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渊带着叶封华处理好伤口,背着他往家里走。
叶封华趴在他背上,没有声响,但无渊知道,他的痛苦一点也不比之前少。
无渊的肩膀都被他的眼泪浸湿,室外的暴雨没有停歇,无渊用法术在头顶设了结界,沉默地背着叶封华回家。
家里十分安静,无渊这才听见了他低声的呜咽,把他放在浴缸里。
却无措地看着他一身伤。
叶封华现在的状态太差劲,恢复能力也直线下降,甚至很多伤口还在渗血,将绷带染红,一身的污脏,很快就把洁白的浴缸染得血迹斑斑。
他的左腿伤得尤其严重,医生建议住院,但叶封华只想离开,而无渊听不懂普通话。
无渊没办法给他疗伤,毕竟……他是心魔,没办法对他好一点。
“喂,你动一动,我给你脱衣服。”
叶封华缩在浴缸里,双手抱着腿,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只剩下颤抖的呼吸。
“啧……真是麻烦。”
无渊索性直接捏着叶封华的胳膊,把人扯到了怀里,用刀三两下除了他的衣裤。
看着他浑身的伤,无渊手一顿,叹息一声,拧了干毛巾给他一点一点地擦。
叶封华最终还是哭累了,趴在无渊肩上,昏了过去。
无渊看着他湿透的头发,烦躁地把他的头发弄到浴缸外面,蹲在一边,用蓬蓬头给他洗头发。
无渊恼火地挤着洗发水,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叶封华洗头发。
“这么长的头发,吹半天都干不了,烦死了。”
“死小子就知道哭,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活了几百年了,没出息的东西。”
“就知道哭,还让我给你洗头发,扑街仔。”
无渊没有情,他不明白为什么叶封华这么难过,不明白叶封华和叶双的感情,不明白叶封华说的友情,他只活在他和叶封华两个人的世界。
可看着叶封华苍白的脸,无渊感到很烦躁,一股子奇怪的感情让他无措。
让他胸口闷痛。
无渊给他吹干了头发,将睡衣给他换上,把人抱到了床上。
哪怕在睡梦中,叶封华也依旧哭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头发上、枕头上,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
无渊坐在一边,动作粗鲁地扯了纸,给叶封华擦眼泪,“发什么梦啊,哭这么惨,衰仔。”
“叶双……”
无渊当即听清了这句话,垂下头,摸了摸叶封华的额头,无奈地给他把被子扯好,站起身,却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然而,这个时候,门突然响了。
无渊眼神一凝,当即幻化出一柄魔剑,提着剑,背靠着房门,悄悄往门口看,却见一个穿着雨衣,手里捏着雨伞的老头子,在门口勾着腰。
“老伯,你怎么来了?”
无渊提着剑站在张伯背后,把张伯吓了一跳,“嫲嫲哟,吓死我了,你怎么跑出来了?封华怎么样?”
张伯消息灵通,听说叶双出了事,赶紧就赶回来了,看到无渊的时候被他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在里面啊,睡着了。”
无渊指了指房间,张伯拧着眉,不信任地看向这只粗暴的魔……
“他是自己睡着的?不是被你打晕的吧?”
张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无渊当即抬手想给他一下,却又烦躁地收了手,“我要是给他一下,就不会被他吵得烦死了。”
张伯看他完全不懂情感和伤痛,也就摇了摇头,“我去看看他。”
可他走了没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又马上回过头来,盯着无渊看。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
张伯拉着无渊看了一圈,终于在无渊要发飙之前,赶紧退开了几步,可这一退,张伯才发现了……
“你……你怎么有影子了?”
张伯看着地上的黑影,之前无渊一直是虚体,而现在……
无渊双手抱臂,“要我给你一拳,证明一下吗?”
“不不不不,不用了,我就是问问。”
张伯连忙噤声,轻手轻脚地进了叶封华的房间。
叶封华确实好好地睡着,张伯叹气,坐在床边,摸了摸他微凉的脸,脸上还有新淌的泪。
“唉……这傻小子,世人嘛……都有这一天的,或早或晚……”
张伯扯了纸巾给他擦脸,听着他的呓语,不禁也红了眼眶。
无渊站在门口,看着张伯用手背擦眼泪,很不解。
在他看来,张伯和叶双之间接触很少,甚至和叶封华也只是认识时间很长,隔几天给叶封华做衣服而已。
这就是叶封华所说的……朋友吗?
会因为对方的欢喜而欢喜,也会因为对方的悲痛而感同身受。
无渊靠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却并不理解这种很“麻烦”的情感。
如果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自己,没有这些杂七杂八的情谊,那也就不存在失去,不存在痛苦啊。
一个人……不好吗?
无渊很苦恼,却没有说话,只是远远看着张伯的眼泪掉在床上。
“喂,老伯,床单哭脏了要洗的。”
张伯一愣,连忙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净,“我洗我洗,不劳烦你。”
张伯又摸了摸叶封华的头,他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叶封华的绝望和痛苦,连心脏都和叶封华一起拧着疼。
“唉,这傻小子,要是跟你一样,没什么感情,也就好了。”
无渊听着这一句,挑挑眉,“那当然,也就我不嫌弃他。”
“你嫌弃他也没用呀,唉……你们两个,终究还是一体的。”
无渊撇撇嘴,“我才不想和他一体,就知道哭,哭个没完。”
张伯听了他的话,无奈,又笑着摇摇头,“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痛苦确实少了。”
情谊也就没了。
“我先回去了,明天他要是醒了,通知我一下。”
张伯拍了拍无渊的肩膀。
而无渊则是一脸不耐烦,“我不知道怎么通知你。”
“你不会用手机?”
“……我不识简体字……”
无渊一脸无语……在这个地方,他简直寸步难行,文盲就算了,语言也不通。
“唉……我去帮着处理一下叶双的后事,明天自己来,你别……你说话注意点,他已经够伤心了,别刺激他。”
张伯顶着被打的压力,最后劝说了无渊一下。
无渊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落井下石的魔。”
“好好好,交给你了。”
张伯漏夜前来,又行色匆匆地离开。
屋子里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无渊没有回房间,而是仗着自己能触碰东西了,在房子里乱逛。
花瓶里还装着今天早上买来的花,花瓣凄美地散落在桌上,无渊看着屋外的暴雨,又看着这脆弱的花瓣。
突然觉得很伤心。
可心魔不懂什么叫伤心,他们管这个叫无聊。
无渊又转过身,走到了冰箱前,冰箱上贴着一些便利贴。
他不认识简体字,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于是忽略了它们,只是掰开了柜门,看着里面那些新鲜的蔬菜,还有几罐可乐。
无渊摸了摸冰凉的可乐,最后没有乱动,关上了柜门。
他在厨房转悠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客厅,斜眼看见了叶双的房间。
房门是关上的。
和无数个夜晚一样,叶双可能已经休息,可能还在床头看书,也可能伏在书桌上记录案情。
无渊心底有一丝不自然的情感划过,被他忽略了,他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然后走了进去。
房间里还有着叶双的气味,有着他们通用的洗发水、沐浴露的清香。
无渊突然发觉,原来香味,也是会让人伤心的。
无渊看着玻璃柜里的奖状、证书,看着这么多年,叶双生活过的痕迹,看着书桌上那一本没有合上的书。
他突然发现呼吸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无渊走到了叶双的桌前,桌面很整齐,和叶双这个人一样,干干净净,温暖舒适。
无渊没由来地叹了气,白色的雾气在空中飘散。
他有点难过。
为什么呢?
今天是他一百年来,吃得最饱的一天,叶封华的悲愤、痛苦、伤心、绝望,几乎让他满足到爆体。
可他为什么不高兴了?
无渊看着自己的双手,冰冷的,又看看镜子里的脸,没有表情的,冷漠的。
可因为叶双的离世,他也尝到了苦。
无渊坐在床尾,开始思考,如果连他这个心魔都察觉到了苦。
那叶封华到底会有多苦?
无渊静静地坐了很久,然后站起身,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像是怕打扰到曾经在这里的人。
无渊回到了叶封华身边,看着他满脸的眼泪。
他发现叶封华又做噩梦了,缩在床头,哭声悲戚,他抱着自己的头,躲在被子里,整个人都哭到发抖。
无渊坐在床边,垂着头,犹豫了很久,掀开了被子,把叶封华拉到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抱着。
叶封华紧紧攥着无渊的肩膀,手指用力到发白,浑身都紧绷到颤抖。
无渊默默地抱着他,他学着叶双的样子,轻抚叶封华的后背,微凉的脸,贴着叶封华头顶的发。
叶封华哭了很久都没停,无渊抬起他的脸,轻轻地和他抵着额头。
分走了他的一部分痛苦。
然后抱着情绪缓和下来的叶封华,钻进了被子里,无渊抱着他,低声喃喃:
“傻仔,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