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到了，就是这个包间。”饭店的服务员小姑娘握着门把手轻轻把门推开，微微欠身道。
一道耀白的光柱和包间内热闹的谈笑声瞬间从门缝里倾泻而出。
程锦对小姑娘颔首，微微一笑，“谢谢。”
小姑娘看着他的脸一怔，过了两秒才回过神来，红霞从两颊晕染，瞬间整个脸庞就红透了。
“不，不用谢……”原本伶俐的女孩子结结巴巴的说，“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
程锦其实并不想来参加今天的高中同学聚会。
也许大部分人都会缅怀逝去的十八岁，他们的青春熠熠生辉，朝气蓬勃。
可也有人的十八岁是在腐烂的污泥挣扎，还没来得及欣赏青春这条赛道的旖丽风光，就已被生活的噩耗掩埋。
而程锦就属于后者。别人都以为他是一株妍妍独立的荷花，却不曾想他只是一摊掩在池塘底部的污泥。
但回想起来，过往也不全然糟糕，云华中学的两年，在他拼命挣脱命运枷锁的荆棘时，也曾收获友善和帮助。
只是那昙花一现的友谊终归是抚不平他一路走来的坎坷和狼狈。
高中毕业那年，程锦考上了千里以外的b大，终于斩断了难堪破碎的过往，开启了新的人生。他本以为终于和往事划上鸿沟，撇清那糟得不能再糟的过往。
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再回来。
程锦不喜欢回忆过去，所以一听说同学会三个字他是打算拒绝的。但通知他的是曾经多次给予他帮助的班主任胡老师，那些应对客户时张口就来的托词，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程锦拉回思绪，呼出一口气，抬腿跨了进去，顺手将门带上。
两张大圆桌乌泱泱坐了二三十号人，众人看到他，热烈的氛围陡然一静。
程锦囫囵扫了两眼，六年不见，变化都挺大，陌生到走在大街上面对面都认不出来的程度。
但也有深刻到能让他一眼认出的面孔，不多，就几个。
他的目光掠过前面那张圆桌时，停顿了一下。
很不巧，杨又明就是那几个里面的其中之一。
杨又明还是像高中时候一样受欢迎，身边围着一群人，长相又出众，在人群里就像那鸡群里的鹤。
醒目，张扬。
杨又明显然也注意到他了，锐利俊朗的面容沉了沉，手里端着透明的玻璃酒杯，隔着人群和程锦遥遥相望。
他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和张扬，头发大概染过，在水晶灯下是洋气的栗色，穿着一身卡其色的休闲西装，英俊至极。
尽管他们从前关系恶劣，程锦也不得不承认，杨又明皮相是十分优越的。
六年不见，他除了轮廓清晰硬朗不少，外形并没有太大变化。
然而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舒展的眉眼变得更加深沉。杨又明十七八岁的时候，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稳重矜贵，笑意不达眼底。和他对视，也只是像陌生人一般淡然。
尽管已经过去多年，程锦还记得，他以前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透亮，嘴唇咧得很开，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阳光又俊朗。
短短一瞬，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程锦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
回神的时候，杨又明已经笑着在和旁人说话，对于他的出现似乎并不在意。
程锦松了口气，后面那一桌已经满了，也就前面这一桌还有四个空位，而正好又在杨又明对面。
看着成熟不少，应该不至于像高中时候那样胡作非为了。程锦心里想着，跨步走了过去。
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包间又热闹起来，此起彼伏的跟程锦打招呼。
“学霸来了！”
“学霸，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啧，学霸，你怎么越长越帅了？”
“学霸，好久不见啊！还是这么帅！”
……
程锦从小学起成绩就名列前茅，次次都是年级第一，同学给他的外号是学霸。
他面对着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一一颔首回应。他以前就不太爱说话，也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程锦，”一个穿白衬衣藏青色西装的男人站起来，推开他旁边空着的椅子，拍了拍椅背，“来，坐这里。”
程锦仔细的辨别了一下他的五官，和记忆里好说话的班长刘昊重叠到一起，程锦笑了笑，“谢谢。”
“老同学，你这就太生分了。”刘昊爽朗的笑起来。
程锦坐下去，和圆桌对面的杨又明正好在一条线上，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没有刻意回避，也没有刻意躲开。但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就会撞上对方的目光，似乎避无可避。
说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再一次不期然对视的时候，杨又明靠在椅背上，终于忍不住挑了挑眉。
他看着程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话还未出口，身旁有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有话要说。杨又明只好倾身探过头，以示洗耳恭听。
终于要开始的对话又变成无疾而终。
程锦没自恋到杨又明想跟他叙旧，他们最后的时候，闹得太难看了。他也顺势移开目光。
刘昊热情的跟程锦聊天，“学霸，听胡老师说你现在回c城工作，有空一起出来玩儿啊。”
“哟，学霸也回c城啦，”坐在杨又明身边的男人闻言，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着程锦，“毕业以后都没听到你的消息，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程锦想起来了，他是杨又明的死党，马强。马强比以前胖了许多，如果不是这两句话，程锦还没认出来。
他们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恨，但高三那年因为杨又明，打过一架。那次，闹得差点请家长。
程锦不欲和他争辩，在社会摸爬滚打好几年，场面话还是会说的，应道：“好啊，有机会聚。小公司，你们大概也没听说过。”
话音刚落，就见众人齐齐看向他身后，都是惊艳和喜色，有人招呼道：“哟，蒋琳来了。”
“琳琳，你终于来啦，咱俩好久没见了，我好想你啊！”有女生惊喜道。
程锦下意识去看杨又明，没想到杨又明也正看向他，视线相遇，两人皆是一愣，怔忪须臾，也说不清是谁先转开的。
程锦想，时间果然是剂良药，时隔六年，再深的喜欢也淡了。杨又明能对他和蒋琳如此淡然，还能平静的坐在一张桌子上了。
蒋琳柔柔的应了一声，轻笑道：“路上遇到堵车，耽搁了一会儿，幸好没迟到。”
马强看了看程锦身边的空位，急忙起身往旁边挪了个位置，把杨又明身边空出来，热情邀请道：“班花，好久不见啊，越来越漂亮了，来，坐这儿坐这儿。”
程锦没有回头，但也可以感觉到蒋琳似乎在犹豫，因为下一刻马强就起身绕过去请她，“班花，明子刚从国外回来，这么久没见了，大家叙叙旧呗。”
众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程锦端起面前的茶杯浅啜了一口，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挺香。
他再抬头时，蒋琳已经坐在了杨又明身边。马强瞟过来的视线和他撞到一起，似得意似义气的扯了扯嘴角，好像赢过了他一头。
马强高中时和杨又明好得穿一条裤子，马强讲义气，为了替杨又明出气，没少奚落他。
程锦心下好笑，并不在意，他以前没喜欢过蒋琳，现在就更不会了。
蒋琳变化挺大，学生时代的长直发变成了波浪卷，化着精致的淡妆，身穿红色紧身连衣裙，凸显出曼妙的身姿，挎一个黑色小包，是靓丽的都市丽人造型。
毕竟是多年不见，蒋琳和杨又明看起来有些生疏，客气的寒暄了两句。
高三还没结束杨又明就去了国外留学，想来这些年他们应该也没见过。
蒋琳寒暄完就看到程锦，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也会来，随即大方的笑了笑，“程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程锦颔首一笑。
众人看看蒋琳又看看程锦，像是想到什么，最后落到杨又明身上，想看看他的反应。
杨又明毫无所觉，垂眸转着手腕上的表盘，过了片刻，懒洋洋的掀起眼皮，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转了转，“都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太久没见过我这么帅的帅哥了？”
马强啧了两声，接话道：“你自恋这毛病是改不掉了，洋墨水都没给你洗掉。”
一个女同学道：“杨又明你脸皮太厚了，学霸还在这儿呢。”
杨又明目光轻飘飘的落到程锦脸上，勾唇笑了笑，“行吧，那程大学霸勉强和我打个平手吧。”
大家见杨又明并无情绪，还能毫无芥蒂的开玩笑，显然是不把少年时那点争风吃醋的旧事放心上，又纷纷扯开嗓子热热闹闹的聊起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