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打算在城内留宿,以免节外生枝。他们径直穿过街市,从永宁门而出,在城关找了家小逆旅,仍是花无缺出钱,住下一间头房。只是这逆旅的头房比起大客栈的头房,也是云泥之别。

  小鱼儿把酒席又挑到楼上,把蒙尘的桌子用衣袖擦拭干净,把碗碟一个一个摆上。六月天里,这么段路程,饭菜还不至于凉。一瞬间,又逼仄又昏暗的房间里香气四溢。小鱼儿自己跨坐在凳子上,毫不客气地开吃。

  他吃了半天,这才回头看花无缺。只见他坐在床上运功。他虽清瘦不少,依然面目柔和。

  小鱼儿放下筷子,道:“我们几时去观音庙?”

  花无缺悠然道:“人家约的子时到,就子时到。”

  小鱼儿咽下嘴里的饭食,道:“他必然早已等在那里。”

  花无缺深呼吸几次,长吐气道:“所以早去也无用。”

  小鱼儿道:“他必然早就准备好了。”

  花无缺仍是闲散地道:“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小鱼儿什么话也没说,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菜碟都被震起一寸高,又稳稳落回桌面。

  花无缺闭着眼睛,微笑道:“不用着急,小鱼儿,我会吃的。”

  小鱼儿道:“我问过店家,从这里骑马到旧观音庙只要一个时辰。”

  花无缺道:“嗯。”

  小鱼儿道:“我们亥时出发。现在未时方至,我们还能歇息一下,用个晚膳,再作战斗的准备。”

  花无缺坐到他身边来,却只点头,不再说话。

  小鱼儿点的这一桌酒席,口味不是太重,花无缺吃得也顺口。他默默吃了两碗饭,就不再进食。

  花无缺笑道:“这一桌酒席,还是有点多了。”

  小鱼儿道:“我们晚上再接着吃,也无妨。”

  花无缺拿过一只空碗,给自己沏了碗茶,一边喝一边道:“你今天不大一样了,小鱼儿。”

  小鱼儿没好气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没听过这句话?”

  花无缺微笑道:“谁说你要死了?”

  小鱼儿道:“范犬良呗!”

  花无缺手上不停倒茶,道:“何以见得?”

  小鱼儿道:“他手上有荷霜,还有一百头凶神恶煞的大灰狼,我小鱼儿可没碰过这么危险的人物。却不知道狼爱不爱吃鱼。”

  花无缺道:“狼不爱吃的。鱼腥味重,狼也要吃好肉,和人一样。”

  小鱼儿幽幽道:“那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确实最适合去喂狼。”

  花无缺笑道:“我想也是。”

  小鱼儿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却发现房里的茶壶好端端地放在橱柜上。从他们进房间开始,花无缺就在床上练功,小鱼儿则闷头吃东西。到现在,花无缺开始吃东西了,小鱼儿还坐在桌边。他们没有人去动那个茶壶,没人烧水,身边也没有茶叶。既然这样,那么刚才,花无缺喝的是什么?

  小鱼儿猛地回头。

  花无缺的碗里,的确是澄碧的液体,但是不是茶。而是包在酒席里一起送来的五斤上等竹叶青。

  花无缺居然在喝酒!

  小鱼儿伸手把他的酒碗夺过来,掷到地上,怒道:“你喝什么酒?你喝酒误事!”白瓷碗四分五裂,酒水洒了一地。

  花无缺却镇定道:“喝酒壮胆。”

  小鱼儿还在气头上,却被这个回答呛得一愣,沉默了半晌,道:“你害怕?”

  花无缺点了点头,却相当洒脱地道:“焉有不怕的道理?”

  小鱼儿不知道他是在说谎、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花无缺,是他见过最可怕的花无缺。刚出宫的“假仁假义”的移花宫少主,也比不上这个心思缜密,深藏不露,自己也无法勘破的花无缺。

  小鱼儿瘫在凳子上,语气也软了下来,道:“花无缺,你是现在江湖中武功数一数二的高手,你还怕什么?”

  花无缺默默注视着他,星眸中居然出现了一丝悲伤。

  花无缺缓缓道:“我怕我的计划出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