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巷里
韩江清提着气伏在房梁上，这屋子破旧的很，他不敢压下全身的重量。按照江饶给的位置和胡烈留下的记号，正是北面那户。
不知为何，越靠近那范围，心脏跳的越发剧烈，血液在身体里奔流，带起一阵不明缘由的悸动。眼看着时间来到定好的时辰，他压下不适，抓起故意弄脏、灰扑扑的包袱跃了下去。
这动静虽不大，熟睡中的普通人难以察觉，但青灵、黄眉这等人却立刻听到了声响，青灵立刻藏身在屋门内查看。
这屋子有问题……
落地后没多久，韩江清只感觉胸腔气血翻涌，手指覆盖下心间一阵绞痛，经不住身子一软，就要跪在地上。
普通的毒对他应该没有效果，这房舍里有什么，对它有这么大影响，前些日子才发作，今日竟又这么活跃。
屋里的青灵看见外面的黑衣人，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一动，铜铃微微一晃，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柳叶眉立刻蹙起，眼底似水面沸腾，压不住的烦躁。
她攥紧拳头，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一拳砸在空中，半晌后，白皙的手伸向身侧不起眼的铜铃……
绞痛逐渐减缓，似潮水般慢慢退却，韩江清积攒了些力气，勉力支撑着站了起来。明明力竭，却满面安然，身姿笔挺，教人探不出深浅。
正此时，屋门打开，一黑衣女子走了出来，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包袱，对着他恹恹的招招手，说完便不再看他，径直转身回到屋内。
“进来吧。”
韩江清不多话也不犹豫，平复身体里的躁动，慢慢跟了进去，前面的女子领着他进入密道走进了一间地下室，里面铺满了纸张还围着几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男人。
最惹眼的是有黄色断眉的健壮男子，他看见青灵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男子，立刻警惕的站了起来，手攥成了拳头，气氛紧张起来。
“他是谁！？带一个外人进来，你可坏了规矩了！”
青灵眼尾一挑，明显克制不住自己的烦躁，但想到了什么又压了下去，不复之前的笑意盈盈温柔手段，压低了声音勉强给他们解释：
“偷东西的贼罢了，我认识。”
气氛略有缓和，黄眉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韩江清，目光落在他平平无奇的面上，重点打量了几圈，又怀疑的靠近了些。
“你这脸……”
黄眉眯起了眼睛就要上手去撕，冷光一闪，薄刃的钝背便抵住了黄眉伸出来的手。
“行走江湖，多层保障罢了。”
冷清的声线，话语简短，黄眉竖起眉毛大手一扬拨开警告的刀背，探向韩江清的脸。一眨眼的功夫，韩江清脚尖点地，身子后仰，向后退了两步，同时手中薄刃向下，贴着黄眉手腕划破了衣袖，留下一丝血痕，而黄眉的手也撕开了一点伪装。
“小子，功夫不错啊，还挺会躲。”
黄眉看着手腕上的一点痕迹，阴狠的盯着韩江清，手指探向腰间的刀。
许是因为刚才略一动手的缘故，呼吸急促了些，心腑间逐渐平息的痛感又有重卷的趋势。韩江清神色不动，瞥了眼身后柱子上绑着的胡烈，握紧了手中薄刃，干脆的抚平翻起的面具。
这样的状态下，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人带走，但能顺着密道找到这里就足够了。心思流转间他没注意，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吊梢眼瞪大了眼睛。
“行了，他只是躲避官府暂留片刻，黄眉，把刀收回去。”
青灵在一旁看了会热闹，瞧着韩江清又因为面具看不出真实面色，但看他胸腔起伏的弧度和捏紧泛白的手，也猜到他现在情况不是很好，开口替他解释到。
于是两边偃旗息鼓，尖拔的气氛被摁下去，黄眉坐回长木凳上，韩江清垂首掩下沉思，靠着胡烈席地而坐，这女子……
时间缓缓流逝，黄眉几人将各色纸张平铺收好，低声配合着眼神和手势交流着什么，只偶尔能听见些无意义的词句。韩江清合上双眼，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注意到他的几人脸色稍缓和了些。
“诸位，为度众生——”
大概是商量好了做好了最后的确认，黄眉脸上现出狂热的神态，眼睛暴突，像脱去灵魂束缚的野兽，只有狂戮的兽性。
“焚尽五欲浊念，吾等誓死以赴！”
余下的几人也激动的起身向着某个方向跪伏行礼，嘴里念念有词，眼里满是痴迷和热切。
韩江清不动声色的睁开眼，冷冷看着这一切，蓦然抬首，正对上青灵看着自己夹杂着不耐、烦躁的目光。
这种眼神……韩江清波澜不惊的垂下眼帘，纤长的眼睫在烛光下投射一小片阴翳，遮住了眸中神色，他若有所思。
随后的小半个时辰里，黄眉商议带着几人轮班守夜，睡一会，还未轮到第二波，地面屋外传来嘈杂的声音，甚至有些微震颤之感。
“怎么了！？”
有伸手敏捷的跑了上去，慌张的回报说有黑胄步兵和捕快搜查逃犯，正挨家挨户带人检查，马上就要到了。
他们在地下不知道的是，百户巷外各个出入口已被黑胄武士严密把守，京兆尹的捕快都小心应对——是北军卫骐帐下军侯刘刃率领的黑羽营。
北军负责拱卫京师，京兆尹上报追查盗贼发现大乘教踪迹，再加上岳明归添油加醋的游说，皇帝心思几转，令刘刃围剿，安平王监阵，这是试探还是放权擢拔？
“慌什么，只是搜查抓贼，收拾好东西，从地道撤。”
黄眉低声呵斥，指挥着他们收拾图纸，自己则抽出腰间刀走向韩江清的方向。
“兄弟，看来你偷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啊，北军都出动了。
今日有此遭遇，别怪我心狠。
你们收拾好东西先撤，我处理完就跟上去。”
黄眉头也不回对身后几人说到，眼睛则直勾勾盯着韩江清普通的脸。地面上脚步声越来越近，快要搜到这房子了。
“这胡烈……”
有人犹豫着发问，似是不知怎么办了，而韩江清已经动作舒缓的站起来，正巧合的挡在他身前。
“一起杀了，这小子知道的太多，带上路还麻烦，快走。”
几人对视一眼，又看着身形高大的黄眉，点了点肉，接连从地道跑了出去，没人注意到青灵去了哪。
知道时间紧迫，黄眉也不多话，提刀劈下，携着劲风破向韩江清面门。他脚步急转，腰肢下弯成常人难以达到的弧度，避开了这一击，同时手臂迅速横扫，薄刃迅疾的带起一片红。
紧接着密集的横砍，斜劈……各种招数破空而至，不停歇的向他攻来，韩江清灵活的移动，不与他硬碰硬。
黄眉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虽只是小伤却无大碍，而韩江清的状态肉眼可见的有些下滑，脸上的面具甚至被划开了口子，面具下的皮肤渗出丝血迹，身上的夜行衣也被划开几条口子。
“呵，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小打小闹像猫挠似的，下一招，解决掉你。”
看穿了对面男人脖颈上的细汗和手上的细微颤抖，黄眉嗤笑起来，就要上前解决了他。
“是吗。”
好像怀疑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冰冷吐出，砸在黄眉身上，他不解的看着他，只当做弱势的手段，手上动作越发快了。只一步之遥，却脸色猛沉，僵在原地，刀倏的脱手而出，滑到地上。
“你！”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刀脱手而出，手臂也无力的垂在身侧，整个人还来不及说什么就颓倒在地上，肌肉使不上力气。
“醉心花，不致死，服用底也伽只会让你的感知更加迟钝。”
韩江清漠然和他解释了一句，黑沉沉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抬腿踢开他手边的刀，一个手刀劈在他脖颈上。
有破绽的面具已然无用，他抬手撕掉划破后脱落的面具，划开捆绑胡烈的绳索后收好薄刃，接住无意识倒下的胡烈。
正要将人带出地下室时，身体毫无征兆的一颤。心脏好像要被撕裂，有什么要破体而出，他控制不住颓然半跪下去，手指死死抓住胸前的衣襟，急促的倒气，突兀的女声响起，和着掌声。
“真是好手段。”
布鞋落在地面声响极轻，随着距离越近，胸腔震动越明显，韩江清忍不住痉挛起来，呼吸急促，看着眼前的青衣，终于咳出些血沫，整个人倒了下去。
“王……”
他想说什么，但嘴角张合，混杂着喃喃话音流出的只有鲜血，意识模糊时，他看着青灵拿出个瓷瓶。
“本想念着往日情分纵你一次，可你如此行事，便莫要怪我无情了。
放心，这次不是毒，不会痛苦的。”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就是青灵走向无法动弹的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