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半碑>第5章

  披星戴月地回到租来的公寓里,时间刚过晚上十点。

  这间公寓是我在毕业后跟一个朋友一起租下的,三十多平的面积,做了上下两层挑高的设计,挑高层左右各一个卧室,也就是俗称的LOFT,天坑户型。

  我在门锁上输入密码,刚推开一个门缝,一股酒气就扑面而来。

  房子里黑漆漆一片,我从里面关上门,照明开关就在几步远的位置,我按照直觉迈了一步,好巧不巧地踢翻了一个易拉罐,它噼里啪啦地在地板上打起了滚。

  面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问了一句“我可以开灯吗”。

  这个提问非常关键,要是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会装傻到底,“啪”地一声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等到她怒气冲冲地来质问我为什么开灯,我就会故作无辜地惊呼一声,说自己不知道她在家。

  “不可以。”

  她这句话是命令式的,带着很重的不耐烦情绪,尽管在我看来,最近一直是我在忍耐她。

  由于我先前的确询问了她的意见,并且她明确表示了拒绝,所以我现在再开灯的话……显得我很傻。

  我走进浴室,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之后开了灯。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把脸。我安静地听着哗哗的水流声,仿佛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得以稍稍放松下来。

  这里是这个房子里唯一用墙隔出来的隔间。外边的两间卧室只用透明玻璃做了围栏,还有就是我们挂上的帘子,远达不到密不透光的程度。

  我走出浴室,打算把睡衣毛巾之类的东西拿进来,早点洗漱完,就能早点倒头睡大觉。

  逃避可耻但有用,而睡觉,就是我逃避世界的最佳方式。

  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似乎决定不喝闷酒了,而是找了点下酒菜。

  她没有戴耳机,手机音量是外放的,不过还不算太大声,正一边跟手机对面的什么人聊天,一边打游戏。

  借着她手机屏幕闪烁不定的光,我注意到了茶几上东倒西歪的空啤酒瓶,其中一瓶是没喝完的,也斜斜地栽倒着,在茶几上留下一滩浮着白色泡沫的淡黄色液体。

  我大概知道和她聊天的是谁,她以前跟我提起过几个名字,他们在某个社区平台认识的,没见过面,不过很聊得来。

  自从她认识了这些网友,我们的沟通就越来越少了,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一天也未必讲得了几句话。

  连带的,我们互相看对方越来越不顺眼。

  我有点洁癖,吃完不扔的外卖盒、随手扔在桌上的废弃纸巾、拖延着不打扫的厨房……都能让我抓狂。

  而当我催促的时候,她就会变得格外烦躁,大概是觉得我有病。打扫嘛,早晚的事情而已,难道我就活不到明天了吗?

  以前我们的关系很好,当时还开玩笑地说,要以我们为原型,拍一部拖延症大战洁癖的纪录片。没想到一语成谶,这个玩笑放到现在来看,竟然冒出了硝烟味。

  要我说,我是能理解她的。逃避可耻但有用,而虚拟社交,就是她逃避的方式。

  我的夜盲症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去房间拿睡衣的路上被楼梯绊了一下,痛得我咬牙切齿,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分钟才缓过来。

  就在这时候,她输了一局游戏,骂骂咧咧地蹦出了一连串脏话,开始情绪激动地跟网友总结起了战况,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仿佛有人朝我扔过来一个马蜂窝,周围尽是蜜蜂迅速振动翅膀的立体环绕声。

  我快步冲下楼梯,在玄关处又被那个该死的易拉罐绊了一下,它再次打起滚来。

  我跑到街上,大口呼吸着夜晚微凉的空气,决定物尽其用,在南亦嘉的房租到期之前,我去她那儿住一阵子。

  我不知道“水逆”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但我这两年真的倒霉透了。每当我觉得已经触底,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倒霉的事了,老天爷就会深情款款地握住我的手,郑重地告诉我:有的。

  比如现在——

  夜里十一点,对位于城中村的这栋公寓来说已经很晚了,楼下的饭馆都已经打烊,附近也没有什么娱乐场所。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卷起枯叶的沙沙声。

  我按照前几天的印象寻找那扇生锈的大铁门,记得它旁边有一家把蒸笼架放在外面的早餐店,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

  我拐过一个街角,突然冒出来一个壮硕的身影。

  他目露凶光地盯着我,转了一下举在腰前的水果刀,一道寒光从我脸上晃过去,我被吓得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动!把钱拿出来!”他举着水果刀逼近我,趁着我愣神的刹那功夫,把我圈在了他粗壮的手臂之间,恶狠狠地说,“手机、钱包、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拿出来!”

  后背紧贴着墙面,无处可躲,我往下瞟了一眼,刀尖就在距我脖子两三公分的位置。

  “别想耍花招,快拿出来!”他又催了一遍。

  “大哥,你不知道现在都不用现金支付了吗?”我面无波澜地说着这句话,把视线从刀尖上挪开,阴森森地盯向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把水果刀握得更紧,手背上青筋凸起。

  看样子不是一个亡命之徒,那就好对付多了。

  他让我把手机交出来,我照做了。我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算在他接过手机有所松懈的时候,把他手上的水果刀抢过来,然后,揍他一顿。他看起来皮糙肉厚的,应该很扛打。

  “动作快点,要钱还是要命啊!”

  他十分不耐烦地骂了我一句,这一句颇有些“一语点醒梦中人”的作用,我松开手,手机掉回了口袋里。

  我朝他轻轻晃了晃空着的手,坚定地说,“我要钱。”

  看得出来,我在他的抢劫生涯中,已经成了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呢?我只是适时给他制造一点小挫折。

  他把水果刀稍稍往后移了一些,打算亲自动手,去我的口袋里抢手机。

  我正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一个电脑包突然朝他的后脑勺砸了过来,根据电脑包在空气里划出的抛物线,我判断里面是装了电脑的,总不至于往电脑包里装砖头吧?

  “你放开她!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裴以北一改往常知性温吞的模样,喊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势。

  劫匪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重量砸傻了,手里的水果刀也跟着晃晃悠悠的,一不小心就能刮花我的脸。我侧身躲开刀尖,几乎是侧着把自己扭成了直角。

  由着身体的惯性,我朝墙上蹬了一脚,把自己带到了劫匪背后,单手接住了裴以北的电脑包——我十分后悔这个决定,她的电脑重到我的胳膊快脱臼了,顺便在劫匪背上踹了一脚。

  他扑到墙上又弹回来,抬手摸了摸鼻子,摸下来一手的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我从背后捏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水果刀抢了过来。

  他转过身,我恰好把水果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我用刀背在他脖子上拍了几下,简直是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南楠……”裴以北不知所措地喊了我一声,我抬抬手,她于是配合地拿走了电脑包,我得以甩了甩已经开始发麻的左手。

  “我没钱。”劫匪说。

  “少废话,要钱还是要命!”

  “我真的没钱。”

  “今晚就干我这一票啊?”

  “今晚第一票就碰到你了……”

  我也不是真的要打劫,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样子,想想也就算了。我往后退了几步,跟他拉开距离,用刀尖指了指来时的路,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滚吧”。

  他灰溜溜地跑开了。

  不远处的路灯洒下冷清的微弱白光,我借着灯光仔细观察着那把水果刀,随口问裴以北不是报过警了吗,怎么过去这么久了警察还不来。

  “其实我没来得及报警,看到你有危险就直接冲过来了。”她支支吾吾地说。

  我愣了愣,用刀尖轻轻在墙壁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锋利的划痕……我本来以为这把刀是假的,或者至少是钝的。

  我握着刀柄把手垂到身侧,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转身靠在了墙上,和抱着电脑包的裴以北面面相觑。几秒后,她冲着我笑了一下,眼里盛满了银色的光。今天是满月。

  她今天没有穿裙子,修身的牛仔裤勾勒出了腿部线条,而她竟然还穿了细高跟。我低头看了眼手表,还有半小时就到零点了,她估计穿着这双高跟鞋走了一整天。

  真是个勇士。

  “裴律师,介意跟我上楼坐坐吗?”

  我微微歪着头,朝她挑了挑眉,觉得自己像一只正在求偶的开屏花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