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夫妻”,不好说“兄弟”,那便如何是好?

  “新人——对拜——”

  小鱼儿和花无缺仍跪在地上,慢慢转过身子,对着对方,极其郑重其事地磕下一个头。

  铁心兰话音落后,四下就再无声息。在座的宾客,似乎都被这场简单的婚礼的某个方面所震撼到了。

  ——或许,人与人之间真心的结合,就有这样感动人心的效果呢?

  花无缺伸出手,小鱼儿便默契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来。他们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花无缺要微微垂眸才能看得到对应小鱼儿眼睛的地方。虽然现在那里被一块半旧的红布覆盖了,但是他对这个角度实在太熟悉了。于是他就笑着注视着小鱼儿,因为他知道小鱼儿一定在盖头之下,也微微仰着头,在看他。

  铁心兰道:“揭盖头——”

  不等花无缺动手,小鱼儿便自己快手快脚地把盖头一掀一抛。那金边金纹大红布便一下子成了一块有些大的手帕,被他丢到船舱角落里。他露出脸来,看到花无缺果然在温柔地凝视着他,不禁露齿一笑。

  今天的小鱼儿不知道被哪个女客按着,好好地梳了头发洗了脸,把自己捯饬得整洁干净。他脸上的刀疤依然有些骇人,但是就像往常一样,仔细看看,他分明是个绝世美男子;一袭红衣更是衬得他俊美潇洒。

  铁心兰清清嗓子,以便让新人意识到这还不是投怀送抱的时机。但是她身边的苏樱和前头的折玉枝早就捂着嘴笑做一团了,身后的慕容九和小仙女也不见得有多正经。

  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矜持,继续念道:“奉……奉茶——这个就免了,饮合卺酒——”

  朱槿早就站起身来,取过两只小酒杯,往里面倒满了醇红的酒。

  这是桌上唯一一坛非出自移花宫的酒。根据本地人说,这是南京浙江一带婚宴常用的黄酒,其名“同心红”,取“永结同心”之意,再加个大喜的红色,讨个好彩头。

  小鱼儿伸出手,先抢过一杯酒,嗅了一嗅,不敢出高声,只暗暗叹了一句“好酒,可惜不够烈”,便要往嘴里灌去。

  还好花无缺及时出手,阻止了他再次破坏婚礼的流程。他两只手指拈着酒杯,杯中酒一滴未洒,不知怎地就轻轻一推一拉,把小鱼儿的手稳当当扣在自己臂环里。两人这才同时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小鱼儿还意犹未尽地咂嘴咂舌,眼睛倒不深情脉脉地看着花无缺了,而是转眼,同样深情地看着那一坛“同心红”。

  那张盖头好像是个什么封印,能暂时压制住小鱼儿体内天生的不安分。苏樱恨不得重新去把盖头给他牢牢套上。

  铁心兰重重地清了清根本没有东西的嗓子,道:“交换——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他们有什么定情信物?纵然这一桌子人加起来也算从他们出生认识到现在,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定情”的物件。

  花无缺却从袖筒里抽出一束紫薇花枝来。

  他微笑道:“约莫五年前,我和小鱼儿追查紫微教疑案,到了长安西南白衣寺。那个时候,有一场鸿门宴等着我们去赴,凶多吉少。我却想了个笨法子。”

  小鱼儿接口道:“他去送死,留我活命。我自然不会让,但是他心意已决,我也拦不住。就在白衣寺外面盛开的紫薇树下,我把我想说的全都告诉了花无缺,然后我们分开了。”

  花无缺道:“于是我又择年六月,去长安折了这枝紫薇花来。移花宫有传授保存花卉的方法,因此至今未腐。”

  小鱼儿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从袖筒中拿出什么。

  那是一朵普通的花,普通到甚至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花。

  小鱼儿道:“我回了一趟安庆,捡了这朵花来。我请苏姑娘用一种药物炼制成膏,将这朵花开放的样子保存下来了。”

  席上只有几个人对这个地名有些反应。铁心兰是一个,江玉郎又是一个。

  小鱼儿继续把玩着这朵花,道:“花无缺遇到了假扮燕南天的‘南天大侠’路仲远,被他剑气所激,晕倒在地上。”

  他停顿了一会儿,道:“我救了他。那个时候,我们身份未明,表面上还是要杀得你死我活的敌人。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路大侠面前出言救了他。”

  小鱼儿低头,笑了起来,道:“就是这样的一朵花,落在他的脸上。我看着他的脸,不知怎么就下不去手杀他了。”

  一朵不知名的花,一枝紫薇,在他们手中交换给对方。

  铁心兰也不禁浮现出微笑,道:“结发——”

  朱槿递过来一把金柄剪子,台上的两个人便各自剪了一绺头发,交给对方,编在自己的头发上。小鱼儿编得有些不敢恭维,花无缺没他那么性急,倒是织了个能看的小辫子出来。

  那张薛涛笺终于是读到了最后一行字。铁心兰如释重负,拍拍手,高声道:“恭祝新人江小鱼、江无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至此礼成——”

  小鱼儿比她还如释重负,伸手抓过了“同心红”,便往嘴里倒去。花无缺也没有去管他,只是自己另开了一坛“邀明月”,给燕南天、折玉枝、万春流和白鹤四人敬上酒。这对新人刚成婚,便比感情淡去的三十年老夫妻还要貌合神离了。

  他们直喝到深夜时分。

  次席的年轻人几乎睡倒了一半,大画舫这才靠岸。

  小鱼儿为难地挠挠头,道:“我们家可没那么多的客房……”

  花无缺神色不变,唤道:“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