回过头来,对着谢棠欲言又止。

  “怎么了?”谢棠察觉到了她的举动,困惑的看着她。

  齐青犹豫了半响,才找好词措,暗指道:“姑娘是不是去那种地方了?”在外人面前,因为谢棠身份的原因,她常常喊谢棠为自家公子,但私下里就随意了。

  她说的太隐晦了,谢棠差点没有明白过来,顿悟之后,她睁大眼睛,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姑娘身上有脂粉的香气。”齐青凝重着神情道。

  “是吗?”谢棠有些心虚,见瞒不过她,只好目光躲闪着承认道:“是去了,朋友硬拉着我去了,我无奈……”

  “可姑娘到底不该去那种地方,万一他们发现了姑娘的身份……”

  “发现不了的,我有分寸。”谢棠朝天竖起手指来,信誓旦旦保证道。

  即便她这么说,齐青仍旧不放心,正想再说点什么,谢棠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吊钱来,塞进她的手里,岔开话题道:“这是我卖画换到了一点钱,你明天给东家交了房租后,再给奶奶买些药。或许还能剩下的一些,那你就买些你喜欢的东西回来。”

  徽京地少人多,就算是官居宰相,也不一定能在城内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宅子,所以生活在其中的百姓,大多都是凭屋而居,谢棠她们也一样。

  她话虽如此,齐青却不会真的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一点喜好,去浪费谢棠好不容易赚来的钱。

  将谢棠的好意心领了后,她抿了抿唇,道:“还是给你留点钱,买纸买颜料吧。”

  “没关系的。”谢棠兴奋的说道:“画院的考试近在眼前,要是我能考上画院,到时候有了俸值,我们就不用省吃俭用了。”

  她家姑娘一心只想着画画,哪里知道外面的柴米油盐有多贵,齐青暗叹了一口气,忆起夫人临终前对她的嘱咐,本想劝劝对方,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从何劝起,索性将谢棠的话全当耳边风听了,根本不往心里去。

  就在齐青抱着谢棠的脏衣服将将要出门,谢棠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不迭唤住了她。

  在齐青疑惑的目光中,谢棠手里执着刚蘸好墨水的笔,心思千回百转,犹犹豫豫问道:“齐青你说,一个女孩子对我有恩,我该如何报答她呢?”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齐青不解自家姑娘是哪里得到的这种奇怪问题。

  谢棠转圜了许久,才想到一个可以形容曹闲月的词,道:“我遇到一个特别的女孩,她曾经救过我一命,我想报恩,但我不知道该如何报恩。”

  “救过姑娘一命?”齐青准确的捕捉到了谢棠话里的关键字眼,皱起眉头。

  谢棠怕她担心,模棱两可说道:“说救命其实也不算,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就问问你,你说我该如何报恩?”

  齐青最了解对方了,知道她爱把一些小事记在心里,对别人的好都计较着要报答,所以也没有在意谢棠说的救命之恩是真是假,略一思索后答道:“等姑娘功成名就之后,自然就可以还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