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抬手,但是小鱼儿手更快,在花无缺怀里一摸,果然是空空荡荡。再看舒尺素,手里正拿着花无缺那绣着兰花的钱袋,把里面的碎银子倒出来,一块一块地点。

  花无缺不禁惊出了一声冷汗。倘若舒尺素是来袭的敌人,她在偷钱袋时顺便点一下穴道,自己就难免命丧当场。他又想起燕南天所说,折玉枝在与他缠斗时轻而易举从他贴身处取出书信一事,更是感到“小偷”之类的江湖末流不能轻视。

  舒尺素慢吞吞地道:“我是说,折成银子远远不够。还好那老乌龟欠的不是银子,欠的是人。”她把目光慢慢转到小鱼儿身上,开始像屠户打量肥猪一样上上下下地看他。

  小鱼儿已经开始叫苦不迭。他早就知道轩辕三光一反常态必定有鬼,却没想到他居然赌得这么大。他只能假作强笑道:“若是做苦工之类,我就帮他还了。若是有什么嫁娶之约,那还是请前辈去找他偿还吧。我……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舒尺素盯着他,淡淡笑了一下,道:“我就算瞎了,也不会看上轩辕三光的。你们两个娃儿年纪太小了,若是叫你们爹来,才差不多。”

  说起江枫时,舒尺素的声音都显得不那么难听了,明亮的眼中光芒更盛。不用问,她当年一定是百万为江枫折腰的少女中的一人。她只留了几块碎银,剩下的装回钱袋,掷到花无缺手上,又痴痴地扫了几眼他的面庞,转身去后厨吆喝了。

  花无缺注视着她的背影,道:“姨娘有舒前辈这般人才陪着,倒也不会寂寞。”

  小鱼儿微笑道:“只是她们今日你偷我,明日我偷你,迟早要把恶人谷偷个遍。不过,这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也叫做恶有恶报。”

  折玉枝已经寻了个桌子坐下,懒懒地道:“这叫英雄惜英雄,懂不懂。况且,我已经有了她的把柄……”

  她话音未落,舒尺素在后厨连珠炮似的骂着娘冲出来,瞪着折玉枝道:“你偷了我的香囊?”

  小鱼儿咋舌道:“前辈居然会说出‘偷’这个字来。”

  折玉枝的手比一般女人大些,此时她手掌打开、五指舒展,便显得挂在手指上的香囊有些太小了。那是个金色的鲤鱼形状香囊,用的是蜀锦蜀绣,但是颜色早已褪去,旁边也开了线。

  折玉枝道:“我只是有些好奇,前辈明明有‘双鲤鱼’,为何身上只剩下一只了。”

  舒尺素伸手把鲤鱼抢过来,愠道:“送人了。”

  折玉枝不依不饶道:“送谁了?我听说,前辈的鲤鱼就是前辈本身,见到鲤鱼便知道‘盗客’远来……”

  舒尺素淡淡道:“送给了一个我巴不得能把我自己送给他的人。”

  小鱼儿道:“多半是我爹,是不是?”

  舒尺素慢慢地往后厨回去,叹道:“可惜他没法子知道了。”

  花无缺道:“前辈,你可知道……我的父亲……”

  舒尺素缓缓应道:“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些年来,都是我在照料。等一会,你们要上山去对吧?我再帮你们备些祭祀用的素点……”

  用过饭后,折玉枝和小鱼儿便各自挽着一篮素点,跟着舒尺素往恶人谷里走去。花无缺走在最后,点数着包袱里的纸钱香烛。这些东西都是他在昆仑山口之外置办好的,只因为他没找到恶人谷是这样一个完整的小镇子。过不多时,他清点完毕,就追上了小鱼儿。

  小鱼儿便给他指点道:“这里再过去,就是杜伯伯的房子……那也不能算个房子,破烂得很,和茅房一样。李叔叔住的还要远些,因为大家都怕他……”

  万春流的宅子因为又作医馆又作药库,自然比起其他的房子鹤立鸡群一些。小鱼儿见大门敞开着,里面不少东西都搬走了,就知道万春流和燕南天应该回来过。门口的灰尘上,被人用手指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苏樱大小姐到此一游。

  小鱼儿和花无缺见到这行字,相视而笑。

  他们沿着万春流指引的上山路行进。折玉枝没什么耐心,便施展轻功,仍稳稳端着点心,往山上奔去。

  舒尺素遥望山顶,道:“就是那里……很美吧,像仙境一样。”

  行得一时,眼前荒芜的景色豁然开朗。一片红白交杂的花海,在几乎寸草不生的关外高山上荡漾,好像另一个世界。在那花海之中,有一条精心修缮过的泥土小道,通向两个孤独的石碑。

  作者有话说:

  实际上按照古龙宇宙来算,楚留香在绝代双骄之后,但是为了联动一下所以提到了他。但是虽然是“再世”也不一定真死了,反正他已经假死过一次了嘛。老熊特有的指数级战力增长算法。

47 终而复始

  ◎好他们还有彼此,尽管他们只有彼此——这便是他们不幸中最大的幸运。◎

  折玉枝撩起裙摆,在“江夫人花月奴之墓”前缓缓跪下,拂开坟上尘土与杂草,摆上点心,默然无语。许久,一滴眼泪落到她手中的一碟黄酒中。

  她哽咽道:“月奴……如果我没有和十二星相联手,你会不会……你现在会不会还活着……如果我早知道……我能不能救你……月奴……”她把黄酒饮一半,往坟头洒一半,接着抱住碑石抽泣起来。

  舒尺素则显得镇静许多。她给江枫上完供之后,便站起身来,背手看着那坟堆。

  她是江枫曾经的恋人?又或者,她和无数觊觎江枫美貌的女人一样,只是一直默默暗恋着他?她与江枫到底有什么过往,他人也无从知晓了。花海之中,她一身青衣的背影格外寂寥,就好像她从刚才那粗俗的大娘一下子变成了丧夫的寡妇。

  她只是淡淡叹道:“玉郎,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小鱼儿已经哭得要喘不上气了,靠在花无缺身上,紧紧拉着他的手臂。花无缺尽管还能空出手来拿手帕替他拭去眼泪,自己也早已泣不成声。

  他们刚刚出生,就已经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彼此之间,也相隔了二十年陌生的时光。

  当年的账,已经不必去算。江琴、邀月怜星、十二星相,孰对孰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幸好他们还有彼此,尽管他们只有彼此——这便是他们不幸中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