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们！”
穿过雷云之海，自东海御剑腾翔到岸上后，红玉屠苏二人立刻发觉情况不妙。
一群黑衣人，紧紧围住了他们。
这些人眼神无光，与当初安陆、秦陵遇到的黑衣人一模一样。两人只看了一眼便知晓，这些人，又是那位名叫风珑的仙神所派来的。
“小公子，你现下身体情况如何？”
“无妨的，红玉姐。”
屠苏掏出太华观所赠的养心丹服下了一颗，而后执剑道：“解决这些家伙应该不成问题！”
黑衣人并不难解决，他们已数次与黑衣人交手，很快就占了上风。
但当电闪雷鸣之声穿过云层，熟悉的白衣持鼓身影降下的时候，两人立刻意识到今日之局，并没有那么简单。
而让人忧心的，除了熟悉的风珑之外，降临两人面前的，尚有另外一个人。
不，说是人已不准确，那人一头火红的头发，淡红色的火焰纹样凝于眉心之间，身着灰袍，容貌不老却有着沧桑的眼神，一脸肃穆无波的表情。
不看别的，单看风珑站在他旁边仍是恭敬的模样，便知此人绝非凡人，定是仙神之身。
而且，还是位身份地位都比风珑还要高的仙神。
他缓缓行至屠苏与红玉两人面前，睁大了眼睛看着百里屠苏。
“你……就是百里屠苏？”
“你又是何人？”
眼前之人仿佛能散发出迫人的压力，屠苏仅仅只是站在他面前就感觉到了强大的力量，而那双眼神深处，夹杂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似是怨恨又似是哀怜。
虽然是仙神，但屠苏却可以感觉到，此刻他的眼神中，流露着几分凡人的情绪。
他没有回答屠苏的问题，只是盯着屠苏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叹道：“太迟了，太迟了。”
“这是何意？”
“你的身上，已不再有我想要的东西。一点……都不剩了……”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若是寻常，屠苏定是当此人精神错乱会直接扭头就走，但今日站在这人的面前，对方说着这句话的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更让屠苏怔住的，却是红发之人此刻的眼神，说不出的熟悉感。
“不过……你的魂魄，倒也……有趣……”
“阁下到底是谁？想做什么！”红玉忍不住怒道。
“如果你肯和我们走，自然会得到答案！”
有趣的是，回答这句话的，不是那红发人，而是风珑。
“你！”
“何必急于针锋相对？上次交手，我还不知道你身上，有着这般来历，何况这回你的师父不在这里，也没人能够护着你了。”
“胡言乱语！”红玉怒目斥声道：“红玉仍是同样的话，你若敢动小公子，红玉定然与你拼命！”
“红玉姐——”屠苏有些担忧唤道。
“小小剑灵，你当真以为凭你的本事，就可以阻挡我们？愚蠢！”
风珑再度取出小鼓，轻拍鼓面，又闻震天声响。随即一道白色的法阵环绕红玉和屠苏两人周身，法阵中忽见电闪雷鸣。
被麻痹的感觉忽然涌上四肢，就如同上次在始皇陵面对风珑的时候一般，不过在得知风珑身份的那一刻起屠苏就明白了，这被麻痹的感觉，是风珑以手中雷鼓祭出的雷电之波。
“红玉姐！小心！”
但见一道雷波袭击而来，红玉却是将他护在身后，手持双剑抵挡迎难而上，雷光晃过，红玉仍是安然无恙。
“放心吧，我是剑灵之身，这般攻击对付不了我。”红玉微露笑意向屠苏道：“此次为保万一，已将本体双剑留在了主人身边，他们奈何不了我！”
“想不到剑灵对人，也有这般真情。”风珑轻蔑笑道：“可惜人，永远都是自大而贪婪，当他们初生天地，脆弱而无助的时候，只会口口声声向神灵祷告，可只要当他们拥有了最浅薄的力量，便会忘记曾经虔诚与卑微，便会自大的以为可以试探甚至改变天地法则，成为万物之主。”
风珑微微笑道。
“对你这样的剑灵而言，应该早已感受过，无论你对人有多好，他们很快便会忘记你，因为他们短暂的生命，要感受的变化太多太大，最终只会带着他们浅薄的自大，走向下一个轮回。”
风珑的目光若有若无转向了百里屠苏。
“说起来，百里屠苏。若非自以为是，又为何没有留在那位能保护你的仙人身边？看来你的师父，虽然教会了你剑法，却没教会你学乖，啧啧啧……连徒弟都看管不住的师父，纵然已成仙身，还真是无用。”
“你！”红玉眉目一敛，正待反驳，却见屠苏扶住了红玉的肩膀，对她摇了摇头。
红玉按下了将要说出的话。
“风珑，你说的没错。屠苏的确是自以为是，而无知之人。”
“哦？你倒承认得很爽快。”
但见屠苏眉间一凛，肃杀神色看向了风珑道：“但要论我的师尊，你还不配！”
看着百里屠苏眉间渐渐露出的杀意，风珑换上了惊讶之色。
“无知的孩子！你不过拜一位仙人为师，便以为自己可以与仙神并立吗？或许就一个凡人而言，你确实幸运。但对仙神而言，如今的你仍不过是一个自大而无知的凡人，弱小而且不堪一击。”
屠苏缓缓闭目，眉目间似是伤感，却是再度睁开的眼中，凛然如雪。
“呵，有趣。”风珑饶有趣味看着对方，“看来，你对你的师尊，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也难怪，紫胤剑仙这等修为，饶是天界众神在剑术的造诣上都无可比拟，更不要说你这一届凡人了。”
屠苏一脸冷然的神情看着对方。
“哎，凡人便是如此，对着自己可望不可及的力量，总是愚昧的追崇，当自己稍微掌握了一点力量，却又变得自大愚不可及，总以为可以与仙神并立，可惜从不知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你住口！”
屠苏猛然喊出了声，风珑只是饶有趣味似的停下了说辞，看着屠苏。
“不要以为所有的仙神都与你一般，我的确只是个凡人，可我师尊与你不同！”
“我自大而无知，我弱小不堪一击，你说的没错，可我敬我师尊，不是因为他的力量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再多的艰难他从来都没有放弃我，轻视我，他甚至比我自己，更珍惜我的性命。”
他九百年前一念救我，在乌蒙灵谷那个灰暗的天空之下，把我一步步带出了血腥与杀戮。
他带我回天墉城，八年时光养育我长大，教授我剑术，也正是因为有他，百里屠苏也好，韩云溪也好，在仙神之争下被碾压得体无完肤的命运，才有了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紫榕林中再次见到师尊，少年已不复昔日，许是下山经历人事变幻，很多事已渐渐看开，既然性命早已无望奢求，那何必耽于自己求不得的苦念中汲汲营营，不如选择好好活一次，珍惜当下活一次。只是当师尊用淡淡哀伤的声音问自己从何得知封印一事时，很多过往也瞬间涌上了心头。
原来师尊，他什么都知道。
他明知我身怀血涂之阵的封印，活着早已无望，明知我的生命不过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却仍收我为徒，育我成长，陪伴我在天墉城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冬夏，仍是肯为我，甘冒风险施展灵体分离之术镇压魇魅乃至受伤闭关。
而今世，又是他在我最孤弱无助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再一次救我性命，再一次抚养我长大。
他的慈悲他的怜悯，还有他所付出的一切。
“如阁下这般高高在上视凡人如蝼蚁的仙神，根本没有资格和他相提并论！你也不配！”屠苏稳稳持着剑，指向了对方。
“无知！我早说过了，你的力量想要与我斗，简直是妄想！”
“哼，那就再试试看！”
屠苏挥剑出手。
只是交手第一招，风珑的神情立刻从不屑一顾，化作了惊讶！
同样的玄真剑法，前次交手的时候，他只花了三成功力便让屠苏落败跪地，因此这一次，他也只使出了三成功力，然而结果，却大为不同。
地底飞出的万千剑影，竟如活物一般无孔不入，风珑初感到不妙的时候，释出抵挡之阵已遭破坏，好在反应迅速，剑影只浅浅划过衣衫，留下了破碎的衣饰。
风珑眼中的惊疑一闪而过，不可置信看向了百里屠苏。
这，怎么可能？
距离秦陵之中的争斗不过短短数日，少年再怎么天赋绝顶，也不可能这短短时日就能精进至此。
而他的剑招和力量，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而那使剑的气势，较之从前也给了风珑从未感受过的压逼感。
他不过是个人类的孩子，怎么可能？
然而风珑不知道的是，雷云之海的时空镜像，不仅记载了蓬莱之战的始末，也让屠苏那原本与前世相差无几的灵魂破开了时空的禁锢，回忆起了前尘往事，也寻回了魂魄中本就藏着的力量。
那是前世，八载春秋，紫胤手把手赐予他的，能够与自身命运抗衡的力量。
玄真剑的第七层境界，他终已悟得。
“咳咳！”一招玄真剑，虽是令风珑的样子几分狼狈，但屠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几日未有紫胤在身边，屠苏灵力全凭自己修习的心法维持，方才雷云之海中灵力早已有了枯竭之相，此刻全身的力气更是仿佛一瞬间俱被抽空，跪地喘气不起。
风珑见状立刻重新凝聚七成功力召唤天雷，屠苏情急之下手执霄河剑匆忙抵挡，一阵对峙过后，屠苏手中的霄河剑，难以承受风珑强大的力量，四分五裂的痕迹已现于剑身之上。”
霄河！
屠苏有几分心痛取过霄河剑观视剑身，这把剑若非出自紫胤之手，方才的使招早已将其散落成一堆废铁了。
霄河剑，我会想办法帮你修好。
可以吗？霄河剑，真的还可以修好？
仙人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屠苏一瞬间心花怒放。
自己，真的太傻，太傻了。
百里屠苏手握霄河剑自嘲着。
我怎么没有想到过，除了霄河剑本身的铸造者，谁还能将霄河剑恢复其原本的样子？
当年就应该想到的。
霄河剑终归是师尊为初学剑式的他所铸的轻巧之剑，承载不住七层功力的玄真剑，再加上风珑的雷阵侵蚀，如今已现再度崩裂之状。
虽然第一招令敌手败退三分气势，但他也已无力再战。
且不说此刻霄河剑已崩坏无剑可用，就算有剑在手，自己的灵力衰竭已然撑不住下一招出手。
“看来你的嘴硬。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见到屠苏的模样，风珑眼中慢慢褪去了方才一瞬间的惊异和不可置信，舒缓了一口气，转而换上了凶狠的神情，眉宇间的杀气一瞬间腾起。
作为一个神，他从来不相信凡人也有力可比天的一日，更不要说眼前的百里屠苏，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他见过远古流传的风景，见过人类为了贪婪厮杀，部落间为了强大彼此吞并，弱肉强食的情景。
也见证过古老的安邑部族，妄想以一己之身抗衡天神，于是襄垣以血涂之阵和自己的魂魄为引铸造了始祖剑，蚩尤手持神剑与划破了伏羲的身体。
那一刻才知，神灵与人类，某种程度来说并无不同。
亦会生，亦会死。所谓天道，神灵亦不能避过。
然而眼前的孩子并不是蚩尤，手中的剑亦不是襄垣的始祖剑。
到底又是什么，刚才能令自己有着一丝惊惧，怀疑他拥有了伤及神灵的力量？
风珑想不通，也不愿再想，脑海中现下只有一个念头。
人类，果然如伏羲所言一般可怕，百里屠苏，不能留！
虽然他还弱小，但他身上的潜力，太过可怕。
风珑坚定而凶狠朝百里屠苏踏出了一步，百里屠苏也看到了对手眼中的意念，那是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意念，要置百里屠苏于死地的意念。
“站住！”红玉自是也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双手舞剑飞身上前欲阻拦风珑脚步，却是一道烈火从天而降，灼烧之力震退了红玉。
鲜血，自红玉身上流淌而出。
这，怎么可能？红玉不敢置信看着双手和嘴边沾染的血。
她是剑灵，早已无有实体，本体双剑留于主人的身边，凭主人的能为，绝不可能有人能近身于她的本体周围。
不，不是的。
这个人的火，竟然可以灼烧剑灵灵体的红玉。
这，怎么可能？
“红玉姐！”见红玉受伤倒地，屠苏立刻飞奔至她身边，红玉已然气息微弱，屠苏欲施展疗伤法术，却想起自己并不善于此道，而且自身灵力衰竭，就算真的会也根本施展不出来。
红发人一面伸手阻止了要上前的风珑，一面踏出令人压迫而窒息的步伐朝屠苏而来。
屠苏注视着迎面而来的对手，方才这一招屠苏已经明白这个人，比起风珑要可怕得多。
百里屠苏，从来不畏惧可怕的对手，然而这个人不同，和他面对面的时候，这位神灵的眼神，让屠苏内心忽然升起了几分绝望。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眼神。
“小公子，当心……那个人，是……火神，祝融！”
火神……祝融……
屠苏一瞬间领悟到了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
原来如此么？
只有火神的真火，才能燃遍一切，哪怕是超脱轮回的剑灵灵体之身。
屠苏内心的绝望越来越深，他知道这个神，不是自己能应付的对手。
火神祝融，是天界远古上神之一，而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太子长琴的父亲。
“红玉姐……”屠苏小声唤着红玉，他只剩下最后一点灵力，与对手对抗已无胜算，“红玉姐凝神，屠苏……”
“小公子，不要这样，主人他……”
似乎已明白了屠苏的目的，红玉摇着头想要阻止，但她已没有力气。
最后的灵气，凝聚于屠苏手中，传送法阵在红玉身下开启，红玉没有力气，也来不及阻止他，一如九百年前的蓬莱，屠苏会做出的同样的选择。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但他还是那个百里屠苏，未曾改变。
“小公子……”红玉悲戚唤出的声音，在虚空之中化作了虚无。
勉强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红玉送走后，百里屠苏颓然跪落在地。
师尊，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明明，想要多陪你一阵，却……
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
“你和我那个孩子，确有几分相像。”
火神并未理会被送走的红玉，就连追上去的想法都没有，自始至终他的注意力都在百里屠苏一人身上。
屠苏忽然明白了这个人刚才所言的一点不剩之意。
他曾是承载了太子长琴半魂的残躯，祝融来找他，是为了那，残余的魂魄之力。
“太子长琴，他一半的魂魄死于我手，另一半也已魂飞魄散，我不过是百里屠苏，若要报仇，动手吧！”
屠苏缓缓说完，闭上了眼睛。
却不料，祝融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