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严秋觉得自己魔怔了。
不但把娃娃抱在了怀里,还领着娃娃身后的两人回了家。
严敏淑没在家。
怀里的小团子不下身，左严秋只好单手开了锁，等到将正房的门锁打开,左严秋侧身让身后的人先进家。
赵芥燕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一路上她都没说话，暗暗观察着左严秋。
看得出来,虽然对他们保持警惕，但对于柳絮说要来她家,左严秋只是停顿了下，便因为怀里的团子撒娇说求求姐姐了,没有拒绝。
赵芥燕进门，大致扫了眼屋内环境后,转身朝左严秋怀里的柳絮伸手：“行了，从姐姐身上下来吧。”
柳絮被赵芥燕抱着放到地面，但她却没有离开左严秋，小手紧紧攥着左严秋的校服，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左严秋，奶声奶气：“姐姐，我渴了。”
左严秋闻言要去倒水,但助理先一步，将柳絮专用的水壶递到了柳絮嘴边。
柳絮没喝,她依旧看着左严秋：“姐姐喂果果。”
有些人明明没有生气，可自然放松下的表情,总显得像是生气了似的，冷着,板着，发着狠。左严秋就是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生人勿近的冷。眼底下这个小不点，白白胖胖的，可爱到像是出生不久的小熊猫团子。按道理来讲，这样可爱的小生物应该怕她的，可她非但没有，还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清澈如湖水一般的眸，是世间万物都无法污染的纯。
望着她的眼中没有一丁点的恶意和歧视。
两年里，左严秋身边就没出现过这样的眼神。
好似一场春雨，冲刷掉所有的晦涩。
左严秋不由自主地拿过水杯，喂到了柳絮嘴边。
柳絮眯起眼，笑着说：“谢谢姐姐。”
这个时候，一旁沉默的赵芥燕开口了，她没有问左严秋妈妈去了哪，也没有说他们来的目的，只问了一句：“你能做主吗？”
赵芥燕带柳絮来找左严秋，本来打算见一面就好了。但左严秋举刀对那女人说的话，赵芥燕听到了。她倒不觉得左严秋没有教养，反而眼底闪过欣赏，毕竟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一群大人围着一个孩子是什么情况。
在看见左严秋家里的条件不怎么好，又看着左严秋对柳絮还不错后，赵芥燕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而这个想法的前提是，她要看这名叫左严秋的孩子能不能接住。
左严秋看得出来，赵芥燕是有钱人。
她年纪小，不知道怎么定义赵芥燕的阶级，只能用有钱人三个字来形容。
现在，有钱人问她能不能做主。
左严秋虽不知道今天莫名出现的这三个人找她做什么，但对于这个问题，她可以回答：“能。”
赵芥燕挽着手，“那就好。”
她笑：“你去我家，给小絮伴读。每个月给你开工资，吃住都在我家，上下学也由我家司机接送，怎么样？”
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
左严秋没有轻易答应，而是在沉默几秒后问：“为什么是我？”
赵芥燕放下胳膊，在柳絮的脑袋上点了点：“小絮喜欢你。”
左严秋垂眸。
赵芥燕说的话柳絮没有完全理解，但她听到了一句话，妈妈说左严秋吃住都可以在她家！
听到这句话时，柳絮高兴地道了声：“好耶！”
等到左严秋低头看她，柳絮环住左严秋的腿，晃着说：“…这样果果就可以保护姐姐了！”
左严秋只觉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有个小团子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叫她姐姐！
莫名其妙小团子的妈妈说可以给她一个工作，且还包吃包住！
莫名其妙，这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团子说要保护她！
保护……
除了自己，谁又能真正的保护自己呢？
可为什么莫名其妙，在小团子说要保护她的时候，心口泛起了几分酸涩？
过了一阵儿才慢慢消退。
她抬头，有钱人还在看她，不急不躁，给她足够的思考时间。
左严秋发干的唇张了张，她无法拒绝，不管这是陷阱还是海市蜃楼，她只能鼓起勇气去试一试。
两年里，她和严敏淑遭受过太多白眼。抬头是井沿，低头是泥泞。爬，爬不出去，站，站不稳。脚上挂着的泥泞太多太重，如今有人顺着井口抛下来一个梯子，左严秋只能将一切交给命运。
虽然，她命并不好。
左严秋抿了抿唇，再次张口时，喉间发出了声音。她没有直接同意，而是说：“我可以不要工资，只想您能给我妈安排一个工作吗？什么都可以，只要……她身边没有赌博的人。”
她觉得这件事对有钱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所以她放心大胆地开口。
果然如她所想，赵芥燕笑着说：“没问题。”
“不过工资还是要给你的，你现在用不上，可以攒着以后花。”说完赵芥燕看着左严秋，“今天就跟我们回去？”
“明天。”
她说：“您把地址告诉我，等我今天跟我妈聊过后，明天放学我去您家。”
赵芥燕没有问题。
但柳絮不行。
她揪着左严秋衣角，可怜兮兮地说：“可是果果今天就想和姐姐一起。”
赵芥燕没说话，她看着左严秋，想看左严秋会怎么做。
左严秋不知道赵芥燕在看她，她全神贯注在了小团子身上。
少女纤薄的被辱骂被打都没弯过一下的身姿在小团子的拉拽下，缓缓弓起了背，俯身：“你叫果果？哪个果字？”
“苹果的果，是秋天会结出的果子噢！”
“我叫左严秋。”
“果果知道。”
“你喊我姐姐，是不是说明会听姐姐的话？”
“…嗯。”
“那姐姐现在和你玩一个游戏怎么样？”
“什么游戏？”
“毅力游戏。”左严秋说，“果果如果能坚持到明天晚上不和我见面，姐姐给你奖励。”
“什么奖励？”
“你睡觉的时候……给你讲睡前故事？”
柳絮咧嘴笑：“好耶！”
她搂住左严秋的脖子：“果果最喜欢听故事了！”
左严秋在柳絮笑声的带动下，嘴角扬了起来，嗅着柳絮身上的奶香味，她轻轻拍了拍柳絮的后背，道：“游戏三分钟后开始，现在果果先和妈妈回家吧。”
等到三人离开，左严秋才将书包摘下。沉甸甸的书包早就将她的肩头压疼了。
可在和三人聊天时，她又好像感觉不到疼。
她只感觉到了机会——生存下去的机会。
前路未知，可左严秋知道，勇敢一试，总比原地踏步好。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顺着赵芥燕给的梯子，爬出深井，同时还带着严敏淑一起，重新站在广阔天地上。
赵芥燕办事速度极快，在她去别墅的那天，严敏淑就得了个新工作，不再是狭小后厨碗碟堆积的水池边的洗碗工，而是L.Z的保洁。薪水要比之前的保洁高出许多，且还有员工宿舍，可能是赵芥燕的原因，严敏淑住的是单人间。环境要比城中村好很多。因为左严秋住在了柳家，严敏淑不用回家，便一直住在员工宿舍，周边的工友也都很好，时不时拉着严敏淑去跳广场舞，在舞场，严敏淑和一个丧妻的叔叔成了舞伴。两人经常跳舞，一来二去，居然看对了眼。
在一起那天，严敏淑拉着左严秋和叔叔家的儿子，四人一起吃了顿饭。
左严秋对严敏淑新找伴侣这件事没有意见，只要严敏淑不赌博就好。
眼见日子越来越好，左严秋心里对赵芥燕的感激越深。
当然最需要感谢的……
是那个小不点。
-
最开始住进别墅，左严秋把赵芥燕和柳声当作老板，把柳絮当作小老板对待。
她入住的第一天喊赵芥燕夫人，喊柳声先生，赵芥燕让她改口叫阿姨叔叔。她虽然照着喊了，心里却明白，这只是一个称呼，他们之间的阶层还在。
最先让她短暂忘记这件事的，是柳絮。
在她入住后的第七天，某天夜里她关掉大灯，开了床头灯准备入睡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视线下落。
柳絮抱着一个小鸡玩偶，揉着眼睛喊她：“秋秋抱。”
左严秋握着门把手的手松了松，她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拎着柳絮回她房间。但不知怎的，她将柳絮抱起后，没有直接往柳絮房间去，而是站在门前问她：“找我什么事？”
“果果想和秋秋一起睡。”
“为什么？”她的床完全比不上柳絮的公主床，没有柳絮的床大，没有柳絮的床软。
柳絮困了，打了个哈欠靠在左严秋肩头：“果果喜欢秋秋，就要和秋秋一起睡。”
左严秋犹豫了下，抱着柳絮往她房间走，她哄着柳絮一起睡，但等柳絮睡着了，她把柳絮放到公主床上，自己走了出去。
原本以为这种情况只会发生一次，可是接连几天，柳絮都会敲她的门，说要跟她一起睡。
左严秋依旧会像第一次那样做，等到柳絮第二天早上醒来问她怎么不在身边时，左严秋会骗她说是因为自己起得早。
小孩子听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骗，还笑着说晚上还要和左严秋一起睡。
饭桌上，赵芥燕和柳声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觉得…在左严秋住进来后，柳絮都不缠着他们了。
这对他们来说，好坏参半。一是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和彼此待在一起了，二是女儿不粘他们，让他们伤心。
等到柳絮吃好饭，被阿姨带去一边儿玩的时候，赵芥燕喊了声小秋，说：“别让果果发现你在骗她，不然闹起脾气来不好哄。”
赵芥燕知道左严秋怎么想的，她微笑：“果果睡觉挺老实的，你可以试着搂她睡一晚。不用管我们怎么想，我和你叔叔不会介意的。”
左严秋听到后眸光滞了滞，随即抬头对两人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她不和柳絮一起睡，就是怕赵芥燕他们知道了责备。
左严秋心里她只是一个打工的人。
打工人，不配和小老板睡在一起。
所以当晚，左严秋抱着将柳絮哄睡着后，依旧把柳絮放到床上，她则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是那天晚上，柳絮水喝多了，半夜醒来上厕所，回到床上没看见左严秋。
她第一反应不是左严秋骗她，而是以为左严秋被怪兽吃掉了。
柳絮哇的就哭了。
哭声惊醒了众人。
等左严秋听到哭声跑进柳絮房间的时候，就看见赵芥燕和柳声围着柳絮哄，怎么哄都哄不好。
那一刻，左严秋是慌乱的。
她当时完全没有想赵芥燕会不会责怪她，这个工作她会不会丢掉。
她第一想法是：被发现了。
被柳絮发现自己在骗她，是不是……柳絮就再也不会粘着她了？
左严秋走上前，小声叫道：“果果。”
柳絮听到熟悉的声音，睁开眼，看见左严秋，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直冲着左严秋要抱。怕柳絮摔下床，左严秋赶忙将小团子抱在怀里，“不哭了。”
床边，赵芥燕给了柳声一个眼神，两人无言退出了房间。他们清楚知道，这里不需要他们。
赵芥燕还贴心给关上了门。
左严秋抱着柳絮，哄着她，“对不起，是我不好。”
柳絮抽噎着：“果果害怕…”
“我在呢，不怕。”
“我以为你被怪兽吃掉了。”
“没有…我在呢。”
“你会一直在吗？”年幼的柳絮不懂这个问题是什么，她只是不想在半夜醒来看不见左严秋。
而同样年少的左严秋也不懂，她只是不想再骗柳絮，不想柳絮再以内她哭了，所以她说：“我保证。”
自那天后，只要柳絮说要和左严秋一起睡，左严秋就再也没有骗过她。
或是在左严秋的卧室，又或是在柳絮的公主床。
柳絮每次睡觉都会抓着左严秋衣服，确保左严秋不会再被怪兽吃掉。
-
这是左严秋住进别墅的第一年。
柳絮已经从五岁的小熊猫团子，变成了六岁的小熊猫团子了。
左严秋读初二。
为了方便，赵芥燕和左严秋商量了下，一年前就把左严秋转到了距离家附近的学校，不再是城中村的学校。
今天是期末，考完试，左严秋背着发下来的暑假作业，一步一步往校门口走。
在校门口路边的第二颗杨树旁，一辆低调奢华的豪车在那里等着，看到左严秋的身影，司机开了车门。
没等左严秋上车，柳絮的声音从中冒出：“秋秋姐！你好慢噢！我都在这儿等你好长时间了！”
听见小团子的抱怨，左严秋抿着的嘴角不由扬起，上车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棉花糖，递给同样是棉花糖的人：“抱歉，一直在等老师讲暑假注意事项。明天进入暑假，果果就不用等我了。”
柳絮接过了棉花糖，没有撕开，而是拿在手里玩。捏着充满空气的糖袋，柳絮脸皱成了苦瓜：“可是明天开始我就要练琴了……都不能整天和你在一起。”
左严秋听到笑了笑，拉起柳絮空着的手，轻轻捏着手背和手心的软肉，安抚道：“那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你在里面练琴，我在外面写作业等你。”
柳絮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吗！”
左严秋嗯了声，“当然了。”
柳絮想要立刻扑到左严秋怀里，可是身上的安全带勒着她动不了，左严秋看出了她的意图，柔声：“坐好，车在开不要乱动。”
柳絮努嘴：“秋秋姐！你怎么跟妈妈一样！老是不让我做这个不让我做那个。”
左严秋笑着说：“燕姨和我都是关心你，不然你解开安全带，车子突然刹车，你摔了怎么办？到时候摔破皮，就成小花猫了。”
柳絮吓得捂脸，几分钟后还在捂。
左严秋见状心里偷笑，慢慢拿下了她的手，“现在有安全带保护，摔不着，不用一直捂着脸。”
柳絮嘟嘴：“可我还是怕啊！”
她道：“要是变成小花猫，秋秋姐你肯定就不喜欢我了。”
左严秋怔了下，她以为柳絮保护自己是怕破了相，没想到是怕她不喜欢。
“不会的。果果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真的？”
“真的。”
-
左严秋一直把柳絮当作妹妹。
确定自己对柳絮有一样感情的时候，是柳絮十七岁的时候。
那时左严秋已经进入L.Z工作了，而柳絮则跟着秋今歌去了不少国家演出，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个人聚少离多。
知道柳絮要回来，柳声还要为柳絮举办宴会的时候，左严秋隐下即将能见到柳絮的期待，沉声说：“声叔，交给我吧。”
柳声对左严秋一百个放心，点点头：“好。”
看着左严秋离开，柳声和赵芥燕说：“这孩子，从她第一次到咱家来，我就知道是个好苗子。”
所以左严秋在柳家的这些年，赵芥燕和柳声把左严秋当作干女儿对待，给左严秋的待遇不比柳絮差。左严秋跟着赵芥燕和柳声，接触了不少的望门贵族，整个人心思缜密，谈吐从容，周身的气质已然比一些贵族还要矜贵。
柳絮不接触商业，所以柳声便急着培养出一个能够辅助柳絮的人。
左严秋是第一选择。
问过左严秋的意见后，柳声便让左严秋进了公司。
当知道左严秋还未毕业就进了L.Z当经理，不少人都猜测左严秋一定不简单。柳家对外说左严秋只是寄住在她家的人，可谁家会把经理的位置直接给一个陌生人？
这场宴会来的人，一半都是想看左严秋在柳声心里的位置有多高。
如果可以，能够和左严秋攀上关系，和柳家的关系更近一步就好了。
可是整场宴会下来，那位对谁都礼貌却满是疏离的人，一直跟在一个人的身边，脸上是从未对别人有过的温柔。
像是公主身边的骑士。
柳絮咬了小口巧克力蛋糕，觉得腻顺手喂到左严秋嘴边，这种事她们已经做过了无数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左严秋就着柳絮的手咬上蛋糕，听柳絮跟她说出国遇到的各种事。
左严秋一边吃着蛋糕，一边认真听，眸子里沁满了温柔。
可是当柳絮说有人跟她告白的时候，狐狸眼闪过了一丝冷意，还是听到柳絮拒绝后冷意才完全消失的。
左严秋看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孩，只要想到以后会和别人在意，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这是她一手养大的人。
她怎么舍得让给别人？
等到宴会结束，司机在前面开车，左严秋和柳絮坐在后座。一如小时候那样，一上车，左严秋自然握住了柳絮的手，捏着柳絮手心手背的肉。
车在黑夜的路上穿行，昏暗的车厢内，柳絮的脸红了又红。
她想抽出手，可是舍不得。
她更想被左严秋这样牵着手。
她还想对左严秋说：好久不见，她好想她。
可是不敢。
少女心事窝在心里，泛着丝丝酸涩。
柳絮不知道她对左严秋的喜欢会藏多久，会是三年？还是某天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
她喜欢左严秋，不知道多会儿开始的。
回到家，柳絮往卧室走。
左严秋跟在她身后。
进入卧室后，没来得及开灯的房间，左严秋关上了门，房间里只有暗淡的月光。
柳絮想去开灯，手腕被抓住动不了。
左严秋从后抱住了她，下巴埋进了她的脖颈。
带着酒香的呼吸声淡淡，玫瑰香四溢。
伴着玫瑰香，左严秋低哑的嗓音传入耳中。
“果果……姐姐好想你。”
“今晚和姐姐一起睡吧，姐姐想搂着你。”
柳絮无法拒绝。
嘴上却说：“我都长大了，干嘛还搂着我睡？”
左严秋绵绵的呼吸中带着笑：“因为…果果要保护姐姐不被怪兽吃掉呀。”
心里却想，还要一年才算长大呢。
快点…长大吧。
别让姐姐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