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半碑>第19章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醒来之后,我忽然很想让这个梦成真。

  病房里静悄悄的,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走动、交谈的声音,一下、一下……时而焦急,时而沉重。就是这种模糊而遥远的声音,穿透了我的梦境,伴随着我醒了过来。

  嵌在天花板里的大灯没开,几盏台灯散发着幽幽暖光,其中就包括了我床头这盏。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手背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酸痛感,稍稍歪过头,我看到手背上贴了一个医用创可贴,估计是输了点生理盐水或者葡萄糖之类的东西。

  我又把头转向另一边,在靠窗的小桌子旁看到了我梦里的人。

  裴以北抱着她那台宝贝笔记本,正专注地敲着键盘。她旁边那盏台灯散发出有限范围的光,恰好足够包裹她。我朝她伸出手,钻出被窝的手立刻隐没在了黑暗里。我们之间隔了一道窄窄的黑。

  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在敲电脑。她的电脑键盘真可怜。

  我没出声喊她,而是伸长手臂,在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捞过了一沓单据,最上面那张是血常规报告,还不等我往下翻,她就已经发现了我。

  “你醒了?怎么不叫我?”她放下电脑走向我,先是用手背试了一下我额头的温度,然后在我头顶的墙壁上摁了一下呼叫铃。

  “看你……咳、咳……”我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接过她递来的水灌了两大口,才继续说,“看你敲键盘敲得太投入,没忍心打断你。”

  “我要是没听到你翻纸的声音,你是不是还打算偷偷溜出医院?”她一把抢过了我手里的检查报告,放回了床头柜上。

  自从跟裴以北认识,我还从来没有听她带着几分怒气说话过,更别提这么不容置喙地从我手里抢东西了。

  像我这样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人,当然是选择妥协。

  “没有啊,怎么会?”我半笑着说,“是你专注的样子太有魅力了,我一下子看入了迷,就忘了叫你。”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又把耳朵尖憋红了。

  这时候有人摁下了病房门口的开关,整个房间大亮,一个医生走了进来。

  “南楠是吧?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站在病床旁问我。

  “没有。”我像拨浪鼓一样摇了摇头。

  “那人醒了的话,就可以去办出院了。”他又朝我走了几步,拿起床头柜上的血常规报告,边看边说,“你是低血糖引起的晕厥,以后饭要按时吃;还有轻度缺铁性贫血,回去多吃点猪肝、瘦肉,或者我给你开盒补铁的药。”

  “麻烦医生给她开盒药吧,我工作太忙有时候顾不上她,她自己也不上心。”裴以北礼貌地问,“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医生扶了扶眼镜,皱着眉头停顿了一会,说,“回去以后,找时间最好去做个全身体检,导致低血糖的原因可能有很多,做个体检排除一下器质性病变更安心一点。”

  裴以北连声应着,医生又跟她讨论了一下需要重点排查的疾病,在长篇的医学名词中,我只听到医生建议我做个脑CT。

  我的心逐渐飘到了那座天桥上——

  酸奶的盖子为什么会那么难撕?在落地窗前健身的男人看到我了吗?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围着我?我为什么会哭?

  “对了,你近几个月搬新家了吗?”医生忽然转过头来问我。

  我困惑地看着他,他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回忆道,“是搬了一次家,但是不算新吧,那栋房子看起来有个十几二十年的历史了。”

  “那就奇怪了,你这个肝功能有点损伤,一般来说我都会建议查一下家里的甲醛问题。”

  “甲醛?所以……”我平静地问,“我得白血病了吗?”

  “不、不、不,你别紧张,只是轻度损伤,而且也不一定……”

  “那真可惜。”我遗憾地摇了摇头,把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之后才坦白地跟医生说,“我之前住的房子好像是新装修的。”

  “你住了多久?”

  “五个月吧。”

  医生了然地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怪不得”,随后十分可靠地对我说,“既然已经搬出来了,过段时间身体自己会调节好的,不用担心,记得多去户外走走。”

  医生离开之后,裴以北告诉我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问我是想现在出院,还是等明早再出院。

  我从病床上起来,坐在了床沿边,晃着两条腿说,“我想下楼吹吹风。”

  “那我陪你,不过外面很冷,只能去一小会儿。”她把我的外套递给我,自己去旁边合上了电脑。

  我把自己套进大衣里,低头看到了裤子上残留的酸奶渍,于是把大衣靠下部分的扣子都系了起来,还好衣服够长,站着的时候能把酸奶渍全部都挡住。

  裴以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在我面前停下,一手抓着我一边的衣领,仿佛是要把我整个人提起来兴师问罪。

  “你……干嘛?”我往后仰着头,心虚地问。

  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剩下的扣子也系了起来,又把围巾系到了我的脖子上。她的指尖温暖而干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我后颈蹭了好几下,痒痒的。

  “走吧。”我满意地拍了拍被包成球一样的自己,推开病房门就要往外走。

  “等等,”裴以北从背后喊住我,把手机递给了我,说,“你的手机,早点的时候有个人给你打了几通电话。”

  “谁啊?”我接过手机的时候随口问道。

  “我哪知道。”她冷冷地应了一句,先我一步走出了病房。

  我跟在她身后,发现邵嘉越竟然给我打了十几通电话,但一条短信也没留下,也亏得她有这个耐心。

  我划掉未接来电的红点,把手机扔进了口袋里。

  外面夜色正浓,果然是很冷,幸好今晚没什么风,不至于被吹乱了心神。

  裴以北在便利店里买了两个热的三明治,我们边吃边绕着这栋楼散步。医院的急诊部大楼外有一圈矮灌木,路灯冷冷清清地照着它们,在黑夜里也能辨认出树皮色的叶子。

  “裴以北,我辞职了。”我突然说。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不惊讶吗?”我惊讶地问。

  “你都能深夜徒手勇斗歹徒,辞个职而已,有什么好惊讶的?”她张开嘴巴,正要去咬一口三明治,突然停了下来,抬头问我,“你不会跟老板打起来了吧?”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裴以北摇摇头,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应该不至于”,我们沉默了下来,肩并着肩又走了一会儿。

  “裴以北……”

  “南楠……”

  “你先说。”我停下脚步,等着她开口。

  裴以北拿过我手里三明治的包装袋,往旁边走了几步,跟她的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走回来,把我的身体掰向她,目光灼灼地说,“我很担心你。你以后碰到什么事能不能先想到我?或者至少,把我当成可以相信的人。”

  “我没有不相信你啊……”

  “你没有吗?”她反问道。

  “我……”本来是顺口就能说出的话,她这么一问,我反而答不上来了,我干巴巴地解释道,“今天……不对,是昨天,昨天实在是事发突然,我也不想大马路上晕过去的,而且你不还是来了吗?”

  “手机拿过来。”她不容置喙地朝我摊开手心,我老老实实地递了过去。

  她摁亮屏幕,重新把手机递到我跟前,说,“解锁。”

  我在她眼皮子底下输入锁屏密码,不过她把头别了过去。等解锁完,我喊了她一声,她在手机上一通操作之后还给了我。

  “你对我的手机干了什么?”

  “设置了紧急联系人。你知道医院今天怎么联系到我的吗?是在你口袋里找到了我的名片。”

  我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果然在左边口袋里摸到了那张皱皱巴巴的名片。我把它塞塞好,心想裴以北晚上火气这么大,可不能让她看到这张名片现在的样子。

  “就这么点事嘛,没必要这么严肃。”我示好地挽上裴以北的手臂,轻轻晃了晃,说,“你看今晚月色这么好,我们还是聊点有关风月的事情吧。”

  她仰起头,对着黑黢黢的夜望了半天,困惑地问,“今晚哪来的月亮?”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自顾自往下说了起来。

  “梦到什么了?”

  我挽着她边走边说,“梦到我被什么人关在了医院里,然后我身手特别好,我趁看守没注意,直接从病房的窗户翻了出去,一路飞檐走壁,就到了楼下。”

  她笑了一声,问我,“到了楼下,然后呢?”

  “然后我就碰到了接应我的人,你猜是谁?就是你欸!”

  “我?我肯定是被你胁迫,才加入什么神秘的特务组织的。”她调笑着问我,“再之后呢?”

  “再之后……再之后我就……就做了一件事。”

  我故意拉长语调卖关子,她等得不耐烦了,就停下脚步,转过来盯着我等下文。

  我拿出了高中时期下课冲向食堂的速度,踮起脚在她脸边亲了一下,然后飞速抽出挽着她的手,拔腿就往前跑。

  结果被她抓住围巾给拽了回来。

  ……

  “勒、勒、快勒出人命了……”我一手抓着围巾,另一只手胡乱去拍她的手。

  她松开围巾,握着我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最近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

  我一下愣了神,停住了挣扎的动作,盯着她问,“进、进度这么快啊?”

  “我都说了,是因为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她放开我,管自己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来,回头摸了一下脸,用完全没有警告效果的警告语气说,“别想再占我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