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眯眼,细细打量着长恨师太的眉眼,再去看李飘飘。虽然李飘飘妆容仍在脸上,但是花旦扮相较素,仍能看出一双秋波流转的桃花眼,与长恨已经生了皱纹的眼睛极为相似。

  于是,他轻声道:“难道……师太是……不对,师太出家前……”

  李飘飘面色一变,却不言语。长恨叹了口气,实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此时,又有一人从街转角慢慢地踱步过来。那是个身量不大的道士,五十来岁,形貌清癯,青衣青袍,手执拂尘。他乍一看和普通的出家人无异,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庄严。

  长恨瞥了那人一眼,对李飘飘冷笑道:“台下就是你父亲,你总认得他吧?李双成,你上来啊,和你儿子说说话。哦,贫尼都忘了,你说不出话来了。”

  花无缺道:“这位……道长,就是李老板的父亲?”

  长恨道:“‘小天下’李双成……你们不一定认得。但是说起武当掌门无为真人,你们总该有所听闻。”

  他们的确没见过武当掌门,但是无为真人名声在外,凡是在江湖上混的,都必然听说过。

  小鱼儿失声道:“那李老板岂不是武当掌门之子?”

  长恨一指台下,惨笑道:“不如让他上来对质。”

  无为真人脸色不动,施展轻功跃上台来,对长恨打手势。小鱼儿懂得一些哑巴的手势,看出他在说什么。

  花无缺果然要问,小鱼儿便悄声翻译道:“他说,‘好久不见,羽衣’。”

  李飘飘却对长恨骇然道:“你是公孙羽衣?”

  小鱼儿插嘴道:“公孙羽衣是谁?”

  李飘飘道:“我听说,公孙羽衣是三十年前开封府勾栏最负盛名的花魁,在教坊司学过歌舞,也能吟诗作画。”

  长恨叹道:“既然都说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还提它作甚?”

  无为真人看出小鱼儿懂手势,便示意要和他交流。

  长恨和李飘飘都漠然地注视着他。此时,这对不愿相认、互相对峙的母子却生出了一些默契。

  小鱼儿看了半晌,低头不言。无为真人收回手,对着李飘飘微笑了一下,李飘飘却刻意侧头不去看他。

  小鱼儿缓缓道:“李双成一生痴迷戏曲,从武当下山后没有投身江湖,而是开办戏班唱戏,路过开封时遇见了公孙羽衣。公孙羽衣虽是烟花女子,却痴心武学,从自己会武功的客人手下偷学不少,却学得杂了,差点走火入魔。是在勾栏听曲的李双成出手相救,才让她免于殒命。”

  长恨大声打断道:“公孙羽衣和李双成干柴烈火,情投意合,结为夫妻,育有一子。可是公孙羽衣想要安顿下来讨生活。而李双成想继续游走四方唱戏。再加上他们性格不合,公孙羽衣脾气火爆,李双成优柔寡断。二人就此分开,孩子被李双成收在身边,以师徒为名,将唱戏的身法与武功相授。公孙羽衣则悟透佛道,投奔少林,落发为尼。李双成再次见到落发的公孙羽衣时,心灰意冷,自废嗓子,将戏班传给孩子,回到武当。”

  他们谈起自己的俗家姓名身份,都十分泰然,显然是早已斩断了与过去的联系。

  但是李飘飘却听得有些动容,眼角抽动。他低声道:“妾身也是那时才知道,十余年的师傅原来竟是亲父。只是无论是此前还是此后,妾身从未得见生身母亲。”

  花无缺和小鱼儿默默无言。

  其实,从长恨师太风韵犹存的眉目就可以看出,她还在俗家时,必定是个美貌出众的女子。此时他们再看无为真人,他高耸的鼻梁和眉骨也与李飘飘确有几分相似。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重聚,却如此尴尬、如此冷清。

  长恨沉默半晌,对李飘飘道:“贫尼也并非要为难你,只因这二位施主是少林的客人,贫尼不能让你加害于他们。”

  李飘飘苦笑道:“妾身知道,这件事不怪二位少侠,妾身也无意伤害他们,只想让他们离开。”

  无为拂尘一卷,把长恨的剑压下。

  长恨也不生气,只是笑道:“今日的事就此作罢了吧。”

  无为又比比划划地说了一句话,长恨和小鱼儿都看懂了,却也没当场同花无缺和李飘飘解释。后来花无缺才听小鱼儿说,那是表达对长恨——或者说公孙羽衣——的思念之情。

  无怪,彼时,长恨默默收剑入鞘,躬身合十道:“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贫尼告辞。”

  长恨转身离去,施展轻功,很快沿着街巷往城外去。无为对江氏兄弟一拱手,拍拍李飘飘的肩膀,神色复杂,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他只打了一个手势,便也追随着长恨的方向走了。

  李飘飘久久立在原地,垂头丧气。

  小鱼儿小声道:“李老板,他刚才……。”

  李飘飘黯然道:“他夸我戏唱得好。之前……他就是如此对妾身的,不用他说,我也明白。”

  花无缺温言道:“李老板,若是今日不方便与我二人相谈,我们来日再访也可。”

  李飘飘挥手,落寞地笑道:“何必呢?荷霜小姐就在妾身身边。”

  花无缺道:“那……我们要出什么代价,才能让堂主把她还给我们?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在所不辞。”

  李飘飘眼中含泪,长叹道:“罢了,罢了!如此冤冤相报,又还有什么意思呢!长生,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