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龙涣散的瞳孔缓缓下移。

  二号的尸体横倒在地上, 发生在它身上的畸变反应就像是开闸的洪水,形似眼球的暗红色肉瘤不断冒出,细密的牙齿颗颗耸立。

  眨眼时间, 它变成了烂如泥泞的一团,死得不能再死。

  再看向眼前一脸嫉恨的阴魂, 暴龙知道, 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不是个好现象,正如它发现心里的负面情绪完全得不到抑制。

  想要撕碎一切, 想要摧毁一切。

  来自基因里最浓烈的杀戮欲望不断滋生,愈演愈烈。

  暴龙眼中的建筑物不再是静态的, 它们像扭曲的瘦长黑影, 伸出利爪朝它靠近。与此同时,噪音即远即近,感知模糊不清,无数景象重叠在一起,真实的,虚幻的, 密密匝匝。

  当眼前的世界混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暴龙脑子里仅存的一丝清明, 终于朝它发出一则命中既定的讣告。

  【你将会失控。】

  漆黑巨兽张开满是鲜血的嘴,绝望破碎的嘶吼从喉咙中迸发而出,宛若悲鸣。

  它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安齐博士,璀璨耀眼的黄金瞳早已被发狂的猩红取代,疯狂震颤。

  杀了他。

  暴龙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一步步朝着老人的方向靠近。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漆黑巨兽看似步履蹒跚, 实则行进的速度非常快, 一举一动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护卫军和研究团队的人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劝安齐博士赶快离开,可是老人不动。感受到那压迫力,所有人顿时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博士,它要过来了!”

  这个时候,老人终于笑着动了动手指,轻敲拇指上的铅铸扳指。

  扳指上的铅壳一敲既碎,露出里面纯净透明的晶体,散着幽幽银光。

  十几辆装甲车开着大功率探照灯,这这片临时驻扎的营地照得灯火通明。与那浩大的光辉比起来,这一缕银光过于微小。

  然而,看到它的一瞬间,暴龙就像被利箭穿透了心脏,猛地刹住脚步,紧跟着身体各处经脉传来爆炸般的响动。

  它喉头一滚,吐出一口滚烫无比的血液。

  形势陡然倒转,以为自己绝对活不过明天的助理放下捂住脑袋的手,惊诧地看向戴在老人扳指上的晶体:“博士,这是什么?”

  老人看他一眼,笑而不答。

  助理对上老人深黑的眼睛,下意识吞咽唾沫,好奇的想法一瞬间全没了,只感觉一股凉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跟在安齐博士的身边差不多快两年,日日接触,知道老人有每天换着戴扳指的习惯。

  但这种完全能够克死变异体的铅铸扳指,助理也是第一次见!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和团队里的其他研究人员比起来,自己算比较了解安齐博士。

  如今,助理恐惧地看着老人笑意盈盈的脸,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样。

  安齐博士不管身边人是什么想法,朝着暴龙走过去。

  他每前进一步,巨兽的身体就痉挛震颤一下,呕出大片的鲜血。

  泥土几乎被血液浸润,盘踞成片片赤红的水洼。

  安齐博士走到暴龙的面前,顺着它充斥着凶戾的视线,看向手中嵌着银白晶石的扳指,笑了一下:“你不认识它,很正常,当初发现它的那批考古探险学家,除我以外基本上都离世了。”

  提起过去,老人不免絮絮叨叨,语气平和,似乎在怀念那段过往。

  “在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我们为其中蕴含的巨大能量惊叹不已,翻遍所有文献资料,也找不到和它相关的记载,这意味着它将成为一项崭新的发现。”

  “所有人都为此亢奋激动,毕竟在这个天然能源急剧消耗的时代,如果能够找到一个新能源,对整个世界来说都将成为划时代的成就!”

  说到这里,安齐博士顿了一下,遗憾地闭了闭眼:“可惜,不是所有人能够坦然接受新事物。”

  “他们要么走了,要么死了,我的年纪太大,只靠我一个人,无法完成对它深入分析,研究因此被迫暂停……也是后来才发现,这东西最强大的用途,不在它是天然能源,而是完完全全克制你们。”

  “但你们承受不了它的影响,所以我再次剖析它的成分,勉强制造出一种拥有相似功能的仿品。”

  老人伸出手指,从暴龙被腐蚀的伤口上,抹下来一点沾血的灰白色晶尘:“就是这东西,稍微劣质了一点,造价还高,不经用,让你见笑。”

  “安、齐……”暴龙不断用獠牙咀嚼着这痛恨万分的字眼。

  老人浑不在意,伸出戴着晶石的手掌,拍了它两下,像是在哄一个不肯入睡的孩子:“该失控了,一号。”

  他的声音轻柔得宛如恶魔呓语:“如果你不失控,又怎能让世人了解你的可怕,进而跪伏于可以降服你的第一基地呢?”

  暴龙竭力抵抗,意志却像被蚁群蛀空的大坝,在洪水来临的一刻轰然决堤。

  它颤抖着,挣扎着,在某一个呼之欲出的节点,嘴里猛然发出一声咆哮。

  那声音再没有一丝柔软的情感,像是一头挣脱枷锁的野兽,朝世间宣示最原始的欲望!

  安齐挺起身,朝后边退边张开双臂,为这头失控的怪物让出舞台。

  晶石的影响随着安齐的远去而消减,漆黑巨兽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夜空之上,最后一点月光被急速聚拢的乌云遮盖,阴翳吞吃着地面的光亮,不消片刻,整个G市都笼罩在黑暗里,又在乍现的雷霆中,显出苍白疮痍的一面。

  轰隆隆!

  雷声震耳欲聋。

  真正的末日到来了。

  第一基地的人纷纷围聚在安齐博士的身边,不管脑子里有多么恐惧,脸上都带着统一的敬佩和谄媚。

  经由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老人虽没有得意到忘乎所以,但也确实放松了不少。

  他回过头来,用看着一件完美作品的眼神,眺望那头横行肆虐的漆黑巨兽,嘴角扬起:“好了,我们该走了——”

  砰!

  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子/弹,打断了第一基地众人热烈激动的气氛。

  老人平和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可他胸口淌着鲜血的窟窿,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第一基地的人噤如寒蝉,紧跟着,他们惨白着脸回神,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放声尖叫。

  “敌袭!有敌袭!!”

  安齐没有立刻死去。

  他的嘴唇不停颤动着,吐出汩汩鲜血,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众人六神无主,连忙来搀扶他。

  老人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满是褶皱的手背上暴起青紫色的血管,嘴里混合着血和唾沫,发出哼哧哼哧的声响,眼珠子激动得快从眼眶中突出来,可怖而狰狞。

  再然后。

  砰!砰!砰!

  一颗颗子/弹精准无误地打在安齐博士的脑袋上,鲜血和白花花的脑浆绽出,溅了搀扶的人一身。

  他们怔愣,惨叫,下意识松手,老人的尸体重重地倒了下去。

  护卫军的团长怒吼:“到底是谁在开枪!”

  兵荒马乱中,终于有人从震惊中回神,望向声源处。

  他们看到枝叶繁茂的高处树干,站着一道削瘦的身影。

  青年注视着他们,眼中一时间分不清是什么情绪,在护卫军退开的刹那间,又是两枪精准点射,爆了安齐的心脏和咽喉。

  老人身上的致命部位,无一缺漏,让青年的枪打了个遍,即便是头有数颗心脏或是脑袋的怪物,此时,也该死得透透的。

  人们连忙举枪,结果一眨眼,青年的身影唰的一下,消失了。

  团长很快反应过来:“他没有消失,在左边,射击,都给我集火射击!”

  第一基地的人慌张回头,终于注意到了那道穿梭在阴翳中的黑影,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可是黑影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如同鬼魅一般,激烈的枪响被他遥遥甩在身后。

  “打不中,他是异能者,快想想办法!”

  “他在朝我们靠近!”

  这么近的距离,迫击炮根本用不了。

  第一基地事先清空了周遭的幸存者,外面有巡逻的卫队,他们从未想过,还能有人在这个时候突破封锁接近营地,并杀死安齐博士!

  砰砰砰!

  又是几声枪响,装甲车的车灯爆开,碎玻璃落在地上,整个驻扎营地陷入混乱与黑暗。

  所有人都慌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温辛趁着这功夫,混入了嘈杂的人群。

  杵在安齐尸体旁边的助理狼狈起身,想要跟着其他研究人员逃跑,倏然,一双手臂从后箍住他的咽喉。

  电光火石之间,温辛移目朝下,盯着老人拇指上的银白扳指,伸手想拿。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很重要。

  藏在他衣服里的鳞树蝰突然挣动,爆出无法忍受的痛叫:“温辛,离开这里,快!我好痛苦!好痛啊!”

  温辛动作一停,跟着毫不犹豫地开枪。

  三次枪响,扳指上的晶石终于被打碎了,和老人烂成一团的血肉混合在一起。

  第一基地的护卫军也因此发现温辛的位置,转头疯狂集火。

  温辛拖着助理快速奔逃。

  护卫军中没有异能者,他们根本跟不上温辛的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面前逃走,气急败坏地大骂出声。

  就在这时。

  “安齐博士?!”

  第一基地的人心里一咯噔,惊诧回头。

  早已凉透的尸体,竟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挺起上半身,动作迟钝,像生锈后强行运作的机械。

  那件代表体面和身份的白大褂,在遭遇几次射击之后,早已变得破破烂烂,数次手术和试验后的缝合伤口,若隐若现的从缝隙中透露了出来。

  紫红色,搏动跳跃,像寄生虫催促着宿主快点进食。

  “……博、博士?”

  “吼!”

  老人突然发出丧尸般的吼叫,冲到二号的尸体旁,手掌撕扯那些血肉,大快朵颐。

  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传开,护卫军完全失声,如同看见一头发了失心疯的怪物,握住枪的手不停发抖。

  .

  第一基地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温辛本以为要花上一番功夫才能甩掉追兵,没想到,居然没有几个人追上来。

  他将安齐博士的助理丢在地上,蹲下身来,开口直奔主题:“抑制剂在哪?”

  助理头晕目眩,结结巴巴:“什么抑制剂?”

  刚才接近银白晶石,鳞树蝰的感觉很不好,浑身血液异常沸腾,脑瓜子嗡嗡地响。

  听到对话,它艰难地从温辛怀里露出个脑袋,蛇瞳森冷,吐出殷红的蛇信。

  丁平乐的权限不够高,没几次参与过S级的试验,但助理不一样。

  他一眼就认出青年衣服里的小蛇是七号,战战兢兢的表情被不敢置信所取代。

  温辛接着开口。

  “变异体试验失控的时候,你们为了让它们快速平静下来,会给它们注/射一种具备安抚功效的抑制剂,这种抑制剂放在哪里?”

  助理无从抵抗温辛的威胁。

  没用几分钟,温辛就根据助理的提示,在两公里外的观测站中找到了对应的药剂。

  莹蓝色液体在管壁中来回激荡,带着一股绚丽的色彩。

  没来由的,温辛对这种药剂有种说不出的感念。

  鳞树蝰忍着难受,出来帮忙鉴定抑制剂的真伪,点头表示是真货。

  鉴于助理还算老实,温辛双臂卡着人的脑袋,咔嚓一声,让他走得很痛快。

  鳞树蝰气喘吁吁,虚弱地看向青年:“温辛,就算有抑制剂,也不一定能帮一号恢复理智,你确定要去吗?”

  温辛没有迟疑:“去。”

  鳞树蝰咧了咧嘴巴,想笑,想蹭他,但银白晶石造成的影响太大了,它整条蛇都蔫了吧唧,实在没什么力气。

  温辛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将小蛇重新放回衣服夹层,又拿出箱子里总计二十支抑制剂,通通装进战术背心的口袋里。

  观测站外,几架没有启动的战斗飞机停在坝子上,护卫军要么死,要么残,但凡能动的都去了前线。

  趁机坐上战斗飞机的温辛,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操作表盘,无比庆幸自己在南部地区军械厂里,短暂地上手实操过如何驾驶。

  哪怕还不熟练,至少也能飞上天。

  .

  苍穹被渲染成暗沉的红色,阴云在天空仓惶地翻涌。

  漆黑巨兽厉声咆哮,声音震彻百里内所有的角落,每走到一处,就有雷霆朝着那方地带轰然砸下,一道道犹如粗壮的长蛇,撕咬着残败的大地。

  大地裂开,从地壳之下喷出浓烟和岩浆。飓风呼啸,周遭的树木建筑全部摧折倒塌。

  任何处于威势之下的生物,变异体、丧尸、动物野兽、幸存者,心中都生出了无法遏止的惊恐。

  暴龙的心底亦是传出接二连三的悲鸣。

  【不要……】

  【控制住你自己,不要被本性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小黑——!”

  那呼唤声在漫天雷暴之中,本该微小像是虫豸的呼吸,难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暴龙却像是听到了,猝然回头,猩红的眼瞳盯住远处的天空。

  战斗飞机打出两道灼目的白光,宛如清晨第一抹璀璨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破开漆黑如墨的长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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