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若梅摇了摇头:“草民只记得是在顺平街上, 其余的也记不得了。不过……似乎很香的样子。”
“很香?”
“我待在井里,都能闻到很香的味道。”
“什么香?”
“草民闻着不像是某一种香,倒像是多种香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顺平街?香味混杂?
香料铺子?
顺平街上的香料铺子只有一家!
江辞立马想起了香蒲的哥哥嫂嫂, 连忙说道:“殿下,之前司乐房的小宫女香蒲去了趟她哥哥嫂嫂家, 便与她哥哥嫂嫂一同中了醉生梦死的毒, 我去顺平街查探过, 她哥哥嫂嫂家是顺平街上唯一一家做香料生意的,很有名,不知他们是否与舒太后有牵扯?”
李承霖低头沉思, 又抬眸瞧了眼石若梅,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这段时间就和苗苗一起待在府上, 哪儿也别去。”
待石若梅离开后,又提高了声音喊道:“来人。”
紫菀迎了上来, “殿下有何吩咐?”
“秦时元才将了结任务,让他好好休整一段时日。另外, 让成向东暗地里回往京城,去往顺平街,好好调查一下顺平街上唯一一家香料铺子的底细。”
李承霖顿了顿, 又继续说:“那香料铺子附近的人家户也查一查, 调查清楚后立刻回报,不得有误。”
紫菀行礼:“是, 奴婢遵命。”
她转身走了几步, 却又退回身来,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承霖瞧见她的模样,便也问道:“还有何事?”
“本不是什么大事, 但与驸马有关,奴婢觉着还是应该禀告一下。”
“说吧。”
“陆行密死了。他杀了舒太后的侄儿舒允之,被打入天牢,已于今日午后斩首示众。”
李承霖不解:“陆行密是谁?怎么说这件事与驸马有关?”
不等紫菀开口,江辞就率先回答:“我被关入天牢时,他就被关在我隔壁牢房。”
见江辞似乎有话要单独对李承霖说,紫菀也会意似的行礼告退,并顺手合上了门。
李承霖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手抚摸着上头的雕刻,好奇问道:“你刚刚示意紫菀下去,可是有话想单独对我说?”
“正是。”
江辞走到李承霖旁边的位子坐下,慎重其事地说道:“舒太后的侄儿舒允之醉酒惹事,在大街上将陆行密的兄长活活打死,陆行密第一时间报告官府,请求官府做主,可官府哪儿敢问罪于皇亲国戚啊?他便趁着李承贺出游时拦驾,望皇帝能主持公道,结果李承贺压根没有理会他。于是陆行密一气之下,便把舒允之杀了,因而被打入了天牢。”
李承霖想了想,然后说道:“舒允之被杀之事我倒是有所耳闻,舒太后动了很大的气,巴不得将凶手碎尸万段,只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段渊源。”
“舒允之本就是纨绔子弟,他做出这件混账事倒也不算奇怪,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只是陆行密这人,生在京城、长在边关,确实为东越疆土安宁出了不少力,我瞧着他倒颇有些好汉风骨,若不是走投无路,何以会决定亲自手刃杀兄仇人呢?”
李承霖冷笑:“陆行密怎么想的,外人不得而知。倒是舒太后爱惜侄儿之心,昭昭可见。”
江辞也扬起了嘴角:“陆行密也曾对我说过,舒太后一向纵容着她母家,搅乱朝廷,在京城胡作非为,皇帝老儿却是不闻不问,实在惹人寒心。陆行密常年驻守边关都有此看法,想来李承贺执政的手段已是令人不满了。”
“你的意思是……”李承霖停住,微微蹙眉,等待着江辞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我记得我进京赶考时,大街小巷都在传礼部尚书家千金得了怪病,以及北溟玄珠之事,不知道殿下是否也有这等本事?”
“你要我将陆行密之事宣扬出去?”
“没错。”江辞坚定地说,“把陆行密兄长是如何被舒允之残忍打死,陆行密是如何报案无门,又是如何被枭首示众等等事迹,添墨添彩地散播出去,若边关也能知晓此事,那就更好了。”
陆行密在边关戍守多年,在士兵间具有一定的威信。然而他的兄长被皇亲国戚所害,他却报案无门,上至帝王太后,下至官府官差,个个都包庇凶手,他只好亲自手刃仇人,最后落得个枭首示众的结局,当真凄惨。
若将此事宣扬出去,百姓们会对朝廷产生怀疑,将士们更会寒心朝廷的做法。虽然朝廷的公信力会有所降低,但这是李承贺一手建立的朝廷,也就是说,损害的其实是李承贺的公信力。
李承霖微微一笑:“阿辞所说甚是有理,我即刻就办。”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即刻去做,只是需要殿下首肯。”
“何事?”
“我夜观天象,察觉天泽二十年二月初,东越将有大旱,恳请殿下重启废弃的隐州堰,完善水利,以备不时之需。”
李承霖重复了一遍江辞所说的日期:“天泽二十年二月初?”
江辞点头:“明年二月初,一直到十月份,东越足足有八个月没有下雨,河流枯竭,井水干涸,粮食无收,百姓们苦不堪言。”
李承霖皱眉,表情严肃:“当真?”
当然是真的。
上一世,天泽二十年二月初三,江辞被关入天牢那天,天空飘着小雨。
但也是从那天以后,东越八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
直到十月初五,李承贺一杯鸩酒了结了江辞的性命,江辞倒在李承霖怀中时,听到李承霖用颤抖的声音求她:“阿辞,不要闭眼。别睡!千万别睡!”
话音刚落,电闪雷鸣。
闭目长眠前,她听见李承霖大吼:“李承贺!本宫要你陪葬!”
还听到了噼里啪啦的雨声。
想毕,江辞苦涩地说:“当然是真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李承霖的眉头也并没有舒展,反而愈加紧蹙,她道:“既如此,那的确应该提前做好准备,我便将重启隐州堰一事交由你主理。只是……”
江辞知道她在担忧什么,适时打断了她的话语:“殿下,我知道你担忧百姓受苦,但这东越如今是他李承贺的一言堂,若没有他下令,地方官员也不敢轻举妄动。你非诏不得回京,难道要派人去跟他说,东越明年有大难,须得提前做好准备?就算你真的那样做了,他也不会信,他只会觉得你离了京城心生不满,借此诅咒国祚。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反而更加麻烦。”
“我从来是信你的,你既说明年有大旱,那必定会影响到千万百姓,难不成真要我放任不管?”
上一世,江辞在牢中,饭菜尚不能果腹,没有水喝,嘴唇一直是干裂的。推己及人,又听狱卒的言语描述,亦能想象出外头百姓的日子该有多苦。
就连李承贺赐她鸩酒时,她还在可惜,这样一壶甜甜的梅子酒,要是没下毒该多好,也许便能拯救几个饥不择食的灾民了。
正因为经历过那段黑暗的日子,江辞肯定是不愿意东越重蹈覆辙的,可东越是李承贺的天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其他人无法撼动分毫。
也许,只有重蹈覆辙,才能够破茧新生。
江辞放平了心态,做了最为艰难的决定,冷静解释道:“就像我刚刚所说的,你肯定比我更了解李承贺,他若真的一心为民,仅为了这么一句无端的预言就开始重视起来,那便不是他了,你也不会如此殚精竭虑了。”
“话虽如此,可真到了那个时刻,恐怕我会愧疚难安。”
江辞放低了声音,缓缓道:“你我都不愿,但若真要成就大事,没有牺牲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把损失降到最小。像隐州、青阳郡、嘉州、褚州、曜州、雁城等比较亲信先帝和你的州郡,我们可以私下传信过去,让相关官员完善水利,以备不时之需,但不可摆到明面上来。至于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承霖听完,低头沉默不语。
江辞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明年十月初五,大雨倾盆,旱灾得以缓解。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在大旱的八个月里,我会为长公主造势,若行动顺利,大雨落地之时,江山易主之日。”
她咽了咽口水,继续道:“长公主,一时之痛与一世之痛,换做是你,该如何抉择呢?”
李承霖抬起头问道:“阿辞可是有了完整的打算?”
江辞微微颔首,站起身来,走到李承霖身边,弯下腰来,在她耳边轻轻诉说着自己的计划。
李承霖听着,时不时地蹙眉,时不时地点头回应着,末了,又疑惑地问道:“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让李承贺主动让位?”
江辞郑重地说道:“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他尽失民心,纵他有百般不愿,也不得不退位让贤。殿下忘了吗?先帝还是燕王时,东越大旱,百姓们认为当时的皇帝不仁不德,触怒了上天,而还是燕王的先帝因为广施仁心,百姓视他为贤者,将他推上了帝位。若当年的场景在明年重现,在长时间的铺垫与渲染下,李承贺声名狼藉,而殿下与其相反,百姓们心里明镜儿似的,我们再在背后出点力,他们便知道谁更适合当这个皇帝了。”
李承霖名字中的“霖”就是由此而来,她怎么可能忘记。
新政权往往是一具具尸首堆起来的,若真有兵不血刃的法子,免了多余的死伤,李承霖倒乐得为之。
更何况江辞举的这个例子实在是恰当得不能再恰当,李承霖频频点头,应声道:“好!我便依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