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河死了。
那天夜晚张漾被从山头抱下来后, 便一直高热不退,遭遇巨大打击后身体不停发抖,唇角白皙, 意识朦胧不断呓语。
半个幸运小镇都陷入兵荒马乱。
余成开着悍马一脚油门踩到底, 去张军家里把人揪出来, 还在熟睡中的人满脸茫然。
“冰块冰块冰块——”
“盛总您现出来别被感染了。”
其中保镖团手忙脚乱地准备退烧工具以及把还在卧室的盛京劝出来。
只适合一人居住的房子骤然塞不下这群高大的男人,竟显出地方拥挤狭小。
每个人似乎都很焦头烂额。
“……”
盛京脸色发白,过于紧张而显得脸色极为严肃冷峻。他将张漾抱在怀里取暖。
那力道用的很大,手臂勒紧几乎将人勒断。
“放开、我……”
张漾烧得睁不开眼皮,推搡全靠身体本能。
“都这个时候了,你别跟我闹!”盛京喝道。
怀里体温高到惊人,盛京觉得比那天郊外的大火还要灼人,在用浓度酒精给张漾擦拭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吓得后槽牙都在打颤。
为什么张漾出门还穿着的棉服突然没了?张漾究竟在雪地里躺了多久?
自打出门之后, 盛京便一直紧随其后, 只是途中上山岔了道走散一段时间。
可撑破天才五六分钟!
“怎么烧得这样严重,景河对你做了什么?”盛京将冰块敲碎放进布袋,分别抬起张漾的胳膊和大腿依次放下。
随后关了空调, 上半身也只留一件单薄的衣裳再次将张漾抱进怀里。
张漾烧得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一直爬上眼尾与眼皮, 在雪白的脸上如火烧云般艳丽。其实抛开不谈,张漾五官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惊艳的好看。
如今在怀里只露出半张脸,那也是极为俊美的。
盛京心头颤动, 如初次见面的那样,手脚局促不安起来。
但暂时不是时候, 他打湿了毛巾轻轻地擦过那人每一寸肌肤。
尤其是血液流速比较快的颈部多擦几次, 当张军赶来时, 张漾体温下降了很多。
不过依旧很烫。
等开过药做完检查之后,张漾躺在床上浅浅闭着眼,紧蹙的眉头平缓不少。
张军悄悄地关上门板。
“没多大事,就是在雪地里躺久了发高烧。高烧来得快消得也快,等会就好了。”张漾嘶了几声又啧道:
“盛总啊,我在给张、小少爷检查发现他睡得很不安稳,时常惊醒,大概是受到比较巨大的惊吓或刺激,接下来几天会断断续续的起烧。”
惊吓?
盛京脸色不太好。
景河被逼上山是事实,可在他不见张漾的这五分钟里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如今只能将迷雾寄托在景河的尸检报告上。
如果死亡确定在今晚的话,张漾的麻烦就大了!
随后,盛京对外界快速封锁信息,不让任何风声走漏,同样,也不让外界任何东西传进张漾耳朵里。
在这段养病时期,张漾的衣食住行全权由他负责。
这个决定张漾意外没有反对,破天荒的允许盛京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只是没搭理过盛京,对对方发起的话题视而不见。
盛京一点也不恼,总觉得张漾这是在变相的接受自己,一时半会适应不了罢了。
于是整天呲着牙围着人转悠。
“都是小事,你的病最要紧。”
在饭桌上,盛京声音极为温和,似乎对对方将他视若空气这件事上,表现得极为受宠若惊。
张漾当场放下刀叉离开。
张军说的不错,这半个月以来,张漾总是会断断续续地发低烧,不过喝一包冲剂或者泡热水澡便能降下去。
只是不知道睡得安不安稳,盛京本来打算陪着张漾睡觉,但这个提议刚说出嘴,对方便开口驳回。
也是这半个月来,张漾对他为数不多的话。
“滚!”
用盛京的话来讲,这都是小事。唯一棘手的便是饮食。
自从张漾得了抑郁症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从前是盛京偷摸的让这个让内个给送,如今方便了,天天变着花样的给人做。
厨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就是张漾不吃,或者说只吃几口。有时候逼人多吃了几口,也会在半小时内被吐进马桶。
厨艺长进的同时,盛二的脾气也在长进。
大多原因都是张漾不肯好好吃饭而掀桌子,每次都是背着张漾出门掀的,等气消了再扶起来。
盛京一旦被人惹了或者受气,那火气说来就来根本不屑藏着,反正除了张漾不惯着他。
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张漾回来他又立刻恢复二人相处的样子,呲着牙围着人转悠。
有一次张漾胃痛不肯喝粥,甚至从冰箱拿了一碗沙冰吃,导致胃痛得死去活来,盛京废了老大的劲才给他暖回来。
虽然生气,但还是巴巴地把热了好几次的粥给人送到跟前。
张漾看都没看一眼。
积压了许久的火气直冲脑门,盛京把碗往桌子上一砸:
“你他妈吃不吃!”
张漾抬眼,抬手将粥掀翻,盛京被溅了半身的米糊,顺着昂贵的西装滴滴答答的朝下落。
“……”
空气是从未有过的窒息。
余成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盛京的脸色,是恼了又灭,灭了再起,垂着头足足压了半天的火。
盛京在太子爷这个位置坐久了,一时半会很难接受会有人如此忤逆自己!
更遑论他当了半个月孙子,一次脾气也不敢在张漾面前发泄,看见人了比他见了盛宗宏还亲。
巨大的反差在这半个月里,盛京逐渐被迫适应。
张漾盯着他,淡淡开口:“你要发脾气了吗?”
他到底是个硬汉,把火气硬生生得压下去,勉强扯出一个笑脸。
“没事儿!发什么脾气,我哪有脾气啊,只要你玩的开心我一点意见没有!”盛京的表情显得非常僵硬,声音憋得尾音都在颤抖。
紧接着他又问:“饿不饿现在,锅里还有,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他这副殷勤的样子,张漾只觉得虚伪,捏了一小块点心就回房间呆着了。
景河那边有了消息,盛京换了一身衣服立刻去了酒店。
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脚踹翻茶几,玻璃水晶碎了一地。
“这他妈什么破病!得了之后你看他好好吃过一次饭吗!是不是非逼我做出来国宴才行!”
“艹、”
盛京大马金刀地坐下,恨不得把烟都塞嘴里解愁。
“盛少爷,你能不能别这么窝囊?”周觉深递给他景河的尸检报告以及法院判决单。
盛京抽着烟把这俩东西来回看了一遍。
周觉深说:“跟你预测的一样,景河的死亡时间与张漾上山时间重合。尸检上说人死于高空坠落导致胸腰椎部位出现压缩性骨折,同时还有多出脏器损伤。”
盛京抖了抖烟灰,把文件摔沙发上,叼着烟不清道:“知道了。”
周觉深不能理解,急了:“你光知道有什么用?景河死了景氏被政.府派下来的人给抄了,一切尘埃落定,你到底什么时候回京城?”
“你管这么多屁事。”在张漾不跟他好之前,他哪也不去。
没了张漾,他要什么盛氏?
之前那么多次的惊险不是白经历的,失去张漾的痛苦他可真是受够了!
内心莫名窜出一股火气,急的他难受。
周觉深莫名挨了一枪子不过也得咽下去,严肃地问道:“真打算跟张漾过一辈子?你就不怕江阿姨——”
“江阿姨江阿姨,整天你的江阿姨,就算老爷子跟我妈拿枪抵着我的脑门我也得抱着张漾死。”盛京烦躁道:“而且,我不跟他过一辈子我跟你过一辈子?盛氏我不要了,但张漾我必须得要!”
“啧!”周觉深很不理解,但想想又不再说什么了。
他知道盛京的脾气,说再多也拗不过。
“行了,别提这事了,说点正经的。”他朝文件抬下巴:“你让我查这些东西是为了张漾吧?”
盛京吸了一口眼,斜看他一眼。
那表情似乎在说“不为了他为了你”?
“……”周觉深觉得自己简直一会也不想多待,不过架不住江晚愁那边问话,问道:“景河是摔死的,跟张漾没关系,你少操这些没用的心,就张漾那小胆子杀鸡都手抖还指望他敢杀人?你有点过于内什么了啊,我都快怀疑你是不是神经衰弱。”
这种天马行空的东西都能想出来。
巧合吗?
盛京觉得这不是巧合。
虽说他现在从张漾嘴里问不出来什么东西,但他敢笃定,张漾上山一定是为了找景河,景河在死之前,也一定见过张漾。
只不过中间那五分钟发生了什么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时半会他还不知道。
总之不管怎样,警方那边没怀疑到张漾头上,法院也下了景河的判决书,这卷案宗也到此为止。
盛京解除了消息封锁。
即墨煜谦因绑架入狱,幸运小镇山头男人惨死,来历不明的母子二人……
骇人惊悚的消息如同一颗炸弹般摧毁整座小镇的平和,变得人心惶惶,在寒冷的冬天里,大门紧闭,商铺停止营业。
从前的祥和安宁变得死气沉沉。
身为异乡人的乔言好悬没饿死在酒店,及时跑到张漾那里蹭饭。
其实张漾不会做饭,是从冰箱里将盛京留下的清蒸武昌鱼、汽锅鸡还有一碗醇香的杂碎汤。
乔言饿了一上午后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的吃的一干二净。
张漾在窗台前看书的眼睛都不由得被他吸引。
他偷摸打量对方,见乔言腰细腿长身形清瘦,看着还没他重,怎么……
“你饿了几天?”
“一上午。”
“酒店没饭?”
乔言翻了个白眼:“酒店是牢里那个的,后来被充公,许多人都辞职躲在家里了。”
所以酒店能正常运营就不错了。
他看着一桌子的光盘子,脸颊不由得一红:“抱歉,我只是……很饿。昨晚一直在练枪和刀。”
张漾身躯一震,只是回想起在郊区乔言飞踢救他那次,刚惊起的身体又坐下去。
乔言会武功,他听说习武之人吃得多。
“我这几天要回缙洲不能保护你,”乔言顿了顿,有些失笑:“也用不着我保护。”
张漾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你上山那晚,除了盛京我也看到了,你……”乔言话说一半,抬起那双如深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眸。
二人毫不避讳与闪躲的对视,张漾放下手里的那本小说,目光定定:“不是我杀的。”
他的否决让乔言缓缓一笑,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
“反正什么也没看见,我也只是外人而已。”
“不是的。”张漾摇头:“你救过我很多次,你是我的朋友。”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乔言噗嗤一笑。
这是张漾跟他相识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笑。
平时的乔言总是端着,笑得很浅很疏离,就算是与他接触也都是冷冰冰的寒意。这个人话不多,平时交流能简洁的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也是张漾第一次,在这个青年身上见到的、属于这个年纪的和善。
“我们的经历很像,想你别跟我一样的下场,所以才保护你。”他抬手,轻轻地抚着后脑那一条细长的伤疤。
心脏抽痛。
“不过你要比我好点,景家三口都死了,可是,”乔言黑眸一沉,大腿抵着腰间别的那把硬挺的匕首,幽幽道:“可是他还没死,我要回去继续完成我的使命。”
关于他的经历,张漾听说过一点点,也知道那条疤痕是乔言从楼上被推下来才有的。
“周途吗?我比较担心你男朋友谢景杭。”他从盛京嘴里也了解过这个人。
在缙洲,一半天是公家的,一半天是谢家的。不过这位谢小公子似乎喜欢周途多一点?
“不用担心,我把他俩一块杀了就是。”
说这句话时,乔言的眸子已经彻底没了温度,比屋外的寒冬还要凛冽。
张漾被吓得一动不敢动,等到他有了反应时,人早已走了。
他眺望对方渐渐远去的身影,在白皑皑的雪地中逐渐模糊成一个虚影黑点,再到消失不见。
他不由得惆怅。
似乎这个世界上,又要多了一个跟他一样伤心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