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相当长，并且七拐八绕，转过几个弯儿，吴邪就看不见解雨臣和胖子他们了。
“小哥，前面有什么？”吴邪跟在张起灵的后面，低声问。洞穴内相当的狭窄，他们只能跪着，双手撑地往前爬，张起灵挡在前面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瞧见他的背影在手电光照中轮廓模糊。况且正如吴邪之前所料想的一样，这条通道是供毒蝎行进的空间，地面和墙面上布满了粘稠的半透明液体，四周零落着毒蝎的残骸，人爬在上面的感觉实在是相当差劲，吴邪不得不利用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张起灵摇摇头，刚才他在探路的时候就发现这条甬道出奇的长，为了不让吴邪担心，他只快速地检查了靠近洞穴的几个弯道，真要说起前面会有些什么，他倒还真是不清楚。
啧……选错对象了。吴邪忍不住咧咧嘴，本来还想说说话能减缓心理压力，他倒是忘了，他的拍档是个闷油瓶子，要他开口侃大山，比让胖子闭嘴、让黑眼镜不笑都难。
讲话又没人回应，吴邪只好东张西望来分散注意力，好让自己别那么留意那些毒蝎的分泌物。甬道的洞壁非常的光滑，在白森森的冷光下可以看出上面覆盖着一层青色的苔藓，说明这个地方曾经非常潮湿，说不定以以前是这座祭祀城的排水管道。
说到潮湿，倒是不由地让吴邪回忆起他唯一一次下海斗的经历。还别说，要不是胖子没在耳边插科打诨，还真挺像他们当初在西沙海底墓时的场景。吴邪爬着爬着，就忍不住脑内跑偏，明明是挺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昨日才发生过的那么清晰。
现在想想，当时的那段奇诡的经历大概是他此后经历的所有斗中最快乐的记忆。张秃变小哥的惊喜，闷油瓶会笑时的惊艳……甚至连那顿在码头吃的大马哈鱼火锅，都是绝世的美味。
可是，那个时候，谁又能够想得到，他们此后的生命中会充斥着那么多的不可思议。
一转眼就是八年了。
吴邪默默地看着前面那个男人——几乎和那时完全没有改变的背影。在这狭小的甬道之中，唯有眼前的一点光线，仿佛连时空都因此而变得紊乱，相隔八年的两个身影在眼前交叠重合，吴邪恍然不知自己是否身处梦境之中。
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吴邪。”注意到身后的爬动声停止了，张起灵回过头唤了他一声。
“……怎、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声响，直吓了正陷入自己脑内小世界里的吴邪一跳，他神经紧绷，竟一时忘了身在何处，下意识一挺腰。
他对于张起灵的指令原本就有种条件反射性的服从，更何况又是在这前路未知的甬道之中，可说是变本加厉，再加上他之前在走神，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刺激得吴邪肾上腺素急剧上升。
“咚！”
脑袋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顶部突起的石块。
“哎哟！”吴邪一缩，双手抱头。这下撞得可恨了，痛得他整张脸都皱起来不说，连生理性眼泪也挤出来好几滴。
“吴邪！”那一声撞得很响，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有多疼。张起灵立刻自洞穴内转了个身，将痛得缩成一团的吴邪揽到怀里，伸手就替他揉。
“唉！唉！唉！疼！”张起灵的手重，吴邪立马被按得“嗷”了一声，本能地要往旁边躲。
“别动。”张起灵哪里容得他逃，手臂就像是铁钳一样直把人死死扣在怀里。不过其实他这个动作也是多余，吴邪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跟狗狗听见主人的指令一样，立马乖乖地横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起灵一下一下替他揉脑袋上的那个已经有点鼓起来的包，虽然他放缓了力道，但吴邪还是不时发出“嘶——嘶——嘶——”的抽气声。但张起灵毫不留情地继续动作，如果不把淤血揉散的话，伤处会鼓起来很大的一个疙瘩，需要相当长时间才能褪下去。
“小哥……嘶——你轻点……”大概是为了缓解痛楚，吴邪没话找话：“你、你刚刚，想说什么？”
张起灵的手顿了顿，再接着按顺时针的方向按摩。
他没答，吴邪也没再问，一时间甬道里只有偶尔响起的“嘶嘶——”呼痛声。
过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张起灵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却听得身后那个人开了口：“吴邪……你不该来。”他的胸口抵着他的后背，随着说话声一下又一下鼓动。
如果说之前见到张起灵，喜悦和担心并存的心情蓦地改过了他压抑两年的熊熊巨火，那张起灵现在说的这几句话就像是往尚未熄灭的火苗里加了把柴，“轰”的一声火苗猛然窜了起来。
“放屁！”
又是这几个字！你他妈的就不能来点新鲜的？！
“爷凭什么不能来？！”吴邪一把甩开张起灵，坐起身，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对面依旧淡然如水的人，拼命压抑已快喷涌而出的火气：“你说说看，凭什么你能来我就不该来！”
吴邪的愤怒并没有爆发出来，但从他通红的脸颊、怒目圆睁的表情当中就可以看出来，他不过是凭着意志力在压制。
张起灵一时间有些发愣，似乎还有一闪而过的错愕，盛怒之下的吴邪，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了。从吴邪返回长沙老宅，迄今两年间，藏在暗处的他从未见吴邪发过火，就连处置不听话的掌柜、镇压反水的盘口，他的脸上都挂着笑——那种笑容连鲜血都洗刷不掉。
这并不是张起灵想看到的。
但……如果当初不离开，面对已经开始尸化的他，吴邪又该怎么办？
他不想看他丢了笑容。
——这本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如果我的手上没有剑，我就无法保护你；如果我一直握着剑，我就无法抱紧你。
所以，两年前的他，选择了离开。
他以为吴邪会在杭州他们的家里等着他回去，但他想不到的是，吴邪却选择了追上来。确实，他并没有丢了他的笑容，但这种笑容却成了伤害他最深的东西。
直到这个时候张起灵才发现，比起笑容，其实他更不想看到，是他的吴邪丢了天真，不想看到他学他三叔狠戾决绝，不想看到他丢了表达感情的能力，更不想他丢了心。
他的选择，终究还是错了，但此时后悔，也已经于事无补。
“吴邪，我会回去……”张起灵试图说些什么来解释，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吴邪矢口打断。
“去你妈的！又是老一套！老子告诉你，老子不！等！了！”对着这个不知死活的闷油瓶子，吴邪的火可算是全部都被激了出来。好你个张起灵，挨千刀的闷油瓶子！凭什么你让爷等爷就非得等你不可！老子今天就清楚的告！诉！你！
爷不是好捏的柿子！等你一次是单纯！再等第二次就是单蠢！
“你这次非跟我回家不可！”
“吴邪我……”
“我知道你尸化已经开始了！”吴邪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扑上去就狠狠地揪住他的前襟往自己的方向拽，冲着他大呼小叫：“张海客能够找到缓解你尸化的药物，我也能够找得到！你为什么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你知不知道……当初在巴乃，就因为你相信那个张海客的鬼话，把我一个人扔在山上，否则我也不至于被他整到半死！呃……”不知是不是因为提及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吴邪只觉得应该已经痊愈的老伤口竟又开始一阵阵抽痛起来。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他已经疼出了一脑门子冷汗，身体微微发抖。而且刚才脑门上那撞得重，这一番用尽气力的咆哮直震得他脑瓜晕晕乎乎的，眼前发花。
“吴邪！”张起灵看他这副难受的模样，立刻猜到他可能是旧伤发作：“让我看看。”说着就动手去拉他潜水服的拉链。
“你、一边儿去！”吴邪拼了命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想缓解疼痛，并下意识把他的手往外推。他的脑子还很清楚得很，他话还没有说完，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绝对不能再把教育这死瓶子的事情掀过去：“你……凭什么就觉得小爷我就不够格，不能陪你来闯这祭祀城，不就是夏朝……你、放开……”
疼痛消化掉了他不少的气力和火气，指责的话怎么听怎么都没了刚才的气势。
张起灵充耳未闻。
“你凭什么就觉得我比不上张海客……我……”吴邪嘴里还在叨唠，他虽然闭着眼，却好像能够看得见张起灵的动作，几下就将他的双手擒住，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还死攥着不放松。
吴邪的执拗，张起灵很早就知道，没想到经过了这两年的磨砺，竟比以前更甚。张起灵喟叹一声，他清楚今天不听完他的话，吴邪就不会乖乖地让他查看伤势。虽然他完全可以用强的，但张起灵还是不知不觉停下了手。
感觉到了张起灵无言的放弃，吴邪勉强勾了勾嘴角，睁开双眼。明明那闷油瓶子就在眼前，他却还是觉得自己看不清，眼中满是白色的块状斑点，他的脸在视野中明明暗暗：“张起灵。”他眯了眯眼，为了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人，他凑上前去，大半个身体都靠在张起灵的身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两公分。
“小哥……”吴邪低低唤他，那声音从他的口中冒出来，绕着整条漫长的甬道旋转了一圈儿才悠悠地钻进张起灵的耳朵里，而且似乎拥有了生命似的，沿着他周身的血管流窜至他的全身，最后汇集至心脏。
“噗通！”重重一声。
“小哥，我求你了，你不要再走了……”吴邪捧着张起灵的脸，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鼻尖对着鼻尖，那声音低的仿佛是要将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声音以一种细水长流的方式缓缓地流淌出来，如果太快的话，就会冲垮堤坝，泛滥成灾。
——没关系，当你无法抱紧我的时候，由我来抱住你。
“长生局也好，尸化也罢，我吴邪都陪着你……”吴邪一声一声低低地诉说，鼻息交融缠绕间，嘶哑难听的嗓音却说着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张起灵，如果长生局破不了，我就去找那种药，和你一起长生；如果避免不了尸化，我就跟你一起变成禁婆……就算失魂症再发作也没关系，你只要牢牢记住……你这一生，都有我吴邪陪着，陪着你快乐，陪着你痛苦，陪着你生，陪着你死……”
他们之间，甚至连情话，都鲜血淋淋。
“所以小哥，求求你，别再丢下我一个……”印在张起灵瞳孔中的吴邪，眼泪一滴一滴滚落，从他的眼眶里滚落，再滴在自己的脸上，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淌。
眼睛很酸，酸的睁不开，但吴邪就是不想闭上眼，他定定地瞪着，想要从张起灵黝黑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已经没什么可以再隐瞒的了，也再没有隐瞒的必要。
该说的已经全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该说了，他怕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
“张起灵……”吴邪叹息般唤着那个已经刻入骨髓的名字。他微微抬起起下巴，轻轻贴在对面那个人的唇上。
双唇紧贴，只能感受到他微凉和干燥的唇瓣。
“我喜欢你……”吴邪喃喃。
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TBC-------
作者碎碎念：
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们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