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梦里的“小鱼儿”应该是已经死了。小鱼儿叹了口气,拍拍花无缺的背,轻声道:“我还在呢。”

  花无缺居然也被这句话安慰到了似的,攥着他衣角的手轻轻放松了,喃喃道:“小鱼儿,你回来了。”

  小鱼儿道:“我没有走。我不会走。”

  花无缺再没有说话,估计又睡着了。

  一直到次日清晨,除了他起床略微惊动了小鱼儿,小鱼儿也睡得很好。今天唯一要做的,就是去听李飘飘的戏,看看他们能不能从他身上找到些什么。所以,小鱼儿放心睡到实在睡不着才起来。

  小鱼儿知道,李飘飘规矩奇多而古怪,必然对自己的功夫很自信,所以唱得也不会差。更重要的是,他一定很爱很爱唱戏。所以,如果他们俩能够和李飘飘谈起戏来,他多半会更加信任他们。他们说不定就能像对待师父白鹤一样,和平地化解这一位堂主。

  小鱼儿不怎么听戏,花无缺没机会听,但是也读过很多戏本。他读过的,当然不是安汐的“春江苑”中那些让君子不齿的三流戏本,而是名家的老本,其中也自然有《老征东》。

  于是,花无缺又去书铺搜罗了一本《老征东》的戏本,带回客栈,给小鱼儿从头到尾细细讲来。小鱼儿听了两三段便知道这是杨家将的故事,但是他乐意听花无缺给他讲。

  花无缺声音里有感情,但是一直是平和的感情。他讲起戏本来也是这样,只在看到他知道调子的曲牌时哼几句。花无缺的声音很好听,即使是要捏着嗓子唱旦角也好听。

  小鱼儿听着听着不禁入了迷,而花无缺一直很耐心,一直很温柔,就像父母给小孩,哥姊给弟妹讲故事一样。

  因为知道李家班的名气,他们提前了半个时辰就在代书胡同等着。可是他们还是来迟了一步,所有的长凳板凳上都已经挤满了人。他们个子又高,只能靠边站着听。

  小鱼儿道:“李飘飘这么有名,自己都快‘自成一派’了,为什么还要加入紫微教呢?”

  花无缺道:“必是像师父一样,有早年的结怨吧。武林中事,归武林谈。江湖以外,很多人也各有各的身份。”

  小鱼儿兴起,问道:“花无缺,你若不是移花宫的少主,而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孩,你想做什么?”

  花无缺从没有被问过这种问题。他低头沉思了很久,终于道:“我没想过。现在想来,当个教书先生也不错。”

  小鱼儿笑道:“我想当个算命的。”

  花无缺微笑道:“你会奇门遁甲、太极八卦,还是看星象?”

  小鱼儿吐舌道:“哪要会这些?江湖上算命的多是招摇撞骗。真正懂得的人,都是像鬼丫头和师姐那样的真聪明人,也不屑于用这个来谋生赚钱了。”

  花无缺道:“你也聪明,为何不能做别的事?”

  小鱼儿道:“你不懂。这世上人很多,而见得人最多的只有客栈老板,酒楼伙计,还有算命先生。”

  花无缺不解道:“这样就怎样呢?”

  小鱼儿笑道:“这样,我就能早些碰到你。我若是看到一个长得很俊的教书先生,我就知道这是我的花无缺。”

  花无缺听得一句“我的花无缺”,不禁心神荡漾。

  却听台上锣鼓喧天,旁边的人纷纷道:“来了,来了!”

  花无缺便道:“好啦,不说了,要开场了。”

  可惜,小鱼儿是不知道听戏要安静的那号人。喝彩时属他最大声;上头好端端在唱时,他的嘴也安分不下来。花无缺随口敷衍着他,侧耳听着李家班的戏子唱戏。

  以花无缺的风骨,当然适合在茶楼安静地听,但是现在这街巷中多一份烟火气,他也听得享受。小鱼儿看他已经入神,就不再烦他。

  不多时,人群又沸腾起来,他们便知道李飘飘要出场了。

  锣鼓声中,帘子一撩,穆桂英登台亮相。这时她倒还是正旦装扮,点翠佩头顶,青丝垂腰际,长裙水袖,端庄大方。

  倘若不是事先知道李飘飘是男子,单单看这个穆桂英,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无疑。他身量应当在花无缺和小鱼儿之间,柳腰莲脸,皓齿明眸,身段也极好,肩膀不像一般青年男子那样宽,胸口还有些弧度。

  明明穆桂英在戏里已经是三四十的人母,被李飘飘一演,反而又有了几分穆柯寨大小姐的率性。

  他忠于每个角色,又把每个角色演得像自己,这才是名角儿的余裕。

  花无缺已然看出,若非痴迷戏曲,李飘飘绝对无法做到这种程度。这次演出不收钱,也不是给有钱人专门唱的,像他这种大腕儿只要挂个名字,就会有千万人来追捧。可他还是亲自上,认真演,认真唱。

  “穆桂英脱去铁甲身松散——”

  “穆桂英”一开嗓,又是震惊四座。花无缺和小鱼儿知道,前朝青史留名的名伶,音色固然透亮清扬,也绝不可能做到像李飘飘这样响则彻云霄,收有绕梁音。

  小鱼儿道:“他是练家子。”

  花无缺点头,道:“你能看出是哪派的内功么?”

  小鱼儿略一沉吟,道:“他主要是唱,动作也不拖沓,显然内力时时聚于丹田。收放浑厚绵长,同你有几分相似,又比你干脆利落。我一时只能想起……武当。”

  花无缺道:“难道,他加入紫微教的由来和师父一样……”

  小鱼儿摇头,表示一时半会儿不能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