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安市下了一场大雨。
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亮时分也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明蔓独自回了玉林塘，离开安市的最后一天，她唯一想见也能见的，只有外婆了。
没有提前告诉外婆，明蔓到的时候，外婆没有在家，锁了大门出去了。
明蔓就这样站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外婆骑着三轮车回来。
外婆看见门口站着的人，连忙欣喜喊道：“蔓蔓！你今天怎么来了？不要上课的吗？”
外婆下了三轮车，一边开门一边把车子骑进去。
明蔓在她后面推了一把，淡声说：“我明早要去北城了，可能要很长时间才会回来。”
外婆停好车，愣了一下，回头问她：“去那边训练了？”
明蔓嗯了一声，“明早六点钟的飞机。”
外婆停了片刻，没有说什么，拿起三轮车里的菜，笑说：“正好今天买了点肉，外婆包饺子给你吃。”
包饺子，是外婆对她的一种送别方式。
明蔓替她一起提菜，抿唇笑：“好。”
一整天，明蔓都待在玉林塘，和外婆度过在安市的最后一天。
出奇的，她居然觉得很平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也许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离开，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夜晚，明蔓和外婆一起坐在院子外紫藤花架下，满面而来的淡淡香气，混合着刚下过雨的潮湿，是小时候的味道。
下了一整天的雨，傍晚才将将停歇，明蔓看着漆黑的天空，雾蒙蒙地，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外婆……”明蔓轻轻喊。
外婆应她：“嗯，怎么了？”
“一个人生活，会好吗？”
从记事起，她似乎就在适应这种一个人的生活，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外婆，有亲人朋友，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她明白有人在乎她。
可到了明天天亮，她就要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失去和那个人的联系，就此分手，去过一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了……
从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也很害怕。
外婆也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远处池塘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蛙叫声，一声一声，像是要戳到天边儿去。
她深吸了口气，慢慢说：“蔓蔓啊，你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了，每一个长大的人，都会和曾经的自己渐行渐远。在这个世上，每个人究其到最后，其实都在和自己和解，一岁，三岁，十岁，十八岁，亦或是七十岁……当我们回头望的时候，你会发现，能与自己时时刻刻走到最后的，唯有自己而已。所以，不论是什么时候，都不要丢了自己的初心。你才十八岁，放手拼搏吧，努力成为你想要的人，爱你想爱的人。”
明蔓静静听着外婆的话，这是她身为七十岁的过来人，究其一生的心得。
没有人能无怨无悔地度过一生，人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遗憾，而她此刻的遗憾，是无法站在可以与她比肩的高度。
成为不了她想成为的人，便也就无法爱她想爱的人。
翌日凌晨四点钟，明蔓出发。
临走前，外婆并未送她，只是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开，小黄蹲在她脚边，在昏暗的天边，勾勒出两道剪影。
六点半钟，一行人准时上飞机。
飞机起飞前，明蔓取出手机卡，换上了那张她两天前准备的新卡。
她捏着那张旧卡，愣怔了好久，最后将它放进了书包最里的夹层，拉上拉链，封上属于这个城市的所有一切。
都结束了。
就当是梦一场。
虞知枝察觉异常是第二天，当电话微信所有都联系不上人，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明蔓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忽然联系不上了。
虞知枝扔下所有通告，去了市一中，和小糖在校门口蹲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晚上七点，她又独自开车去了玉林塘，找到明蔓外婆，得到的消息是，明蔓离开了安市。
没有告别，没有理由，就这样走了。
虞知枝无法接受，一遍一遍打电话发信息，可等来的，全都是沉默。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连一句话都没有留，就走了，她还傻傻地等她回来，她们已经一周没有见面了，明明上一回见面的时候，还那样你侬我侬，她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爱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虞知枝直奔公司，找到赵竹乔，质问她：“是你做的，对不对？”
化妆间所有的人全都看过去，不明所以。
赵竹乔见她怒意冲冲进来，抬眸瞥了她一眼，知道是明蔓的事情，她走过去，淡声道：“出去说。”
两人进电梯，上了天台。
赵竹乔：“她告诉你了？”
虞知枝攥紧拳，她此刻无法平静，满心都是明蔓离开的事情，她气急问她：“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赵竹乔站在天台边上，看着远处的城市，淡声说：“她没有和你说么？我给了她三十万做分手费，她拿了钱，同意了分手。”
“我不相信！”虞知枝想过赵竹乔会对明蔓威胁逼迫，可从没有怀疑过，明蔓会为了钱离开她。
虞知枝走到她面前，质问她：“你威胁她了，是不是？”
赵竹乔轻笑了下，转头直视她，认真地说：“她妹妹生病了，正在做手术，急需一笔救命钱，孰轻孰重，她知道应该怎么选择。枝枝，现实一点吧，不过一场三个月都不到的恋爱，和一条命相比，谁都知道应该选什么。爱情不是什么唯一，现实可以轻易打败它。”
虞知枝眼眶通红，她努力忍住喉间的酸涩，她垂下眼眸，说：“我不怪她。”
爱情与生命相比，小蔓蔓选择了生命，她不会怪她，她只心疼，她的小蔓蔓，再一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里，独自承受着这些压力，却没有让她和她一起分担。
虞知枝掉头要走，赵竹乔叫住她：“站住！你要干什么？！”
虞知枝没有回头，眼泪无声滴落，说：“我去把她找回来。”
赵竹乔走过去，呵斥道：“你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整个剧组，摄影师，所有工作人员等了你一天，你要不要这么幼稚！没有了爱情，会死吗？”
虞知枝红着眼眶沉默，没有回答她的话，迈脚离开了天台。
赵竹乔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这一回她是较了真了。其实不管做什么，她一向是认真勤奋到极致的，只要是想做的，无论有多难，她都没有放弃过。她是个优秀的人，工作上这么多年，她也很少让她真正操心过，她明白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就像那部《女画家》，即便她否定过，可到最后，她还是接了下。
这样的人，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
只不过意见一致的时候，从不会轻易表露。
可一旦有了分歧，赵竹乔就会知道，她从来都拗不过她。
连同感情这件事。
赵竹乔妥协，给小糖打了电话。
“喂，乔姐。”小糖知道枝枝今天给拍摄那边放了鸽子，可又是这样的时刻，她也没有办法了。
赵竹乔：“接下来一周的时间，把枝枝所有的通告都取消，后面再看时间安排。”
小糖听见赵竹乔的指导，瞬间有了方向，连忙应道：“好，我现在就联系所有的品牌方。”
“那个明蔓来找她了？”赵竹乔忽然问了句。
小糖：“没有，是枝枝联系不上她了，我和枝枝今天在明蔓学校门口等了一天，都没有看见。”
赵竹乔默了片刻，随后淡声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忙吧。”
挂断电话，赵竹乔看着手机屏幕出神，她有些明白过来，是那个叫做明蔓的女孩主动放弃了。
也许并不是因为那三十万，从头到尾，是她的那些话起了作用。一段关系里，不对等的两个人，自卑的那个人通常会先放弃。
没有什么其他理由，其实不过是人性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