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杨又明，程绣呼出一口气，抬眼看了看病房内的陈设。
从进这个病房的第一眼她就吃了一惊，这种豪华病房跟本不是他们住得起的，但有外人在不好表现出来。她这两年一直在打工给程锦存大学学费，他们没有多余的钱奢侈。
“杨又明家里挺有钱吧……”程绣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然后感慨道，“挺热心一小孩儿。”
程锦闻言看向程绣，他姐完全没意识到她自已也就比他们大三四岁而已。她高中没读完就辍学去厂里打工，为了照顾他，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却活成了大家长。
程绣心事重重的坐到程锦旁边，从包里摸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我刚刚去问过了，医药费已经付过了。是杨又明垫的吧，这本来是给你存的学费，先拿去把钱还了，幸好现在还早，我再想办法存。”
“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程锦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喉头干涩，没接她的卡，“你放着吧，学校给的奖学金我存着没动，应该够了。”
程绣顿了顿，叹了口气，“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一定是他们太过分，你忍不下去了。”她把卡放回包里，“行，卡我放着，钱不够了跟我说。”
她突然想到什么，犹豫两秒，抬头看向程锦，“你住宿舍以后，他……没去学校骚扰过你吧？”
程锦呼吸一窒，瞳孔猛的收缩，“他是不是又带高利贷去找你要钱了？！”
程绣看到他反应剧烈，急忙按着他的胳膊，“别动，小心伤口！我就是担心，随口问问，你别急，我这新工作他都不知道在哪儿。”
程锦也知道自已反应过度了，可每次想起那天，他心中就恨意难平。
程绣原本是不用辍学的。
那年夏天，程锦还在读初二，程绣开学就该读高三了。她趁暑假带着程锦去县里的饭店打工赚学费，程锦年纪太小，人家不敢收。程绣就留在饭店里当服务员，程锦就拖着一个又宽又大的塑料袋走街串巷捡瓶子。
饭店经理看他们可怜，经常把装了货的纸壳送给程锦，看到程绣把自已的员工餐匀给程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他们辛辛苦苦攒了两月，回程那天饭店经理把工资交给程绣，鼓励她，“这些钱够你交学费了，回去好好读书，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程绣双手接过工资，感激的对经理说：“谢谢您，这段时间多谢您照顾了。”
经理笑了笑又说：“寒假还要招人，你要是还想来，到时候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留个位置。”
程绣做事勤快，手脚麻利，说话伶俐，传菜从来不出错，经理其实还挺舍不得她。但他心里也知道人家小姑娘是要考大学的，肯定不能耽误了读书。
程绣笑了笑，“好，您的电话我记得。”
当天下午程绣就带着程锦坐车回去了，只是他们带着希望，兴高采烈回家收拾东西才知道，程国强在外面赌博欠了高利贷。
高利贷追到家里，抡着锤子和刀，把能砸的全砸了，那个本就破碎的家已经变得凌乱不堪。
程国强被吓得半死，像个鹌鹑一样哆哆嗦嗦的藏在角落里。
来追高利贷的有五个人，长得又高又壮，其中一个光头攥住程国强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拽出来，拿刀在半空比划，“妈的，到底有钱没有？！没有就先拿三根手指抵债！”
程国强被吓得屁滚尿流，拼命求饶，“不要！桂哥，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还钱！桂哥，我还钱，一定还！”
“还个屁！”光头啐了一口，看了一圈家徒四壁的房子，把长刀猛的插到木桌上，“你他妈有钱吗？”
“有，有钱！桂哥，你相信我！”程国强病急乱投医，转头看到门口的程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指着她说，“我女儿有钱！他们刚去打工回来，肯定有钱！”
程绣没想到程国强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竟然把她推出去，吓得有些发抖，但还是把程锦和装钱的包一起往后推，掩在她自已身后。
光头睨了一眼两个半大的孩子，长得都挺好，但是瘦得皮包骨，一看就没成年，去哪里赚钱，他不大相信，收回目光，继续恐吓程国强。
五个人把他围在中间，刀影晃动，轻一脚重一脚的往他身上落，程国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程绣看得有些不忍心，偏头躲开视线。
程国强被吓得屁滚尿流，跪着爬到程绣跟前，哭得涕泗横流，“绣儿，爸会死的，救救爸爸，求你了，救救爸爸，把钱给他们……”
程绣脸色青白，紧紧拽住身上的挎包。
“姐……”程锦拼命冲她摇头，想拉着她跑出去。
长刀悬在半空，一晃一晃的，折射出瘆人的寒光。
程国强吓得一激灵，什么也顾不上了。见软的不行，直接去抢程绣身后的挎包，骂道：“把钱给我！我是你爸，没有我，哪儿来的你，没良心的，连你爸的死活都不管，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没良心！”
程国强力气大，程绣争不过，眼看着挎包就要被抢走，程锦扑上去撕咬程国强的胳膊，程国强吃痛，急了什么也顾不上，一脚踹过去，程锦一个踉跄被踹出两米远，挎包也撕扯坏了，里面的钱散落出来。
零零碎碎一堆，全是一毛，五毛，一块的。
一卷用橡皮筋扎起来的百元大钞在里面就显得格外瞩目，看起来有好几千。
程国强眼睛一亮，他也没想到两个小崽子竟然真的有这么多钱，饿狼扑食一样扑上去。
“程锦！”程绣看到程锦脸色煞白，也顾不上钱了，红着眼扑到地上抱住他，“你怎么样？哪儿疼？伤哪儿了？”
程国强这一脚用了十成力，程锦肚子挨了一脚，伤得不轻，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姐，钱……学费……”程锦眼睁睁的看着程国强把钱一捧一捧的抱到那个光头跟前。
程绣咬紧后槽牙，认命的扭过头，两行眼泪掉下来，“没用了，拿不回来了……”
“桂哥，钱！你看，钱！”程国强讨好的把钱捧到光头面前。
光头轻哼一声，从零碎里面拿起那一卷百元大钞数了数，“2900，还差46800……”
程绣苦涩的说：“算了，我认命了……”
高利贷是个无底洞，永远也还不清。
经此一事，程绣没了学费，被迫退了学。
程国强却没改掉赌博的毛病，反而偿到了甜头，他意识到女儿长大能赚钱了，三不五时就到程绣上班的地方问她要钱。程绣没办法，只能不停的换工作。
终于等到程锦中考结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重点高中。
程绣是认命了，可她不认程锦的命。
她带程锦离开了那个名为“家”的小镇，来到了c城，可还是不够远，两个月前被程国强找到了他们的出租房。
他们没犹豫，当即退掉那个刚刚建立起来的小窝，程绣换了新工作，程锦住了校。
……
程锦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恢复平静，只是泛红的眼睛昭示了他波动的情绪。
“没事，没事，别多想。”程绣柔声道，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程锦的肩头安抚，“我不会让他找到你的。”
程锦扯了扯嘴角，眼神坚定的注视着程绣，“姐，再等两年，最多两年。”等我再大一点，就带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