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半碑>第45章

  我被赶来的民警带到了派出所里,他们给我做了笔录,之后就让我一直等着。

  派出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打牌出老千的、有这家的猫被那家的狗咬了的,还有被电信诈骗的。裴以北一会儿陪在我身边,一会儿手脚并用地跟民警解释什么,忙得不可开交。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零星知道小陈的全名是陈超。这个叫陈超的人,年龄刚到三十,就已经是下航村派出所的熟客了。一提到他的名字,几个民警都很头疼。

  我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两个座位之外,有一个宿醉到现在都没醒的人。

  自从做完笔录,我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脸上的血虽然洗干净了,但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上面沾到的几点血迹,总是若有若无地散发出一股铁锈味,混着旁边飘来的酒气,格外令人不悦。

  我反复回忆着刚才想起来的片段,试图把它们串成连贯的记忆。

  根据我的记忆,吴拥是在我十岁的时候试图强/暴我,而我当时用一把水果刀切断了他的左手小指,导致他最后并没有得逞。

  可是一个十岁的女孩,会有切断一个成年男性小指的力气吗?

  去年年底跟刘春华通话的时候,她说妹妹成绩很差,要我帮她补课,她那时……刚上初中,应该是十三岁。刚才回去了一趟,刘春华说吴拥搬出去了,这么看来,施怡的说法应该大致符合事实。

  所以如果吴拥真的有恋/童癖,十岁的我和十三岁的妹妹,的确都是符合条件的。

  为什么我会记得是十岁呢?记忆里的地点并不是今天去的那栋房子,那究竟是哪里呢?我割断吴拥的小指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们打我了吗?

  剧烈的刺痛感向我的大脑袭来,鼻酸伴着耳鸣随后而至,我的眼前一阵发黑。

  我联想到了刚刚溺水的人,意识尚未完全涣散,不得不承受着窒息的痛苦。

  我往后仰起头,靠在了墙上,在一阵急促的深呼吸之后,五官渐渐恢复了正常。

  我缓缓睁开眼,视野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我看到陈超在两个民警的陪同下走进了大厅,他的左手缠着纱布,包得跟粽子一样,脸颊上有一条血色的红痕,高高地肿着。

  “警察叔叔!这回你们可得帮我讨回公道!”他一进来就大声嚷嚷了起来,一时之间,大厅里的人全都朝他看去。见状,他更大声地哭诉了起来。

  “就是她!就是那个女的!”隔着大厅里的人一群人,他准确无误地指向坐在角落里的我,举起缠了绷带的手,边哭边说,“我好心给她带路,又是拿钥匙又是开门的,结果她自己找不到户口本,转头就用菜刀砍我的手!”

  “行了、行了!”一个上了点年纪的民警按下他的手,从中调停道,“陈超,你别在这耍流氓,你说清楚,她好端端的,干嘛拿菜刀砍你?”

  “我哪知道那个女的发什么疯?还好我去得早,医生说我要是再去晚点,这手就废了啊!警察叔叔,你一定要替我讨回公道!我们在工厂讨生活的人,手废了,这辈子就完了啊!”

  “你胡说!”

  我从没想过,在一群聒噪的男人中,裴以北的声音是这样的掷地有声。

  在所有人都看向她的时候,我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朝他们走去。

  裴以北死死地盯着陈超,不留情面地拆穿道,“是你主动要去拿那串钥匙,而且我原本是要陪她一起过去的,是你故意把我们隔开。你把她骗进房间,还反锁了门,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对她图谋不轨。”

  “小姑娘你也别太激动了,有话好好说嘛。”依旧是刚才从中调停的中年民警,他把裴以北往后拽了两步,警告般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往大了说是存在污蔑的嫌疑的。”

  “您说我污蔑他?”裴以北不屑地瞥了陈超一眼,盯着中年民警反问道,“刚才你们不是给我们做过笔录了吗?南楠作为当事人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啊?谁不知道你们俩是一伙的!”陈超辩驳道,“刚才是砍我的手,谁知道那个疯婆子会不会三更半夜来杀人啊!”

  裴以北重新看向陈超,质问道,“你着急什么?是心虚吗?你这种想法,我合理怀疑你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像这种精神疾病,做出自己砍伤自己行为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你别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就是欺负老实人没读过书是吧?”

  “不懂法不是你不守法的借口!”

  “我说你这人……”陈超说不过裴以北,气急败坏的扬起手,被一个年轻民警用一个擒拿拦下了。

  “陈超,你管这个叫菜刀?”年轻民警把他往后推了几步,拿出装了那把水果刀的证物袋,说,“首先,告诉你一个常识,这个叫水果刀;其次,你伤到的是左手小指和左手大臂,医学判定上都属于轻伤。”

  “轻伤怎么了?轻伤就不是伤啦?砍人还有理了吗?你是要包庇那个疯婆子吗?”

  “好了、好了!”中年民警出声打断了争执的局面,他转过头,看向站在人群后的我,眼神阴鸷,语气冰冷,他问,“你一个年轻小姑娘,为什么会随身带刀?”

  围观的人群因为我的出现而安静了下来,他们把视线齐刷刷地投向我,等待着我的辩解。

  “您要知道,您刚才的话属于恶意揣测。”裴以北说得很冷静,她担忧地看向我,我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色。

  “为了吃水果吧。”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朝他冷笑了一下,反问,“我带的是刀,又不是枪,你老婆做饭也用刀,你老婆犯法了吗?还是你没有老婆?”

  “咳、咳……年轻女孩子出门不安全,带点防身的东西也是正常的。”年轻民警打着圆场。

  我侧身穿过围观群众,朝那个年轻民警递出了手机。他配合地摊开手心,我就把手机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屏幕有点碎了,不过不影响使用。”我淡淡地说。

  我在手机屏幕上按了一下,一段视频就放了出来——

  视频抖动得非常厉害,在第四秒闪过了陈超的脸。紧接着,在一阵强烈而快速的晃动后,视频里只剩下了静止的天花板。

  相应的音频随之放了出来——

  “玩什么?麻将?还是斗地主?”

  “装什么纯,这儿就我们两个人,当然玩你了!”

  “你最好想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强/奸未遂至少判三年,就算你锁了门……两分钟,你是不是太不行了啊?”

  一连串的脏话。

  凄厉的惨叫声。

  我按下暂停键,拿回了手机。大厅里依旧很安静,就好像视频还没放完似的。

  我举着手机扫视了一遍围观群众,最后看向中年民警,问,“这样的证据,足够证明我是正当防卫吗?”

  “你刚才怎么不把这段视频拿出来?”他问。

  “你也没问啊。而且做完笔录,我本来是想给你看的,可你急着去处理那只被狗咬伤的猫,走得太急,没给我说的机会。”我坦白道。

  中年民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愤愤地瞪了一眼陈超。陈超心虚地瞄了他一眼,正巧碰上他的眼神,于是把头压得更低,像是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围观的人被疏散了,年轻民警让我把视频传给他一份,之后就可以走调解流程了。

  “我们不接受民事调解。”裴以北走到我身边,轻轻揽住了我的腰,礼貌而坚定地说,“陈超的行为属于强制猥亵,是刑事犯罪,就算受害人进行了正当防卫,从而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从本质上来讲,他依旧犯了强制猥亵罪。”

  年轻民警叹了口气,把我们带到一旁,为难地说,“我跟你们说实在的,当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唯一的证据就是那段视频,可是视频并没有拍到猥亵的画面,走刑事很难走的。”

  我稍稍扯开了一点衣领,说,“锁骨旁边的抓伤,是陈超想要扯我衣服的时候弄的,这算是暴力手段吗?”

  “当然算!”裴以北小心翼翼地拉开我的衣领,查看我锁骨上的抓伤,叮嘱道,“你别去碰伤口,你的皮肤一向很干,陈超油脂旺盛,你皮肤上可能还留有他的指纹。”

  “你怎么连这个刚才也没说?”年轻民警着急地问。

  “我说了,刚才那个人急着去处理被狗咬伤的猫,没给我机会说。”

  “算了,你跟我来,我再给你重新做一次笔录,待会儿带你去刑侦支队试着提取一下指纹。”

  他说完,领着我往原先做笔录的房间走去,我握住裴以北的手捏了捏,示意她等我一会儿。

  我正要转身跟上他,余光忽然在大厅入口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吴拥佝偻着背,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终于在休息椅上找到了刘春华的身影。他畏畏缩缩地走向刘春华,连个正眼都不敢抬。

  我望着他比记忆中衰老许多的面容,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只差最后一层迷雾了。

  我决心要拨开这迷雾,于是我大步走了过去。

  吴拥似乎对我的出现有些惊讶,但脸上惊讶的神色很快就被迷茫取代,他既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这么气势汹汹地走向他,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要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我一把扯过他的左手,在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掌上,小指根部有一圈明显的陈年旧疤。

  “你干什么啊你!”他挣扎着要抽出手,却被我死死地攥着。

  迷雾被拨开了,我的记忆是正确的。

  我想立刻告诉裴以北这件事,回头却没看到她的身影。我不安地在大厅里环视了一圈,最后看到她正站在陈超旁边,陈超被戴上了手铐,除了派出所的民警,她身边还多了一个年迈的女人。

  我松开吴拥,朝她小跑过去,裴以北显然比我更早认出了这个年迈的女人——

  她是昨天来向裴以北求助的老妇人,陈超就是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