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满屋子几乎可算是戚桐用鲜血所书写的符文,季知庭久久不能言语。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从最初不小心被招魂咒唤来这里,再到后来他慢慢接触到戚桐的秘密,得知对方在这百多年里所做的一切事情……

  这百年里他的眼里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其他任何东西。

  自己满眼望去,所能够看到的也不过只有一个名字而已。

  这个名字是他自己。

  季知庭看得分明,但越是分明,他心中的疑惑便越浓,那些本该问出口的话,却始终无法向那个人问出来。

  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昔年的怨恨与痛苦,并非毫无由来,那时候他们闹到那样的地步已经难以收场,可现在戚桐所做的这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季知庭没再看下去,他控制着心底涌上的复杂情绪,开始着手调查正事。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要找到极黑之花,再将它给带回去。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能够求稳,他或许应该再破坏一次这座地宫,这个戚桐试图开启晦乱之阵的地方。

  季知庭视线在四周迅速扫了一圈,不过多时就找到了墙体中某处不寻常的凹陷。

  他操纵着叶片小人来到这个凹陷处,想了会儿办法之后,发现自己没办法摁动开关,便不再花这个力气,干脆直接将薄薄的身体钻进了缝隙里。

  这个身体相当轻盈,没怎么耗费时间,季知庭就在缝隙里面看到了被藏在其中的极黑之花。

  看起来戚桐并没有打算将这东西放在太过隐蔽的地方。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这里是他自己的仙人之境,除非是他自己开启了这个地方的入口,否则寻常人根本无法进来,而唯一跟着他进来的季知庭,现在在戚桐的眼里也不过是个看起来弱小的家伙而已。

  再说相比起极黑之花,这个地宫的价值和戚桐花费在上面的心血,显然更多。

  当然,季知庭除了要带走极黑之花,也会破坏这个地宫。

  季知庭用着自己的叶片身子,思索着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应该怎么把花给带走。

  叶片小人除了能够探索之

  外,其他的一无是处,当然是做不了这种事情的,可他现在的身体还被留在戚桐的身边,因为被下了咒术根本无法随意移动……

  要等到下次机会,再悄悄来地宫偷走极黑之花?

  可是戚桐这次受伤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以这个人的谨慎,他真的还有下次自由行动的机会吗?

  季知庭这时候忍不住在心中叹息,这个叶片身体,能够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有限了。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魂魄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如有实质的阴寒气息。

  这是?

  难道是戚桐醒过来了?

  危机临身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强烈,仿佛有什么可怕的野兽现在已经靠近并以锁定了他,令他在这瞬间不禁产生了一种无法摆脱的危机感。

  这样的感觉曾经无数次救过季知庭的性命,所以几乎是在直觉出现的瞬间,他便再也不敢耽误时间,果断地放弃并销毁了自己现在的叶片之身,瞬间让魂魄回归了躯体。

  魂魄的仓促回归,令季知庭觉得头脑被冲撞得一阵晕眩,可他没时间去缓和这晕眩,他在刚刚能控制自己躯体的刹那,便骤然起身往旁边扑去,离开了刚才所站立的位置。

  虽然这只是因为直觉而产生的行动,但很快季知庭就发现,自己的直觉没有丝毫问题。

  在他刚才所站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道血红的藤蔓。

  那道藤蔓上面带着尖利的倒刺,粗壮的茎身上包裹着一层深红,刺尖在非明非暗的光色中泛起冷光,是能够夺人性命的杀器。

  季知庭心中微惊,同时脑中已经浮起疑惑。

  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这个仙人之境里明明只有他和戚桐,旁人不可能进来,可现在袭击他的这东西,究竟又是什么?

  季知庭还未来得及思考更多,眼前的藤蔓便又有了动作。

  它挟裹着冷冽的风再次往季知庭的面门袭来,季知庭闪身便要后退,然而胸口处突然的闷痛,却打断了他的动作,同时也提醒了他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他的身上还带着戚桐刚才留下的咒术,他即便要躲避这诡异藤蔓的攻击,也绝对不能离开这里太远,动作太大。

  季知庭:“……”

  他无论如何

  都没有想到,戚桐限制他行动的手段,在这时候竟然成了要他命的东西。

  敌人诡异可怕,虽然不清楚对他出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经过粗略的判断,季知庭已经猜到它实力甚至不在戚桐之下。

  面对这种实力的敌人,季知庭光是想要躲避攻击活下去,就已经是相当困难,现在还加上戚桐的限制条件……

  季知庭都快怀疑戚桐是不是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所以故意想要这么折磨他了。

  心里面又急又气,季知庭没敢耽误动作,不停地在被圈定的小范围内躲避着进攻,同时他的对手也已经不再限于单一的攻击,在季知庭好不容易躲过了敌人突然的连续进攻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再抬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又多了根藤蔓……

  季知庭都快要气笑了。

  他现在甚至连个武器都没有,甚至没办法和这些藤蔓形成有来有回的对抗。

  即便是脾气再好,多次被这些玩意儿挑衅,也该进行反击了。

  更何况要再不反击,他可能就得死在这里了。

  危急关头,难以再顾虑什么周全,季知庭也来不及去考虑待会儿怎么圆谎的事情了,他矮身竭力避过一道攻击之后,正好来到了倒在地上的戚桐面前。

  戚桐如今仍然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他双眸紧闭,打坐疗伤的姿态甚至可称作是平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他陷在红色藤蔓的包围当中,没了平常沉冷的眼神,现在甚至竟有几分昔日的出尘模样。

  季知庭唤了他好几声,也都没能够听到他的回应。

  看来这家伙的伤真的不轻,那就没有办法了。

  季知庭这么想着,在与戚桐错身而过的同时,伸出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对方插在身旁的长剑。

  秋梧剑是苍山最出名的两把剑之一,相传它与留影剑多年前同出于一名大师之手,是苍山初代掌门的佩剑。

  掌门左手执秋梧,右手执留影,在昔日的尘世留下了属于苍山的第一笔神话。

  后来这两把剑就成了苍山代代相传的宝剑,只有真正得到苍山承认的正统继承者,通过了苍山禁地的终极考验,才能够得使用这两把剑。

  季知庭得到留

  影剑,其实经历了很漫长的过程,为了能够配得上这把剑,他付出了无数的鲜血和汗水,甚至几乎付出生命。

  因为秋梧剑在戚桐的手中。

  戚桐手执秋梧剑,是整个苍山门人都认同的事情,那么他身为戚桐的同伴,就必须要以同样的姿态站在戚桐的身边。

  在获取留影剑的过程中,季知庭始终是这么告诉自己,并且撑下来的。

  他也的确做到了。

  后来……

  后来天底下所有人都说,他和戚桐,就像是留影剑和秋梧剑,是苍山的双壁,是天作之合。

  而季知庭和戚桐也常会用这两把剑相互切磋喂招,一同练剑。

  季知庭对秋梧剑很熟悉,这两把剑早已经拥有自己的灵识,能够分辨他们的气息。

  所以此刻,当季知庭执起秋梧剑的瞬间,他感受到熟悉的灵气流淌在体内,令他无端生出了亲近之感,仿佛熟悉的故友终得重逢。

  季知庭无奈地勾起一抹笑意,同时将手中长剑递出。

  他的动作算不上快,甚至或许从旁人看来,还有些轻,轻到不像是在挥剑,而是在送出一团流云。

  然而仅仅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挥之间,枫红便自他的手边绽放开来,属于秋梧剑的剑意霎时荡开,竟在瞬间令眼前的藤蔓迅速碎裂,一节节枯朽下来!

  看起来似乎暂时解除了威胁?

  季知庭虽然这么想着,但却没有掉以轻心,跟他刚才所想的一样,这些藤蔓看起来攻击性虽然很强,但实际上却没什么防御力,只要拥有足够锋利的武器,就可以轻易地化解它们的攻势。

  可是这来历古怪的藤蔓,它既然可能凭空出现,就可能凭空带来更多令人措手不及的东西。

  季知庭的猜测没错,非但没错而且正确得令他自己都有些气急。

  因为就在藤蔓消散的瞬间,地面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接着一道深深的裂纹,从对面远处的树林间延伸而出,一直到了他的脚下。

  闷雷声不知何时又起,梧桐云境里原本始终没有变化的日月同天,此刻天色已经变得昏暗了下来。

  天边有些微的红色亮起,将整个梧桐云境都染成了火焰般的颜色。

  这火光并不会让一切显得像是晨曦将近,因为这红色红得相当诡异,宛若天倾血雨。

  诡异的天色当中,季知庭低头看去,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脚下的那道土地裂痕中,无数的黑气正在自下而上蒸腾而出,慢慢将要凝聚诚形。

  那深深的裂痕最下方,似乎还有火焰和岩浆,正在释放出灼热滚烫。

  此时此刻的梧桐云境,产生的乱象已经远远非是“敌袭”能够解释得清。

  究竟是什么样的对手,能够折腾出这样的状况?

  在季知庭的眼里,这似乎更像是覆灭的前兆。

  戚桐的仙人之境,此刻正在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