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没有回应, 依旧“咯吱咯吱”地划着船。
江辞慌忙站起身来,走出了船屋,果然看到船头有个戴着斗笠、身着黑衣的人在划船。
她四下看了看, 并没有发现李承霖的身影,于是不太确信地问道:“陛下?”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
江辞悄悄吞了吞口水, 随即大胆地走到那人身边, 鼓起勇气掀开了那人的斗笠。
凤目流转, 额上牡丹栩栩如生,不就是李承霖吗?
江辞吁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遇到刺客了。”
李承霖放下船桨, 拉着江辞的手走进了船屋,笑着说:“怎么?不过一段时间未见,就不认识我了?”
江辞数着指头算了算, 反驳道:“什么一段时间,明明已经两年多了。”
两人面对而坐, 李承霖布茶的手忽地一滞,随即喃喃道:“两年多了, 居然两年多了。”
江辞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有时候又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江辞端起茶杯,问道:“为什么?”
李承霖面不改色道:“想你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
江辞差点被呛到,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云桃调侃她时说的话,于是转移了话题:“两年没回京城, 京城欣欣向荣。”
李承霖抿了口茶, 缓缓道:“拜夫人所赐。”
江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臣只是觉得, 当初是为了便于治安管理才设置宵禁,虽然秩序井然, 但堂堂国都,却萧瑟至此,难扬我东越风范。依臣之见,不如就取消这宵禁,同其他州郡一样,开设坊市,分明一些,也不会吵着休息之人,百姓们也有更多的生财之道。”
江辞有些惶恐,李承霖今天是怎么了,她一个皇帝,怎么就对她称臣了,但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了,这段话是她曾经对她说的,那时李承霖只是长公主,江辞话里话外就差把“造反当皇帝”说在明面上了。那时的她没有第二条路,只能赌一赌,把全部筹码放在李承霖身上。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她几乎都快把取消宵禁这个建议给忘却了,没想到李承霖居然还记得,并把它变为了现实。
江辞十分欣慰,于是站起身来,故意朝她行礼:“陛下圣明,臣等望尘莫及。”
一阵冷风吹过,吹起了船帘,船身也被这强劲的风晃动了些许,江辞从小练武,下盘稳,因而未受影响。她坐回位置上,好奇地问:“陛下,你让我来这儿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承霖把船帘挂起,随即指着黑漆漆的山头道:“你还记得那里吗?”
江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半山腰处隐隐有座亭台,那里算得上是她和李承霖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那时的李承霖受了重伤,身着玄衣,上半张脸被面具遮住,又用的是男声,虽然江辞从衣服的布料推断出此人非富即贵,但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狼狈的“男人”居然是东越的长公主。
其实当初她决定救下她之前是有犹豫的,她本就假扮他人身份,更应该低调行事,万一救错了人,岂不是惹祸上身?但最终,她的善良还是打败了所有的犹豫,她决定出手救她。
此时此刻,她看着那座亭台,很是感慨:“我很庆幸那天我救下了你。”
“阿辞。”
李承霖深情地唤了她一声,随即缓缓道:“我曾不止一次地对你说,在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次,我问你,你身为驸马需要对长公主上心,那你作为江辞,是否对李承霖存有一丝真心?可惜暗卫突然来报,我没能听到你的回答。我知道,你最初接近我是带着目的来的,可在后来的相处中,我感觉得到,除了目的之外,你对我亦是存有真心的。但是有的时候,我也会彷徨,我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其他。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再没有其他人可以打扰,我想再确认一遍,阿辞,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江辞看着李承霖的眼睛,里头有期待有彷徨,还夹杂着一丝祈求。
江辞蓦然想起,她好像从未对李承霖说过“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那就不要让对方患得患失,要让对方明确地知晓爱意,这一点,江辞承认自己做得不好。
但她会改。
想毕,她坚定了眼神,肯定地答复:“我喜欢你。”
李承霖眼睛微微眨动,眸光闪了闪,随即释然一笑:“有你这句话,我从此不再彷徨。”
江辞把手撑在桌上,够着腰过去吻了吻李承霖的唇角,在她耳旁又重复了几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听到了吗?江辞喜欢李承霖。”
李承霖扬起头,突然问道:“还走吗?”
见江辞似是不解的样子,又追问道:“还要回云州吗?”
江辞会意,回答说:“工程马上开始实施,可能还需要回去督修。”
李承霖有些不甘心:“非去不可吗?”
看到李承霖微微发红的眼眶,江辞欲言又止,李承霖却移到她身边,紧紧地搂住了她,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说道:“不走好不好?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耳边喷薄的热气使江辞忍不住一个激灵,耳朵是她的敏感点,这一番操作下来,她只觉得浑身都软了,脑袋迷迷糊糊的,所幸还尚留一丝理智,思索着正事,想着反正已经给苏昌交涉完毕,苏昌是个有主意的,又有真本事,全权交给他也未尝不可。
想毕,她挣开了李承霖的怀抱,捂住耳朵投降道:“不走了,我不走了。”
李承霖欣然一笑,随即拨下她捂着耳朵的手,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阿辞,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何事?”
“从前我是长公主,你是驸马。如今我既是皇帝,若你还是驸马,便于理不合了。”
李承霖顿了顿,请求似的说道:“阿辞,做我的皇后吧。”
江辞抿了抿嘴,她跟云桃之前还提起这事,没想到李承霖又提到了。
她与苏昌、云桃辗转各大州郡时,便听闻朝廷颁发了新的诏令,诏令里表示,此后东越夫妻感情不合的,只需其中一方上报官府,登记和离,和离后可另娶另嫁,若二人有纠葛的,过错方需向受害方赔偿相应的费用。
过了一段时间,又颁发了新的诏令,诏令里承认了同性婚姻的合法性,若同性之间互为真爱,想彼此组建成家庭,也可向官府上报登记。
第一条诏令,是为了保护像石若梅这样饱受伴侣欺负的人,让他们能逃离黑暗的漩涡,开启新的生活。
至于第二条诏令……
当李承霖还是长公主时,江辞暴露了女子身份,韩斯生怕江辞欺君之罪牵连到李承霖,于是悄悄向她提建议,让她一口咬死自己不知晓江辞的真实身份,自己也是被江辞所欺骗,如此方能脱身。
李承霖却回答说:“本宫一早就知晓她是女子。”
韩斯讶异:“女子如何做得驸马?女子与女子如何通婚?”
李承霖笑言:“有何不可?”
当这条诏令颁布后,民间确实觉得不能理解,但过了一段时间,便有“吃螃蟹”的第一对同性有情人,然后第二对,第三对……
最开始,百姓们茶余饭后还会鄙夷地讨论,觉得莫名其妙,但随着第十对、第二十对、第三十对同性有情人去官府登记在册,人们好像也习以为常了,渐渐地,再也没了反对的声音。
江辞恍然大悟,原来她刚离开京城,李承霖就开始铺路了。
其实李承霖原本可以在她登基后,便册立江辞为后,但她忍了又忍,等了又等,就是要她与江辞的爱,是名正言顺的,是合法的,是不被世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的。
江辞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鼻子一酸,豆大的泪水倾泻而下,她搂住李承霖的脖颈,趴在她肩头哭诉:“是只有我一个皇后吗?还是也像其他皇帝一样,三宫六院的,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清。”
“没有其他的,只有你一个。”
“我不信,你是皇帝,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妃子的。”
李承霖抚着她的后脑勺,耐心安慰道:“没有三宫六院,没有佳丽三千,我向你保证,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只有你一个皇后,也是唯一的皇后。”
江辞缩回脑袋,双手仍然挽着李承霖的脖颈,怀疑地问:“真的?”
李承霖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笑着说:“真的。”
江辞这才坐直了身体,吸了吸鼻子说:“那……那我当你的皇后,也只许有我一个皇后。”
李承霖伸出了右手,立誓道:“我发誓,我心里只有你,再没有别的女子,以后也不会有。若违此言,天……”
李承霖还没说完,江辞就连忙捂住了她的嘴,随即做出嘘声手势:“别说了,我相信你。”
立后大典定于三个月后举行,江辞和李承霖仍住在千秋殿,在距离立后大典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时,尚服局和尚功局将皇后礼服和相关配饰送到了千秋殿。早上起来时,李承霖有些许咳嗽,喉咙还有点疼,因而江辞去司药房亲自为她熬制枇杷膏了,还没有回来,此刻殿内只有李承霖。
李承霖挥了挥手,一旁的宫女太监就从她们手中把皇后冠服接了过来。
林尚服和孙尚功上前行礼:“陛下,尚服局和尚功局日夜劳作,不敢有误,今皇后冠服已成,还请允准臣等为皇后娘娘服衣冠。”
“皇后如今不在殿中,你们先回去,朕宫中的人自会服侍她穿着,若有要修改的地方,再来通知你们便是。”
众人于是行礼:“臣告退。”
直至中午,江辞才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她迫不及待地从食盒里头捧出一碗枇杷膏,用勺子搅弄着,随即把勺子递到李承霖嘴边,像哄小孩一样“啊”了一声:“嘴巴张开,吃药药了。”
李承霖宠溺地笑了笑:“太医院就有枇杷膏,何苦费心费力地亲自去熬呢?”
“不一样,我熬的比太医院的好吃。”
江辞晃了晃勺子,然后说:“不信你尝尝。”
李承霖于是张开嘴巴,将勺子里的枇杷膏一口不落地吃下,在嘴里含弄着。
“怎么样?”江辞睁大了眼,好奇地问。
李承霖将枇杷膏囫囵吞下,含糊道:“有点黏。”
“黏就对了。”
江辞又舀起一勺枇杷膏,把它递到李承霖嘴边,解释说:“枇杷膏会附着在喉咙上,保护喉咙,吃完枇杷膏后半个时辰内不要喝水,不然药效会大打折扣。”
李承霖再次吃下江辞喂她的枇杷膏,笑着说:“知道啦,我听你的,不喝水。”
“好了,两勺就够了,一次性不能吃太多。”
江辞把碗放下,这才注意到殿内华丽的冠服,不由得惊讶地问道:“这便是我立后大典时要穿的衣服吗?”
李承霖把枇杷膏全部咽了下去,然后“嗯”了一声:“要试试吗?”
“好啊!”
江辞欣然应允,随即又犯起了难:“不过看起来很复杂的样子,我一个人应该不太好穿上。”
李承霖走到她身边,随手拿起其中的玉革带,然后说:“我来帮你。”
江辞挑眉:“皇帝侍奉皇后更衣?”
李承霖也挑眉:“为爱妻更衣有何不可?”
江辞于是张开双臂,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大言不惭”地喊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承霖戳了戳她的额头,轻笑着说:“哪能在这里换?走,我们去偏殿的更衣室。”
然后便大声喊道:“来人。”
不多时,高进走了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李承霖看着殿内的皇后冠服,吩咐道:“朕与皇后前往偏殿试衣,派人速即把皇后冠服送到偏殿的更衣室中。”
“是,奴才这就让人去办。”
“另外……”李承霖叫住了他,“待会儿你就守在殿外,若没有要紧的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奴才遵命。”
李承霖一件件地为江辞穿上皇后礼服,随即让她坐在铜镜前,为她描眉化妆,江辞看着镜中身着绮丽的自己,飘飘然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几欲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霖将九龙四凤冠为她戴上,她觉着脖子一沉,神思这才返归。
“我的阿辞真好看。”
耳边传来李承霖赞叹的声音,江辞定睛一看,镜中的自己已然变了样: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穿深青色织金五彩云龙纹翟衣,玉革带熠熠生辉,浑身上下描金带玉,华贵无比。浅施粉黛,弯眉纤纤,碧波漾情,唇色淡薄,再贴以珍珠靥面……
“好……好看。”
江辞也忍不住赞叹道,末了又摸着头上的九龙四凤冠抱怨了一句:“就是有点沉。”
“就这么一会儿就觉得沉了?等立后大典那天,你得戴上它游行,起码耗费一天的时间,到时我看你怎么办。”
李承霖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下意识地扶住了江辞头上的凤冠,为她减轻点重力,又干脆地建议道:“既然你觉着重,那就把它取下来吧?”
江辞扶着凤冠往后退了一步,笑嘻嘻地说:“还是不取了,就戴着吧。我转变主意了,既然立后大典那天一整天都得带着它,我还是提前熟悉一下,免得到时候出岔子。”
“衣裳穿着还合适吗?鞋子呢?”
江辞抬起脚,小心翼翼地原地踱步,评价道:“衣裳很贴身,鞋子也很合适,总而言之都很完美。”
“那就好。”
李承霖舒了口气,看着面前生气十足的江辞,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她的脸,“阿辞,半个月后,我就可以向世人宣告,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了。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江辞咬了咬嘴唇,小声嘀咕道:“我也等了很久呢。”
“嗯?”李承霖没有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江辞羞于启口,正想打哈哈糊弄过去,殿外却传来了紫菀急迫的声音:“陛下,陛下!奴婢有要事求见!”
李承霖嘱咐过高进,若没有要紧的事,不许任何人打扰,此时紫菀却如此急迫地求见,江辞心下一沉,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李承霖于是回应道:“进来。”
紫菀进入殿中,快速地向二人行礼,然后开门见山地禀报:“陛下,大事不好了,边关传来消息,北姜大军破了雁城城门,如今整个雁城怕是已被攻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