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积雪堆得有半米深, 推雪机在路边施工,溅起深褐色的泥点,两旁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 被迎风吹来的风雪拍打, 裹了层白灰。
天色灰蒙黯然, 但不远处的广场上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和喜庆的舞台表演吸引着来往的每一个人,充满了节日的氛围。
雪吹进了“白金宫”, 通体银白的别墅上落满了积雪, 看上去像是要融入这天地一白中。
脚踩在松软的雪上的声音像细沙滑过手掌,鼻息化为白气缓缓上升,冻得微红的双手交叉合十, 又塞回大衣口袋。
江若笙驻足, 仰头看着天空微微出神,雪粒子打湿了她的头发, 落在睫毛上,簌簌的雪片在鼻尖化开,凉得她一激。
别墅二楼往右第三个房间亮着灯,她眯着眼勉力去看,隐约看到窗前站了抹人影,黑色的轮廓看不真切。
但她粲然一笑,嘴角勾起, 抬手朝那人招了招手,便又迈步往别墅的方向走。
几个月前的风波还未平息,两人这段时间都有些忙碌, 见面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因为辛家爆出的种种内幕消息,S市被卷入的世家权贵不少, 上流圈到人人自危的地步,谁都没办法继续独善其身。
都不用江若笙再把这滩水搅混,内部举报,互相甩锅,逃跑被抓,割腕断臂等等手段层出不穷。
大清洗在开始,一个辛家的崩溃,直接牵连到所有利益相关人员,这时候揭对方的黑料成了降低自身损失最佳的方法。
白金宫被抵押拍卖,回到了江若笙手里,陆然求到了江家,希望江若笙可以网开一面帮助陆家,但她没看到江若笙,却看到了本该在漩涡中心的阮辛。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然相当诧异,“辛家所有涉事人员都被传唤,限制了自由,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辛摇晃着汤匙,醇厚的咖啡香气散开,“很简单,我要交待的事情都交待完了。”
可以说,所有搜集到的有关辛家违法犯罪行为的证据都是阮辛提供的,在那个秘密书房,所有见不得光的、肮脏的事都被摊在了阳光下。
像是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阮辛递交的证据相当全面,不仅补足了江若笙缺失的证据链,还有更多旁人不清楚的。
——她成为了证人。
“你们辛家败了,就要拉别人下水。”陆然愤然地瞪视着,“你以为自己好到哪里去,如果不是江若笙一味护着你,你的下场就和我们一样。”
“或许吧,”阮辛被舌尖的味道苦到,果断放下了咖啡杯,“不过,还是请陆小姐回去吧,这样的谈话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
陆然咬牙,“我要见江若笙。”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把白金宫还回来,就算弥补了当初陆家对江家的落井下石吧?”阮辛眼眸冷然,“相信我,这只是一个开始。”
陆然对上阮辛的眼神,感到后背一阵毛骨悚然,想放的狠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了。
此时此刻,她真切地意识到,高中那个任她欺凌的阮辛已经变了个人,她再也惹不起的人。
白金宫虽然回来了,但里面的陈设已经大变了样,毕竟七年过去,有些东西因为破损变卖等原因已经找不到了,阮辛费了很大的功夫照原先的记忆复原。
“缺的地方用新的填补吧,我妈送了几批雕塑来,说要放在花园,还有她看中的几套桌椅,你看着放吧。”江若笙将大厅的壁画往右边挪了挪。
阮辛抿唇,对于江家人,她总是心存愧疚,就算江家破产已成定局,在那背后却仍然有她那一双手的助推。
而对于江若笙和阮辛重新在一起,江家人的反应则是不冷不热,出奇地沉默,大概是江若笙七年的感情空白期让他们并不觉得意外。
走过别墅前新放的海豚雕塑,白色的积雪落在它的头顶,堆成银白的王冠。
将落雪的大衣抖开,江若笙抬脚上了二楼,室内的热风让她的身体回暖,冰凉的脸颊也透出些红润。
阮辛窝在软沙发上一页一页地翻着书,她看得格外的认真,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书页边,手腕缩进白毛衣里。
蓝色的薄绒毛毯搭在腿上,她微蜷腿靠在沙发背,阮辛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抬头,仍然专注地低头。
江若笙绕到她背后,微侧身坐着从后面将人搂进怀里,手指钻入掌心和指缝,凉得阮辛微皱起眉,却也放任了对方拿自己捂手的行为。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惬意地眯眼抵在阮辛肩头,抱着怀里温热的躯体,江若笙开始犯困。
她打了个哈欠,跟着阮辛低头看书,那其实不是书,而是本色彩斑斓的插画本。
光滑的纸面上印着森林和各种各样的动物,下面配着简短的文字,故事内容是冒险童话类。
这是江若笙给辛梓墨买的插画本,辛梓墨很喜欢,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兔子被狐狸骗走了所有的胡萝卜,伤心地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之旅。
她越过桥渡过河,问过老鼠和灰狼,谁也不知道狐狸和它的胡萝卜去了哪里。
故事的最后,疲惫的兔子停止了跋涉垂头丧气地坐在树下,突然,一根接一根的“萝卜雨”掉在了它的脑袋上。
兔子捂着被砸疼的脑袋仰头看着天空,树丛间突然窜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跟了你一路,你怎么就是看不见我。”狐狸叉腰看着兔子,把所有的萝卜都扔在了兔子面前,“你太笨了。”
兔子看看失而复得的胡萝卜,又抬头望望傲娇的狐狸,咧开嘴笑起来,“我可以请你吃萝卜吗?”
绘本翻到最后一页,阮辛阖眼倚进江若笙的肩膀,在脖颈处蹭了蹭,“姑姑带声声买年货去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辛家破产后,国内与海外的业务彻底割裂独立,虽然遭受的损失不小,但辛成碧的心情却轻松了不少,过了春节她就要回海外重整旗鼓了,不知道再回国又是多少年以后。
江若笙抬手按了按阮辛的肩膀和头部,有段日子不见,对方眼下的阴影重了许多,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也熬了好几个大夜。
“收尾工作差不多结束了,节后所有的一切都能尘埃落定。”
阮辛浅浅“嗯”了一声,声音绵软低哑,“陪我睡一会儿。”
这个不太平的冬天注定有很多人无法安眠。
连日来的疲惫让江若笙睡得并不安稳,大脑隐隐钝痛,碎片式的梦境一段接一段闪现却又毫无印象,直到鼻尖传来令她安稳的信息素气味,皱起的眉被抚平,烦躁的片段画面在脑海中渐渐消散。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可室内却安然静谧。
几道不大的鞭炮声响起,闷闷地,透过紧闭的窗户,听不太真切。
江若笙睁开眼,舒服自在地伸了个懒腰,她侧耳细听,别墅门口的地方传来孩子清脆的笑声,她们已经回来了。
她小心地从熟睡的阮辛身边抽身,起身下了楼。
辛梓墨同学已经开始上小学,因为年龄增长,身体情况也在逐渐好转,而最让崽崽欣慰地是,她的身高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雪地上,软软糯糯的小团子正迈着小短腿兴奋地踩过,落下一串小小的脚印,她的手上还高举着一根仙女棒,兴奋地喊着,“再来一个,要再来一个。”
但辛成碧两手一摊,故意逗她,“摔炮已经没有了,现在只剩下仙女棒。”
辛梓墨对摔炮有一种天然的畏惧,短短的一截,害怕还没扔出去就炸在了手里,但她却特别喜欢那一声声地响,震耳欲聋,喧闹非凡。
挥了挥手里已经熄灭了的仙女棒,辛梓墨撅着嘴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下一秒小身体就突然腾空。
江若笙毫不客气地掐着她的脸蛋,白里透着红,肉嘟嘟地还带着点婴儿润肤霜的奶香。
“胖了点,沉了点。”江若笙评价道。
辛梓墨双手抱着江若笙的脖子,水灵灵的眼睛像水洗般澄净,“声声每天都有好好吃饭。”
“也有好好监督妈咪吃饭哦~”辛梓墨同学挺挺自己的小胸脯,语气骄傲,表示自己真的有认真完成江若笙交代的任务。
江若笙边抱着崽崽进屋边道,“摔炮是没有了,但待会儿守岁还会响鞭炮,不止我们这里哦。”
年夜饭开席前远在海外的江父江母打来了视频电话,因为时差那边已近深夜。
先凑过来的一张脸是江二哥,围着浅色的围巾,耳朵外沿打了五六个耳钉,佛学院进修的几年好像并没有把他过于跳脱的性格边沉稳。
“听老妈说,你和那个谁明年要结婚了?地点订好了没,我可以来当司仪。”
江若笙,“哪个谁?她是阮辛。哥,你真的可以不用来。”千万别添乱。
江二哥装作没听见,“声声,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叔叔给你寄。”
辛梓墨甜甜喊了一声,又道,“要巧克力和果冻糖,上次的都吃完了……唔……”
江若笙享受着手里的触感,边教训,“吃蛀牙的事都忘了,一箱全让你吃完了。”
辛梓墨委屈极了,怒瞪着江若笙,“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妈妈不是也吃了好多。”
江若笙松开崽崽的腮帮子,理直气壮地欺负,“可是我没有蛀牙啊?大人可以多吃,小孩不可以。”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轻咳,心虚地往楼梯上看,只见阮辛裹了件灰色的长款外套走了下来。
阮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其中的意思不用开口,江若笙也明白。
阮辛:那阵子一直喊牙疼的人又是谁?
她和辛梓墨一起消停了。
视频那头又换了大姐和三哥,一致的霸气冷淡风,两张相似的面瘫脸甚至连眉眼上挑的幅度都没多大差距。
江家长姐先是公事公办讲了工作上的事,话题又不可避免地扯到了她和阮辛的婚事上。
江若笙听出姐姐别扭地认可,紧绷的脸有些不自在,语气较之前也软化了许多,“婚礼我会和辛成碧一起操办……哪有只由一家办的道理……”
三哥还是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要好好听姐姐的。”
手机转到江母手上,声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小阮呢?怎么没看见她?”
江若笙牵手让阮辛坐在自己身边,“在呢,在呢。”
透过相触的胳膊,江若笙可以感受到阮辛身体的僵硬,她安抚性地搂过她的肩膀。
阮辛:“江姨。”
江母轻柔地笑,让阮辛恍惚又回到了从前,看见那个总对她嘘寒问暖,把她当亲女儿对待的江姨。
只是和过去相比,她的眉眼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但仍显端和的风韵。
“以后你和笙笙记得常来看看我们,还有声声,他们几个忙工作的忙工作,几个月都见不着面,连过年都好不容易拉来的,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冷清地很。”
阮辛笑着点头,“知道了。”
江若笙和阮辛紧握着手互相对视,这一刻,那些压在心间的愧疚好像突然轻了。
时针指向零点,伴随第一声地炸响,辛梓墨立马从昏昏欲睡、脑袋“啄米”的状态里惊醒过来,她脚丫子一蹦,连鞋都没穿跑到窗边。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见识到春节的盛景,在书本之外,在响天动地接连不断的鞭炮声中,在映亮半边天漂亮璀璨的烟花里。
“我喜欢过年!”
江若笙牵手和阮辛上了楼,在阳台眺望江对面色彩斑斓的烟花,一朵朵炸开,江面倒映出水下烟花,像争相开放的花海。
她们在绚丽中接了个吻,火光辉映下的眼眸倒映着彼此,拥抱让两个身体得以交缠融合,往后的岁月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