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倒是不难找,难的是雕刻。
萧厉用一盏碧玉茶壶从宫人那里换了把刻刀,顺便让会雕刻的宫人教了他几招。
萧厉天生过目不忘,但这手上的功夫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靠记忆弥补的。
尤其如果将人雕丑了残了,到时候沈怀玉一定会发脾气把这木雕往自己头上砸。
想到对方横眉瞪眼的模样,萧厉一个分神,手中的小怀玉立马少了条胳膊。
……罢了,重来就好。
冠礼这天,沈怀玉一大早就被沈母从被窝里“挖”出来,婢女们有条不紊地排着队为他洗漱穿衣。
举行冠礼的日子是通过占卜来决定的,冠礼是由正宾依次将缁布冠、皮弁、爵弁等3种冠加于将冠者之首。
加冠之前,三种冠分放在三个竹盘中,由三位有司捧着,从西阶的第二个台阶依次往下站立。
沈怀玉在众人的观礼中被长者祝辞,亲手为他戴上缁布冠,而后沈怀玉回到房中换上与缁布冠配套的玄端服向来宾展示。
三加的仪式意味着沈怀玉要换三套衣服。
繁琐的过程结束后已是晌午,沈怀玉跪坐在席间,小心翼翼地挪动脚,今天真是累死他了。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没有找到熟悉的人影。
大皇子萧仲伯是今日的贵客,与沈怀玉同坐主位,“怎么?是在找谁吗?”他们年纪相仿又从不计较礼数,说起话来也很随意自在。
见他似乎心神不宁,萧仲伯打趣他,“今日沈家公子的冠礼可能没人敢不来。”
沈怀玉倒了盏酒一饮而尽,“那可不一定。”
萧仲伯以为他是在玩笑,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告诉我是谁,我将那人绑来。”
“不用了,有心者自回来,无心者绑来也没用。”沈怀玉看着席间觥筹交错的身影,今日虽是自己的冠礼,但是现在自己好像就算溜走了也暂时不会有人发现。
等萧仲伯被人缠着喝完酒后,转头就发现沈怀玉这厮抛下他走了。
沈怀玉只拎着个酒壶走在路上,走到一半那精致的银质酒壶就再倒不出半滴酒液。
他眉头一蹙,抬手就想扔进草丛,墙头传来一阵响动,而后跃下一个人影。
沈怀玉后退几步,手握在腰间作为配饰的短剑上。
顷刻后他就松开手,将酒壶砸去,“哪来的墙头小贼,连沈宅都敢闯。”
萧厉抬手接住酒壶,“不是小贼。”
“你说不是就不是?”沈怀玉双手负在身后,又慢慢往后走了几步,语调上扬,“我怎么见你有几分像采花贼?”
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萧厉冷淡的神情总算有了些波动。
远处突然传来几道人声,还没等沈怀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萧厉拉入了墙角被树丛遮眼的阴影处。
那人声走近,原来是不知道谁家迷路的女眷。
“姐姐,这里又是哪?这沈府怎么看着不大,路却这么难找。”
“还不是你贪玩,非要去折花,这下可好,我俩都要被母亲责骂了。”
“我错了……姐姐,母亲是不是有意想让你嫁给沈家公子?”那娇俏的女声讨饶后声音又轻快起来。
“没有这回事!”另一道温柔的女声难得气急败坏,嬉闹间两人声音渐远。
“你喝了酒。”萧厉低头嗅闻,沈怀玉心想这人怎么跟只小狗一样。
从前他看自己都要抬头,现在倒好,变成自己仰头了,长那么高做甚,还是小时候可爱。
“嗯,喝了一点。”沈怀玉毫不心虚地看着萧厉提起那空酒壶,“一点?”
此人话甚多,沈怀玉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头,自己则直接堵住他的嘴。
萧厉在他亲上来的前一秒用手指夹住他的嘴,沈怀玉“??”
他用眼神控诉萧厉,结果瞪的太用力,眼圈都泛起了红,在月光下潋滟无边,萧厉呼吸一滞,捂上他的眼,“哥哥,别勾我。”
沈怀玉眨眼,睫毛扫在他的手心,谁勾他了?
知道这人是不满自己喝了酒,不让他亲他偏要亲,沈怀玉拉开他的手,直接蹦到他身上去,双腿勾着萧厉的腰,手揪着他的耳朵。
“小崽子,哥哥还治不了你了?”带着酒香的吻侵入萧厉的唇舌,酒的滋味分明是不好的,但现在……
萧厉抬手压住沈怀玉的后颈,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
沈怀玉感觉到他胸前的衣襟里似乎藏了什么,伸手拿出,是一个木雕小人。
借着月光,沈怀玉仔细辨认,哦,这好像刻的是他。
“生辰礼物?”沈怀玉晃晃手中的木雕,脸上带着笑。
萧厉一路上都在担心他是否会不喜欢,此时看见他眼底的笑意,总算松了口气。
“你的手怎么了?”沈怀玉看到萧厉右手缠了条布,看起来像是随意从旧衣上撕下的,凭借沈怀玉对他的了解程度,估计他连药都没有抹。
“雕刻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少年人在心上人面前总是好面子的,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居然做个小礼物都会受伤。
萧厉也不例外,他将手移开,“小伤。”
沈怀玉知道他的德行,全然不理,拉着他的手就往卧房走,“是是是,小伤,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小伤时候的情形吗?”
萧厉脸色不自然地移开目光,那次当然是记得的。
皇子的伴读是作为以后各方势力组成的重要一环,也因此,各位皇子的伴读都是他们的母家精挑细选的。
沈家作为百年世家,曾经是以武将发家,有从龙之功,因为害怕势力不断发展会引起皇室的忌惮,所以沈家先辈后来弃武从文。
到了沈怀玉父亲这辈,已是彻底的文官,沈父位列三公,虽行事清廉从不拉帮结派,但名声上也是一大助力,更不用说沈家百年的家族底蕴。
再加上沈怀玉与萧仲伯年龄相仿,所以皇后在挑皇子伴读时一下就看中了沈怀玉。
沈怀玉不仅不会让皇帝忌惮,还可以用家族势力为萧仲伯撑起保护伞。
关于皇帝的心思,虽然无人能猜到,但从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想要立太子的举动可以看出,他大概是不喜有人暴露野心的。
卧龙之榻,岂容他人觊觎,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萧厉的身份是这几个皇子中最尴尬的,他在宫中的处境也不大如意。
萧厉的母亲是外族进献给皇帝的胡人舞女,在皇帝酒后意外被临幸,后因不知礼数惹怒皇帝而贬到冷宫,但此时舞女已经怀孕。
萧厉就是在这个微妙时刻出生,刚出生的皇子需要皇帝亲自赐名,皇帝有意冷落“不识规矩”的卑贱胡女,于是萧厉出生时他未去看一眼,自然也就没有为他取名。
萧厉的母亲只得用小名来唤自己的儿子。
他自小的成长处境可想而知,他是最不受宠的皇子,宫人也都明里暗里地轻视他,其余皇子也瞧不上他,如果不是萧厉占着个六皇子的名号,估计别人都会忘记宫里还有这么号人物。
可萧厉再不受待见,也是个皇子,年纪到了也该入学。年纪大了若还是半字不识那丢得也是皇室的脸面。
皇帝经过身边人的提醒总算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的存在,某天经过冷宫时,萧厉正好在爬院落里的树。
他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所以皇帝来时他也只是坐在树干上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故皇帝叫他下来时他也不听,反而冲着皇帝龇牙做鬼脸。
“此子眼神狠厉似狼,不如就取名为厉。”
萧厉这才有了名字,但这并不意味着处境的改变,他入学时依旧只有孤零零一人。
皇子的陪读都是由母家精挑细选的未来助力,大皇子萧仲伯自然是所有人都攀附的对象,但正所谓树大招风,皇后为了避免皇帝疑心,选择了沈家沈瑾来当皇子陪读。
沈瑾年纪虽小但也初具君子风骨,他看不惯其余皇子无故戏弄萧厉,所以有时会出言相劝。
有人注意阻拦后他们的行为会收敛很多,但也仅仅是将明面上的欺负转为背地。
骂萧厉的他都忍了,但当有其他官家子弟辱骂他的母亲时,萧厉都狠狠地报复了回去。
一日他在五皇子的伴读杯中放蜜蜂时被沈瑾看到,“萧厉,你在做什么?”
这时的萧厉已经被沈怀玉教着识了不少字,于情于理他也不会让沈怀玉不要多管闲事,便只是沉默。
沈瑾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在萧厉离开后将蜜蜂偷偷放走。
下午上课时,那伴读拿出书箱里的书本忽然摸到了一手滑腻,惊慌之下起身,差点将一旁五皇子的书案撞倒。
一条小黑蛇慢悠悠地从中爬出,在众人惊惧的眼神中溜出了窗外。
这个插曲众人并未放在心上,因为之后沈瑾的书本间也出现了黑蛇,由此老师判断这应该是它们自己偷溜进来的。
课后沈怀玉照常教萧厉识字,萧厉看着他,“是你做的。“
“今天我们学习这一页。”
“为何帮我?”
“这个字不太好写,我先演示一遍。”沈怀玉话音刚落,萧厉上前合上书本,执拗地盯着他,非要一个答复。
沈怀玉叹口气,将衣袖挽起,白皙的手臂内侧赫然有两道枝干的划痕,红色的划痕在上面分外明显。
“这是今日抓蛇时被划到的,”沈怀玉放下衣袖,“自己能力不足却想去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时,也许付出代价的会是身边的人。”
“这就是我帮你付出的代价,不过无事,这次是小伤。”
萧厉攥紧拳头,片刻后松开,墨绿色的眼睛像是幽狼,“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