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心之人，从不言爱。
倘若爱上，便是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题记
张起灵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为什么要代替吴邪去守履行那十年之约。
在他的心里，这件事就好像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困了睡觉那样的自然而然。
——吴邪有父母亲友，有他自己的生活，他的人生还很长。
这和他不一样，对于一个没有过去、更无未来而言的人来说，任何地方都不是归地，但也没有任何地方不能成为居身之所。更何况，青铜门原本就是张家祖先作出来的孽，没道理让其他人为了他们当初犯下的错误买单。
——尤其是吴邪。
他很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
吴邪的人生，和自己无关，也不该和自己相关。
但张起灵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要特意跑去杭州小古董店里和吴邪告别——他明明知道，按照吴邪老好人的个性，势必不会看着他独自一人前去长白山青铜门而无动于衷。
这种做法，就好像在求那个人留下自己。
——即使明知不可能，但哪怕听他说一句“舍不得”也是好的，只要那个人的一个眼神，未来十年暗无天日的沉睡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难耐。
张起灵，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说是卑鄙。
他用唯一一次示弱，如愿以偿地换来了进入青铜门前吴邪的陪伴。
当他看着吴邪穿着七零八落、东拼西凑的登山服，狼狈不堪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他感到了无以伦比地高兴。虽然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但心脏的跳动不动声色地微微加快；了速度，即使不刻意去听，它“咚咚”跳动的声音却一清二楚地鼓动着耳膜，连不远处汽车的鸣笛声一时间都好像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常年身处危险，再加上记忆不所及的时间里似乎练过一些可以控制身体条件反射的训练——肾上腺素上升，对普通人在某种程度可以短时间内大大增强体力和反应能力。
但张起灵却全然不必，他自身变态的爆发力都来源于强大的训练体系和自身的神经反应速度，普通的肾上腺素上升只会干扰他的感官系统，以至于他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之下，都能够保持心脏稳定跳动和呼吸的平稳。
但面对吴邪，他身上的控制中枢就好像精准的机械表正面遭遇磁铁，完全失灵。
这一定是他人生当中的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失控。张起灵隔着帐篷布定定地瞧着微弱火光下若隐若现的人影默默对自己说。
不知道是睡得热了，还是不太舒服，吴邪无意识地扭了扭脖子，眉头也皱了起来。
每到这种时候，张起灵都会忍不住埋怨自己上佳的视力，他停了一会儿还是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坐的时间有点久，膝盖以下的部位被冻得发麻，他不在意地搓搓小腿，小心翼翼地钻进帐篷里。
吴邪并没有醒。
从张家古楼出来，日日在小古董店里以逸待劳，原本因为呆在医院里成天清汤寡水伺候瘦下去的脸如今又长了点肉，更像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愣头青、倒霉蛋、好奇鬼。
张起灵无声地勾了勾嘴角，火光映在他的眼底，那黑黝黝的眸子好像烧起来了似的。
张起灵微微俯身，零碎的发丝垂下落在吴邪的额头。
吴邪梦中似有所觉，痒似的动了动，却径直把自己的额角送了上去。
吴邪，祝你做个好梦。
人总是贪恋温暖的，所以活人是热的，而死人是冷的。
如果一个人从来都不知道温暖为何物，即使将他困在冰天雪地、天寒地冻之中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反抗，可一旦当他体会到了温度，那些早已经习惯了的寒冷就会骤然变了样，变得如同寒冰利箭，直扎进骨头缝儿里。
在寻找记忆的这些年里，张起灵早已经习惯了孤身上路，即使周围荆棘满布、危险丛生对他而言都不过只是过眼云烟。冲锋陷阵，独探机关，那些在别人眼里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敬而远之的境地对他而言不过是前行之路上的障碍。因为他不怕死，而且他也不会死。
当死亡都变得不再可怕的时候，没有什么能够再波动他的心弦。
直到吴邪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直到他像个牛皮糖扯着他不放的时候，他却突然感觉到了害怕。他依旧不怕死，但他却怕吴邪会死，吴邪不是张家人，没有长生局护佑，他虽不会有尸化危险，但终究肉体凡胎。
——他陪着吴邪一路且行，生怕他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去。
你们两个在一起，一个终究会被另一个害死。
盘马的话却好像是一根惊神针，直直地捅进心里，半点不留情。
——但他更加害怕的是，他会被自己害死。
从帐篷里出来，张起灵迅速收拾了行李，已经上了雪线，吴邪不该再继续走下去。他以为第二天看不到他吴邪就会放弃乖乖地回杭州的小古董店当他的小奸商，直到十年后，他去找他——如果那个时候吴邪还认识张起灵的话。
可惜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天真，就逼得上帝狠狠地甩了他一记巴掌。
吴邪茫然四顾的时候他并没有走远，但为了不被他发现而躲在远处。鲁王宫、海底墓、巴乃窑洞、张家古楼……他曾经拼尽全力护着吴邪，却在最后违背了他的誓言。
当吴邪被埋进雪地的一瞬间，他整个脑子都炸了。
是他害了他。
如果他没有去古董店告别，如果他明令禁止吴邪尾随，如果没有青铜门……如果，他不是张家人的话……
没有如果，事已至此，是他造的孽。
被雪掩埋极限救援时间是15分钟，时间越长挣扎的力量就越小，环境越寒冷存活的时间就越短。超低温会降低四肢的活力，即使是他张起灵如果被埋在雪堆下没有外力救援，也是很难靠自行脱困的。
更何况，现在被埋在那下面的人是吴邪。
张起灵跃入雪堆，疯了一般用双手去刨，没来得及戴滑雪手套，双手瞬间被冻得通红，原本一直被精心保养的手指暴露在冰雪之中，疼到麻木。
刨开的冰粒子瞬间融化再凝固，越往下往当中挤压的力量就越大，两只手已经毫无知觉，张起灵却全然不顾的继续往最深处探——只要吴邪还活着，即使这双手残废了也不要紧。
可能张起灵的一生太悲催，而其付出的代价却又太大。上帝终究还是屈尊动了动他的小手指。
张起灵找到了吴邪，他还在做无谓的挣扎，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活着。
雪盲症使得他瞬间爆盲，让他独自一人下山就是逼着他死。
我已经护了他这么久，没道理在最后功亏一篑。张起灵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失去视力的吴邪就跟所有普通人一样，无意识地依赖着身边的人——虽然他平时也很依赖张起灵，不过缺失感官却使得这种依赖越发明显，他几乎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张起灵的身边。
当然张起灵也很享受这种“诺大天地，唯你我二人”的情景。如果没有这层手套就更好了，仗着吴邪看不见自己的视线，张起灵正大光明地瞪着两人紧握着的手，目光像是有实质似的，要把登山手套上戳两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