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连忙低头看去。那分明是两张喜帖,用了上好的红纸和金粉墨书写。字体端正秀丽,花无缺认得这是荷霜的字。

  果然,再往下扫一眼,新娘名字处赫然写着:花荷霜!

3 今非昔比

  ◎你放心好了,就算旁人不知,我还能不知道你么?◎

  小鱼儿一见了这喜帖,嘴上便“哎哟哟”地感叹个不停。就连一向温和的花无缺此时也显得激动非常,站起身来握着荷露的手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怎么才来知会?”

  荷露脸上浮现出两朵红晕,淡淡笑道:“公子你也该知道,荷霜她不喜张扬。就连我,也是她找我来派喜帖才知道的。不过,我倒是听说她和那未婚夫恩爱得很,一天天如胶似漆。我要在她身边呆着,也是自讨没趣。”

  小鱼儿手上把玩着喜帖,此时重新翻开,细读了一遍,抬头问道:“说起来啊,这新郎倌是哪方哪派的大侠名士啊?可能是我孤陋寡闻,我没听过‘骆秋澄’的大名。”

  荷露道:“不是公子孤陋寡闻,这位骆公子的确不是武林中人。听说,他是荷霜老家一个书生,打小就与荷霜相熟。荷霜回家后,和他两情相悦,就订婚了。”

  花无缺也仔细往后读,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他再一看,确定自己没看错,问道:“婚礼在移花宫?铁姑娘……答应了”

  荷露颇为骄傲地挺起胸膛,笑道:“不错。铁宫主还说要亲自操持婚礼。荷霜也是移花宫弟子中早成婚的了,我猜,铁宫主也想看个新鲜吧。”

  仁厚温柔的铁心兰,和邀月怜星的做派当然是截然不同。她新宫主上任,就放了震动武林的三把火。

  其一,她废除了森严的宫规,让弟子们可以自由往来。她们毕竟都是年轻女子,铁心兰推己及人,便如此规定:她们可以继续以移花宫之名闯荡江湖收徒弟,也可以离开移花宫嫁人成家。如果想要退出门派,另起炉灶,铁心兰也不会阻拦。

  其二,她把移花宫中奇珍异宝的一半送了出去——要么是给了武林中有需要的正派人士,要么就是让弟子们散给了天下的穷人。而即使如此,铁心兰和花无缺活到下辈子也用不完那么多的财宝。

  而其三,用铁心兰自己的话说,她要替移花宫“正名”。移花宫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宫,而是任何人都可以依赖信任的避风港。为表诚意,她亲自主持参与了不少武林的大会,移花宫那又空又大却没什么烟火味的宫殿重新有了些生机。

  但这举办弟子的婚礼,移花宫却是头一遭。

  小鱼儿喝了口酒,折起喜帖收好,拿筷子指着荷露道:“之前看你和荷霜总是冷脸冷面的,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女儿家家的一面啊。”

  荷露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回没有抱拳,却是施了个女子的万福,道:“小公子说笑了。那我也不多打扰了,二位今晚尽兴。”

  她一压腰上的佩剑,撩起门帘退了出去。花无缺本想多少斥责几句小鱼儿,让他不要同荷霜荷露也这么轻佻。但他看小鱼儿转头又不以为意地开始吃东西了,话到嘴边便又收了回去,只默默给自己倒酒。

  小鱼儿边吃边道:“要是之前,叫我上移花宫去,我死也不会答应啊。但是现在可不像以前了……”他又往嘴里塞满了鱼肉,眼睛往花无缺这边瞟去,希望他能懂自己没说出来的意思。

  但是花无缺始终没有反应。小鱼儿不满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他正昏昏沉沉地用手支着脸打瞌睡。他右手中的酒杯还是半满,被他一晃一晃的,差点洒在他洁白的衣袖上。

  小鱼儿最后囫囵吃了几口,丢下筷子,打了个饱嗝,便探身去扶花无缺,喊道:“喂,花无缺,花无缺,你就醉了?”

  花无缺含糊道:“在下……没……没醉……”

  那就多半是醉了。小鱼儿把手伸进他衣襟,在他之前拿碎银子的地方一顿乱摸,确实找到了一个钱袋。他喊了伙计进来,把这桌酒席的钱付了,又喊他把没喝完的酒包起。

  伙计自然是唯命是从地都给他做得周到,接着又毕恭毕敬退出了包厢。也不怪他今天这么人模狗样,这一锭银子抵得上他家里几个月的开支了。

  小鱼儿背起剩的两坛酒,长出一口气,走到窗边去打开了窗户。他随即把花无缺的手架在自己肩上,再吸气入腹,站了起来。不料他一下没站稳,不说自己差点摔一跤,背后的人也差点被他扔出去。

  花无缺明明身量与他相仿,竟压得小鱼儿有些费力。小鱼儿自然背过更重的东西,一个百来斤的大男人应当不在话下。但他自己毕竟也喝了少说五六坛剑南烧春,醉倒不至于,但是集中真气还是有些麻烦。

  小鱼儿闭上眼睛,调节几次呼吸,便重新架起花无缺,从窗口翻了出去,在楼下屋檐一借力,稳稳落到了街上。

  花无缺虽然已经是半梦半醒,还能走,只可惜不能自己提着真气减轻小鱼儿背上的重量。小鱼儿也不奢求花无缺能醒。毕竟,花无缺喝醉了也只会安安静静睡觉,已经是万幸。

  小鱼儿自号千杯不醉,但他也不禁好奇,自己倘若醉透了,是会比平常吵闹十倍,还是像花无缺这样,一声不吭地倒头就睡呢?

  总算是捱到回了客栈,小鱼儿不禁庆幸花无缺财大气粗,定的是最宽敞的头房。当初的考量倒是他们两人亲兄弟没必要分房,当时现在两人一房,却方便了小鱼儿照顾醉酒的花无缺。

  说是“照顾”,小鱼儿实际上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醉酒的人。他只把花无缺往床上一甩,便取下他心爱的酒,为了解渴又咕咚咕咚喝了一坛,珍惜地拍拍剩下的唯一一坛,叹道:“唉,今后……也不知道遇不遇得到像你这么……好……好喝的酒了……”语气之亲昵,其中惋惜意味之重,明明讲给他身后的花无缺听才恰当。这一片动人的真情,却被他送给了这坛酒。

  小鱼儿听身旁有动静,转过头去,看到花无缺闭着眼睛把靴子和外衣脱下丢在地上,翻身又睡了过去,忍俊不禁,低声笑了起来。

  决斗后不久,有次和燕南天小酌时,小鱼儿和他谈起他们兄弟俩。燕南天一改平时的沉默,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如今小鱼儿忘了大半,但是有一段他始终忘不了。

  燕南天道:“你们兄弟俩真是有趣。无缺他虽是哥哥,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为人也是温润如玉,可有些地方是说不出的天真,像小孩子一样,多半是因为他涉世未深。”

  他转向小鱼儿,用手指着他,如家族长辈一般语重心长地道:“你啊,小鱼儿,就很不一样了。你平常玩心甚重,调皮捣蛋,虽然还是明大义,也不得不说是个麻烦精。不过你的城府啊,比‘十大恶人’加起来还要深。”

  他又喝一杯,把酒杯重重拍到桌上,脸上多了几分欣慰,拍了拍小鱼儿的头,道:“还好你们俩都继承了我二弟的侠义和善良。在江湖上互相照应,就没什么拦得住你们。你小鱼儿也尽可以做你的‘第一大恶人’。”

  小鱼儿当时也是微醺,笑着回道:“因为花无缺会好好看住我的,对吧?”

  燕南天笑道:“没错。无缺他……会拦着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