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知道, 东部地区有片占地100万平方公里的沼泽密林。

  沼泽地区,多有迷障。普通的树无法在瘫软的泥泞中扎根,只有红枫水杉等挺水植物能在这里存活下来, 长相大多雷同,无法作为判断方向的标志物。

  近段时间又不知道是受到了气候变化, 还是未知因素的影响, 浓郁的雾气从密林中溢散,笼罩了整片沼泽。

  这样一来, 即使是生存在周边地带的当地人,也不敢轻易涉足沼泽林。

  随着大巴车启程, 路面好像早有预兆地泛起了一阵迷雾。

  天空阴沉沉的, 浓郁的乌云几近坠落,不见半点太阳光。

  更远处,连绵静谧的杉树林好像蛰伏于黑暗中的凶兽,悄然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迷途的羔羊。

  在如此阴森诡谲的氛围下,车里的人也受到了影响, 有些坐立难安。

  直至他们转过头来,看到了温辛。

  紧张不安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死鱼眼。

  只见人前面的椅座在开车前被强行拆开, 空出大片的位置,只为让温辛舒展被扭伤的脚。

  边上还摆着果篮,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新鲜的水果。

  旁边人馋得眼红。

  那可是,冬天的!新鲜!水果!

  对谁都不给好脸色的负责人,此时热情四溢地围在青年的身边, 将浸润了水的湿毛巾递过去。

  “车上不能用明火, 没法烧热水, 您先将就一下。”

  车里不全是冒认身份的人, 有一部分是被雇佣去干活的帮工。

  但这些人也从没见过负责人的笑脸。

  一时间,他们只想拍桌。

  这就是差别待遇吗?

  那个瘸了腿儿的人凭什么?!

  如果负责人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必定会当场发出一声冷笑。

  凭他可以让红隼低头,你们谁能?

  能给我看看!

  温辛看着递到面前的湿毛巾,顿了一下,接过来笑着说:“没有,麻烦你了。”

  负责人脸上堆起得体的微笑:“您客气。”

  他没有移开视线,目光熠熠,似乎在等温辛用完了之后拿回去。

  温辛却知道,负责人是想看他擦完脸之后的样子。

  毕竟寻人启事中就有一个标准:长得好看。

  静默了两秒钟,温辛没有拖延时间,自然地摊开毛巾擦脸。

  长得好看是他前面给出的说辞,这个时候犹豫再三,没毛病都会叫人看出毛病。

  而且,温辛看过自己的长相。

  一般人的家里都有镜子。

  他前段时间失忆,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就在寻找资源的中途,借此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脸,希望能够想起些什么。

  虽说最后还是没想起有用的东西,但至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按照温辛的审美来说,不难看。

  因为短时间营养不良,加上疲于赶路,两边脸颊都消瘦了下去,头发也没怎么好好打理,显得有几分憔悴。

  温辛琢磨,应该在中等偏上的水准,不至于被说成丑再扔下车。

  这就是自己照镜子,越看越奇怪了。

  当温辛终于将自己的大花脸仔仔细细擦完一遍之后,一张光洁白净的脸便露了出来。

  或许当事人自己体会不到,旁人却能轻而易举地欣赏到他长相中的出色。

  这种出色并不局限在精致的五官,而是气质。

  当温辛侧头看过来的时候,窗外灰蒙蒙的光线仿佛也明亮了一度,随着狭长眼睫垂落的频次,勾勒出一种朦胧温雅的美。

  瞬间,其他颇有微词的人都陷入了沉默,针尖落地可闻。

  如果要以长得好看作为寻人标准。

  显然,车里的其他人和他争起来都觉得心虚。

  负责人的眼中同样掠过一抹惊艳。

  他没想到别队负责人那几句胡乱夸出来的话,竟是一语成谶。

  此时的负责人愈发肯定温辛就是他们想找的人,几乎把激动两个字写在自己的脸上。

  废话,找了那么多次,眼看着终于找到正主了,能不激动吗?

  “您的脚放着舒不舒服,要不我帮你抬高一些。还有您穿着这身难受吗?现在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件干净衣服,要不您先穿我的?”

  温辛感受到了负责人愈发高涨的热情。

  原本他还有点担心,现在被人盯着,又有点压力过大。

  温辛推拒了负责人的帮忙,又问了一个问题:“一会儿我们到地方之后,是不是统一跟着你走?”

  负责人点头说:“对,迷雾沼泽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有专业设备也很难找到正确的方向,必须走一条特殊路径。”

  “这条路径是保密的,所以一会儿到地方之后,会有人给你们的眼睛蒙上黑布。不用担心,我们会同时给你们系上一条绳子,只要绳子不断,没有出现意外,你们就不会走丢。”

  温辛:“……”

  看负责人耳提面令的模样,似乎之前走丢的人还不少。

  但温辛不担心,对他来说,容易走丢才好,方便一会儿趁机离开。

  负责人现在看着温辛就像在看一件慕名已久的大宝贝,还想坐在人的身边,被后者以想要安静的休息环境给支开了。

  等到人依依不舍地回了车头,他才松了口气。

  全程没有吭声的小熊猫突然开口,声音小小的,以免被人给听到。

  “你看,你在找蛇,蛇群也在找人,会不会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wen xin?”

  温辛何尝没有怀疑过?

  可排队时听到的那些八卦消息又告诉他,寻找wen xin的是东部地区的首领,一只快要进化成完全体的S级。

  普通人又哪里见过S级变异体长什么样子。

  见识广的,或许能从蛇群的异常集群行为中,判断出那是一条蛇。

  至于其他人,说老虎,说狼,说蜥蜴,什么的都有。

  如果不是温辛脑子里有段关于纪录片的记忆,也不会知道那只S级是一条凶猛骇然的黑鳞巨蟒。

  等一下,黑鳞?

  温辛偏过头来询问小熊猫:“一号也是一条蛇?”

  小熊猫愣了愣,努力想了会儿,肯定地摇头。

  “我没见过一号,不过听它们说,一号应该是只融合了多种基因的原始恐龙。”

  温辛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小熊猫疑惑地看他:“你真的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

  温辛之前对透露名字有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所以才在小熊猫第一次询问的时候,下意识选择了隐瞒。

  如今伪装成wen xin的人这么多,甚至有人现场改了名。

  他再隐瞒下去,似乎也没意义了。

  温辛沉吟道:“其实之后我隐约想起来了,我的名字应该就叫温辛。”

  小熊猫惊讶道:“那真的好巧。”

  何止是巧。

  温辛怀疑自己就是那群变异体想要找到的人。

  不止因为他的名字就叫温辛。

  刚才找人给温辛的伤脚拆座椅挪地方的功夫,负责人就似是不经意地开了腔,问起他以前的居住地。

  这才是应该的。

  如果单纯地以长得好不好看来作为判断标准,那未免也太儿戏了一点。

  巧的是,那正是温辛为数不多能想起来的东西。

  当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自己生活在G市后,温辛看见负责人的眼睛又亮了一下。

  没多久,这抹惊喜又变成了犹疑和不确定。

  前面的人满目调侃,顺势接嘴道:“你叫wen xin,年龄24,末世前生活在G市,是一名蛋糕师傅,末世后没几天就去了A市,寻找自己的亲人,你还养过好几只猫,是不?”

  他话里是问句,语气却是陈述句。

  这些都是众人耳熟能详的信息资料。

  每次上面一更新寻人线索,底下就有人连夜更改自己的人生阅历。

  假的姓名,假的出生日期,假的出生地点。

  连身份证都能伪造出来。

  所以负责人先前没问,其他人也没提。

  陡然听到这些有关身份的线索,温辛的脑子里闪过了大量的记忆碎片。

  他全身心都牵挂在等下要找的绿团子身上,一时半会没法将那些记忆理清楚。

  却无法否认,在听到那些内容时,他产生了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当好几个巧合撞在一起的时候,那遇上的一切就不再是纯粹的巧合,这其中必然存在着某种紧密的联系。

  温辛是敢于设想的人。

  他不断琢磨,不断思考,脑子里很突兀地冒出来一个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

  东部地区的首领,其实并不是人们在记录片里拍到的黑蟒?

  温辛的心脏怦怦直跳。

  顺着这种可能想下去,以往觉得古怪的疑点,顿时抽丝剥茧般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人们只拍到大量蛇群朝黑蟒所在的地点聚集,并不能证实当时没有别的蛇类变异体和黑蟒在一起。

  ——也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指出,黑蟒就一定是那只S级变异体。

  就像是走在迷宫里的人倏然看见了照入出口的日光,温辛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

  他猛地看向小熊猫:“你是不是没有见过七号变异体?”

  小熊猫点了点头,它出生得比较晚,很多强大的变异体都没有见过。

  解答那些变异体是什么品种,对小熊猫来说太困难了。

  温辛直接问:“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七号变异体是什么颜色?”

  这个问题也有点为难小熊猫。

  研究人员骂蛇的时候,只会骂:“那条该死的蛇,早晚一定炖了它!”

  或者说:“七号又发狂了,快来人按住它,注射镇定剂!”

  他们不会提起蛇是什么颜色。

  见小熊猫一脸茫然,温辛并没有就此气馁或放弃。

  他从衣服里层拿出布袋子,取出绿色鳞片。

  “既然你能嗅出黑色鳞片上有一号的气息,能不能分辨出这枚鳞片上的气息属于几号变异体?”

  小熊猫在绿色鳞片上感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试探着将鼻子凑近。

  没多久,它皱出苦瓜脸。

  一号的气息太强势了,有点分辨不出来。

  可一抬头,看见青年充满期颐的目光,小熊猫快到嘴边的“不知道”,又咕噜一下,吞了回去。

  小熊猫低下脑袋,再去嗅,再去闻。

  它迷迷糊糊地产生了点印象。

  似乎某位变异体前辈曾经教过它们,如何依靠气息分辨出谁是谁。

  这在基地里也是一种必要的生存手段,防止像它这样胆小的变异体,不小心冲撞了那些排名前列的大人。

  小熊猫总是很快地学会。

  或许就像前辈所说的那样,它有着强于其他变异体的天赋。

  如今它在黑色鳞片强大的气息覆盖中,努力辨认着绿色鳞片的归属。

  当距离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鳞片本身被压制住的气息,终于逐渐清晰了起来。

  小熊猫迟疑地说道:“好像,就是七号?”

  它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但哪怕只是这样不确定的肯定,就足以让温辛的心情变得激动无比。

  可还没等他表现出自己的喜悦。

  呲啦——

  大巴车的司机突然一脚踩上了刹车。

  惯性作用下,车内所有人猝不及防,嘭的一下,脑门撞在前座上。

  温辛的前座被拆了,没有遮挡物。

  还好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于应付这种突发性情况,自然而然地攀住了车窗的边沿。

  比起前仰后合的其他人,他的姿态还算得上轻松。

  温辛快速地将两枚鳞片都收回了布袋子,再妥善地放回衣服里层,听到其他人怨声载道。

  “停车之前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哎哟我的鼻子,我的脸,这该死的车玻璃!”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卧槽,卧槽!前面是在打仗吗?!”

  最后发声的人倏然瞪大了眼珠子,指着车窗外的景象,手臂颤抖个不停。

  不用他强调,其他人也看到了远处冒起的浓烟。

  浓烟之间,还有炮火声,并不密集,像是单纯的挑衅。

  但是普通人哪见过这么猛烈的火力,一发炮弹接着一发炮弹,每一声都阵仗翻天。

  从位置和方向上判断,就是他们正要去往的迷雾沼泽。

  看见这一幕,温辛顾不上自己的脚踝,唰一下就按着椅背站了起来,瞳孔不稳颤抖。

  旁边的人不敢置信地说。

  “他们疯了吧,沼泽里面可充满了瘴气,不怕整片森林全炸了?”

  好像应召着他的乌鸦嘴。

  话音未落,就见那橘红色的火光更盛了一分,小半边天空都好像在被熊熊的烈火舔舐。

  “我的天啊——”

  车里那么多人,唯独司机和负责人相对比较淡定,仿佛已经将这场面看过了许多次,习以为常。

  负责人叹了口气。

  一句颇为无语和厌烦的“第一基地怎么又来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车头的青年抓住了手腕。

  温辛急切地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发动袭击?”

  负责人怔愣一瞬,无奈地说:“除了没事找事的第一基地,又有什么人?”

  他努了努嘴:“他们想要拿下那位S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作为在变异体手中谋生的人类,负责人他们的处境其实有点小尴尬。

  无论帮衬着哪一边,都会被外界说是墙头草,里外不是人。

  索性,负责人他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他轮不到他们考虑的事情,只当没看到。

  他遗憾地说:“反正看现在的情况,今天这一趟应该是去不了了,等几天后我再带你们过来吧。”

  车内的其他人当然是连声应好,恨不得司机马上掉头原路返回。

  开什么玩笑,就算想要荣华富贵,那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更何况他们心里清楚自己是冒牌货,去只是为了碰碰运气。

  还有一些接了私活的雇佣兵,被人派来调查情况的探子,见状也只能作罢。

  安全起见,小命要紧。

  可温辛的眼睛还径直朝外,死死地盯着那战火浓烟升起的地方不放。

  他哑声说道:“我得过去。”

  一听这话,其他人全都回头,怪异地看着他。

  就像在看一个迫不及待要去找死的人。

  负责人也很诧异,毕竟明眼人一看,那就不是普通人能承受住的场面。

  何况温辛还行动不便。

  如果青年真的那位S级变异体想要寻找的人,那么负责人能理解这种迫不及待。

  换在平常,千难万险他都会把温辛给送过去。

  一旦找对了人,对他而言可是头功,除了天价的赏金,还能得到S级的青睐!

  可是现在……

  负责人承认,他怂了。

  他并不觉得这样的退缩可耻,毕竟那些炮弹打不死变异体,却能让被波及的人类瞬间丧命。

  于是负责人也为难地看向温辛,语气颇为不赞同地劝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很抱歉,大巴车会引起巡逻机的注意,我们没法将车开过去。”

  其他乘客也帮腔:“我们这么多人,肯定要坐车回去的。”

  “是啊,要去的话你一个人下车走过去,别带着大家一起死。”

  这话就是句拐弯抹角的讥讽。

  毕竟温辛杵着拐杖的模样,一看就知道走不远。

  可能从这里下车,走半天都到不了迷雾沼泽的边缘,更别提躲过那些威力范围大的炮火了。

  温辛并没有被乘客的话给激怒。

  他知道以自己的状况冲过去只会添乱。

  所以他需要跟着众人折返,去想办法找一辆新的交通工具。

  在温辛开口和负责人商量之前,他陡然看到了右侧车窗外成片飞翔的红隼。

  是先前杵在电线杆子上的那几只,它们全来了!

  红隼落在地上,竖瞳变为了无害的圆瞳,翅膀微微压低,似乎是某种无声的恳求。

  见状,温辛再没有任何犹豫,让司机放他下车。

  司机的视线朝左,正准备打方向盘掉头,没看见右边的红隼。

  听到温辛的话,他以为青年还在固执闹别扭,不耐烦地说:“年轻人,好好的活着不行吗,非要去找死干什么?”

  温辛不想耽误时间。

  他快速在方向盘下那一排花花绿绿的按钮上瞥了一眼,发现这辆大巴车经过了改装,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哪一个是开门键。

  温辛又看向和半个人等高的车窗,窗子并没有锁死。

  他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杵着拐杖一步接近车窗边。

  就近的乘客在此时爆出惊呼:“你要干什么?”

  其他人感受到的惊讶不比他少。

  只见在他们看来行动有碍的青年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车窗,侧头对肩膀上的小熊猫叮嘱了一句。

  旋即双手撑着窗沿,半个身体探出窗外,整个人如同灵活的游鱼一样滑了下去。

  负责人快吓傻了,跑来制止:“你疯了吗!”

  这辆改装后的大巴车,车窗离地面最低都有一米五高,平常人这个高度跳下去都要小心摔折了腿!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青年并没有如负责人意料中那样摔个狗啃泥。

  前者屈膝抬臂,在落地的同时就势一翻滚,轻轻巧巧地卸掉了坠落的力道!

  “阿阿!”

  听到小熊猫的催促声,负责人下意识一让开,一根被落在座位上的拐杖,从他的眼前被丢出了窗外。

  随后葡萄紫色的小家伙往上一跳,被青年眼疾手快地接在了怀里。

  不顾身后全车人震惊到呆滞的眼神,温辛一瘸一拐地来到红隼们的身前。

  “我走不快,需要麻烦你们捎带我一路了。”

  “呷!”

  红隼们当然乐意效劳。

  它们一鸟一边用尖锐的爪子抓住了青年的拐杖,拍打翅膀,缓慢腾空。

  而温辛用双手握住了拐杖的中间,就这样被红隼带上了天,朝着战火蔓延的地方飞去。

  好半天,车里的人才勉强把他们快要掉在地上的下巴合了起来。

  死一般的静谧中,有人挠着后脑勺,狼狈开口。

  “他……到底是什么人?”

  .

  鳞树蝰正处于进化的关键时期。

  就像古代练武的人在闭关时被打断会走火入魔一样,接连受到第一基地的骚扰,已经给鳞树蝰的进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并且让它烦不胜烦。

  鳞树蝰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袭击了。

  之前那一次炮火洗礼,直接把它的窝给炸毁了半边。

  天知道为了搭建一个和温辛家床相似的“小窝”,并且能稳定支撑起它庞大的身躯,鳞树蝰让手底下的小蛇们搬了多久的建材。

  结果说炸就给炸了!

  鳞树蝰差点跟着气炸。

  它那时连进化都顾不上,当即冲了出去,把那些参与袭击的人,全收拾了丢进蛇群里当饲料。

  这只是其一。

  第一基地意图阻止它成功进化的,伎俩简直层出不穷。

  知道它在找温辛,就派来了许多人假扮对方。

  见了面,用毒,用枪,用美人计的都有!

  天知道在包装过的礼品盒子里,看到全身赤/裸的陌生男人时,鳞树蝰的心灵受到了多么大的重创。

  变异体没有人类的羞耻心,人的身体对蛇来说只是一块肉。

  但它总感觉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被人类毫无下限的三观给辣瞎的。

  鳞树蝰生怕下一次见面,见到的就是浑身不沾片缕的温辛。

  那后果就不止是一年吃不到小零食那么简单了。

  温辛高低得咬它好几口,气得半年不理它。

  一想到这种可能,鳞树蝰就觉得蛇鳞发麻。

  它发了好一通脾气,终于叫手底下的人知道,不要什么垃圾冒名者都往它的面前丢。

  倒是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结果安分了没多久,第一基地的人又双叒叕来了!

  鳞树蝰眼含阴狠。

  它还没来得及去找这些渣滓算账,渣滓倒是知道上赶着来垃圾分类。

  可鳞树蝰不能出去,出去就中了第一基地的奸计。

  它先前也想过挪地方,只是没有进化成完全体之前,它就只能像一号那样,用虚弱自己的办法,来控制特意生物气息的释放。

  在突破进化的紧要关头,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鳞树蝰控制不了自己的气息,换什么地方都会被找到。

  除非一号突然天神降临,愿意当这个除味剂。

  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第一基地全体成员突然暴毙,可能性都要比一号现身要大一点。

  外面炮声连天,鳞树蝰昏昏欲睡。

  那些没有能力抵抗炮火的小蛇,还有其他投奔来的变异体手下,早就被它赶去沼泽密林更深处。

  中间有片刚分割出来的隔离带,炮火波及不了它们。

  况且第一基地想对付的只有它,没必要把那些脆弱无能的下属留下来。

  终究是自己抗下了一切(x)。

  炮火声在逐渐接近,灼热感也似浪潮不断地涌来,舔舐上巨大蝰蛇冰冷美丽的鳞片。

  鳞树蝰百无聊赖地想。

  以往轰不了半天,这些人就会乖乖离开了,这一次倒是支撑了蛮久。

  能看出来,这次第一基地下了决心要搞死它。

  明明危险就在眼前,鳞树蝰感觉到的困意却越来越浓郁了。

  奇怪……

  它平时会有这么困吗?

  .

  迷雾沼泽外围,第一基地临时指挥处。

  属下按照长官的吩咐,将几种特殊药剂混合在即将发/射的炮弹中。

  最后一次发射完,他转过头去复命,听到自己的长官在和一名研究人员低声交谈。

  “如果这一次失败,我们相当于提前催化了它的进化,后果不堪设想……”

  “不不不,将军,请不要这么瞻前顾后,毕竟你就算这一次什么都不做,几天之后它照样会完成进化,后果一样不堪设想。”

  “……我想这不是能够开玩笑的事情,安齐博士!”

  “哈哈哈,你将自己绷得太紧了,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没意思,没意思。”

  属下闻言,忍不住看了一眼远处被集火的沼泽林。

  在炮火的接连轰/炸下,即便是抗造的水杉也变得惨不忍睹。

  断了半截的树根上全是焦炭般的痕迹,大片的泥水也在高温下被烤干,露出污黑的地面,如同开裂的龟壳。

  死气沉沉,硝烟弥漫。

  这难道是什么有趣的场景?

  被称为将军的男人满脸肃容,神情已经称得上难看。

  在他的死亡凝视下,研究人员终于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意,不以为意地摇了下头。

  “知道我为什么前几次都让你们点到即止吗?因为那种程度的火力,根本没法对七号造成伤害,用再多也是白费资源。”

  他叹着气,眼镜镜面反射出一阵冰凉的光:“刚逃出基地才是它最虚弱的时候,一个蠢货为了保命,动用了我严令禁止使用的秘密武器,差点就弄死了七号变异体。”

  “它的身体受到影响,在那时候,就算是最普通的子弹,都能给它造成损伤。可惜的是,你们已经错过了杀死它的最佳时期。”

  将军想忍。

  忍不住了。

  他憋着怒火喝问:“既然你们有秘密武器,为什么早点不拿出来用?你知不知道为了围剿这头变异体,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那是秘密武器,将军。”研究人员似笑非笑地说,“要是在对抗最终boss的时候用了,还叫什么秘密武器?”

  将军一点点地皱紧了眉头:“最终boss?”

  “一号。”

  提到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作品,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研究人员的眼中满是骄傲。

  但这种骄傲是阴冷的,丝毫没有人情味的。

  就像在赞美一件非常好用的工具,充满了令人胆寒的味道。

  将军嘴唇翕动,似乎是理智让他吞下了那些会让双方都不愉快的话。

  研究人员继续说:“一号拥有最坚硬的身躯,最可怖的力量,这种强悍在进化之后也会呈指数倍增!和一号比起来,其他变异体就像是它的残次品,我们再也制造不出像它那样完美的人造生物!”

  听到这里,将军只觉得不寒而栗,咬牙切齿地说:“对,它是很强大,但你有没有想过,进化成完全体之后的一号只会比七号更难对付,到时候我们要怎么抵抗住它的报复?!”

  研究人员笑了一下,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得守口如瓶。

  “那就是我们需要烦恼的事情了,将军,你还是专心这次的任务为好。”

  将军不断按捏额角,猜测研究人员这么有恃无恐,估计和刚才提到的秘密武器有关。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决定等这次回去之后,死也不接和研究人员一起外派的任务。

  和这种毫无下限的科学家呆在一起,真的能时刻刷新自己的三观。

  将军耐着性子询问:“还有多久药剂才生效?”

  “从它落地的时候起。”

  似乎提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研究人员终于再一次开了口。

  “这种迷/幻药剂是我们研发的一种新型药剂,正愁找不到可以抗下威力的实验品。顺便一提它的原材料迷幻草也是实验基地新培育出来的品种,灵感源于之前跑掉的一只迷幻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它抓回来。”

  “我们只是将那些制作药剂剩下来的边角料研制成了迷香,就被现实教的人奉为至宝,想起来还真有点好笑。不过这是好事,也算贴补了一些实验经费。”

  研究人员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种迷幻剂最可怕的是不会被高温所降解,一般人很难在炮火中对其提高警惕。”

  “迷幻剂生效的第一时间,其中的麦/角酸二乙/胺和合成物就会瞬间作用于生物体内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说简单一点,噩梦做过吧?”

  “七号变异体会短时间出现幻觉,看到它这辈子最害怕的事情——在它即将进化为完全体,一点也不能松懈的关键时刻。”

  .

  鳞树蝰的身体越来越热。

  它远离了瘴气密集的沼泽,来到了泥潭边,地上的泥水都被它高度发热的身体烤得冒起了白烟。

  本能告诉鳞树蝰,这种情况很正常,意味着它即将步入成为完全体的最后阶段。

  可是难受是挡不住的。

  鳞树蝰自认不是一条矫情的蛇,它经历过许多残忍的事情,除了死亡,什么疼痛都能忍。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它变得格外脆弱,连连抵抗,脑子里还是接连冒出了一阵阵软弱的情绪。

  脆弱得就像是那个仅仅为了分别,都能红了眼眶的人类青年一样。

  温辛……

  鳞树蝰已经很克制地让自己不去想他了。

  结果铸起的心防一旦出现了缺口,立马就像是风干千年的水泥一样,稍微碰一下,就从中间裂开一条缝,继而全面溃散。

  最后,和自己的软弱挣扎了一会儿的鳞树蝰放弃了。

  如果只是想一想青年的样子,就能缓解一些进化带来的痛苦,那么何乐而不为?

  可只是想温辛的脸,又让鳞树蝰觉得不够。

  蛇类向来贪婪,它还想要更多。

  于是鳞树蝰又往深处想,去搜刮记忆中那些能被称之为安心的景象。

  有很多。

  和人类青年呆在一起的时光,几乎每时每刻,它都不再需要去操心自己的未来,操心要躲在什么地方才不会被第一基地的人给发现。

  当温辛的手掌摸在它的脑袋上,温柔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的时候。

  当温辛发现了它的偷吃行为,虽然生气却又舍不得打它,继而露出一个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宠溺笑容的时候。

  当温辛觉察到它蜷缩在黑暗里的敏感和不安,毫不犹豫地将它抱起来,大大方方地将脆弱的脖颈交付在它的毒牙下的时候。

  鳞树蝰几乎忘记了过往所有在研究基地里受到过的戕害,只记得青年手掌的热意,那么温暖。

  快了,就快了。

  鳞树蝰将身体盘起来,翘起尾巴尖,懒懒散散地想。

  等到这一次进化成完全体,它就能出去,寻找温辛的下落。

  温辛那么大的一个活人,他哥哥居然都能把他弄丢,真是没用。

  鳞树蝰胡思乱想了一大堆东西。

  它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自己平时也爱想这么多吗?

  但又难以控制住那些满天跑火车的想法。

  想找到温辛,它必须得先进化成功。

  可是进化失败?

  嘁,它可不是那些弱小的变异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一声冰凉的讽笑从鳞树蝰的脑子里突兀地冒了出来,宛如冰锥扎在了它的心脏上。

  鳞树蝰的蛇鳞一炸。

  它的瞳孔骤缩成一条竖瞳,赫然立起宛若山岳般的身体,朝周遭暴喝:“谁?!”

  .

  远方,借着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的将军暗自握拳,松了口气:“太好了,药剂生效了!”

  结果站在他身边的研究人员当即放下望远镜,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装甲车。

  跟随研究人员到来的科研组成员,也陆续开始收拾满地的仪器,再将它们都搬上车。

  将军愣住,几步走上去,诧异不已地问:“安齐博士,你打算这个时候离开?”

  “七号就要进入狂暴状态了。”

  安齐博士笑呵呵地眯了下眼睛:“情绪崩溃的那一刻,它会释放本性中的杀戮欲望,疯狂地攻击触目所及的所有生命体。”

  “等到没有生物可以让七号发泄,它就会把矛头对准自己,最后活活地咬死自己。”

  安齐博士说完,人已经老神在在地靠在了座椅上:“我劝你,让一部分手下留下来等结果就好,不管成功与否,你都不适合再留在这儿,其他势力的探子可是会发现的。”

  “研究马上就要进入最后一步试验阶段,在我们找到那条让人类进化的天梯之前,还是不要这么快和所有人对上比较好。毕竟这世上大多数都是被感情所困的凡夫俗子,无法承受黎明到来前的黑暗。”

  “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才是正确的。”

  安齐博士斜眼睨来,笑看说不出话的男人:“你说是吗,将军?”

  装甲车载着安齐博士一行人,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将军站在原地,手里捏着望远镜,指尖因大力而泛白。

  良久,他按了一下青筋暴跳的额角,对前来请示的属下哑声说道:“留一个小队守在这观察情况,及时将消息传报给基地。”

  “其他人现在撤离到二十公里以外,准备击杀进化失败的七号变异体!”

  “是,长官!”

  鳞树蝰还在抵抗幻觉。

  但它注定徒劳无功。

  因为这本就不是幻觉,而是它潜意识里抗拒去接受的恐惧。

  越抵抗,越不想,就越清晰。

  鳞树蝰恍惚中置身于一幕假想中的场景。

  它进化失败,杀戮的本性占据了大脑意志。

  昔日在基地里,被拔去鳞片,断骨放血的仇恨一涌而上,致使它肆意疯狂地对人类展开了报复。

  它杀了很多人,很多变异体。

  漫天泼洒的血液像下了一场残酷的暴雨,淅淅沥沥地淋在它的鳞片上。

  它所引以为傲的瑰丽绿色,也被那场雨染成了不祥的血红。

  可是杀戮依旧没有停止,它仍旧在杀,不停地杀。

  丝毫没有不适,反而享受至极。

  或许那才是它的本来面目,一条保留了原始凶性,会在杀戮中感到痛快的毒蛇。

  可就在鳞树蝰食髓知味的时候,有人突然喊住了它。

  那个人用颤抖的声音问:阿绿?

  ——阿绿……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鳞树蝰猛然回头。

  它看见满眼不敢置信的青年。

  青年在一众尸体堆里,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仰头注视巨大无比的它,仿佛一粒渺小的尘埃。

  鳞树蝰也终于从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恐惧。

  让它感到非常不满和愤怒的恐惧。

  于是鳞树蝰对着青年张开了毒牙,打算给不识好歹的人类一个教训——

  就是这个动作,控制不住想要伤害青年的动作,让它的心脏在此一刻疯狂跳动。

  全身血液仿佛倒涌,犹如岩浆烧灼血管,整条蛇的理智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

  再深一步,底下就是深渊。

  鳞树蝰真正的自我意识,游离在这快凝成实质的疯狂中,恍惚地想到。

  原来,这才是它真正惧怕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

  “阿绿!!!”

  青年的吼声就像是一道惊雷闪电,穿过重重迷雾,陡然刺入了鳞树蝰混沌的脑子里。

  .

  温辛实在没想到,连水杉树都快被炸空了,浓密的大雾居然还成了附骨之疽。

  仅是这么会儿的功夫,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还好他之前看到了一道高大的影子,依稀能够判断出方向。

  从大巴车下来到这里的路上,温辛都是被红隼们吊着飞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去管自己酸痛的手臂。

  “往下飞一点,对,就是这儿!”

  落在地上,温辛杵着拐杖,极力寻找。

  可是怎么找,都没有看到蛇的影子。

  雾太大了。

  温辛快要急疯了,刚才鳞树蝰那副疯狂撞击地面的样子,一看就不太对。

  所幸,在他动身去其他地方寻找之前,一声猫叫传了出来。

  “喵~”

  温辛下意识回头。

  一只绿色的小团子从旁蹿出,直接钻进了他的怀里。

  团子的身上挂着很多血,却浑不在意,仰起头开开心心地叫他。

  一瞬间,温辛看见了团子眼中盛满的激动和后怕。

  那些脆弱的情绪凝为实质,近乎要从通红的眼眶中淌落出来。

  可绿团子都没有表现出来。

  温辛,温辛,真的是你。

  它拿脑袋蹭蹭青年的肩膀,像在确实他是真实的,不是自己的幻觉,又迫不及待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喵嗷!”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进化成功了!

  末了,绿团子仔仔细细地打量温辛现在的样子。

  它开心的表情一僵,连嘴角都慢慢绷紧,又惊又怒。

  绿团看着青年破烂脏污的衣服,又看看对方手里拿着的拐杖和受伤的脚,再一看人消瘦憔悴的脸。

  ……怎么会这样?

  绿团子看着温辛,觉得好心疼,心疼得牙都要咬碎了。

  它高高翘起的尾巴也蔫儿下去,叫得小小声,像难受的呜咽。

  “喵……喵?”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啊……这段时间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呀?

  绿团缓缓地凑近温辛的脸,满眼心酸。

  刚才它差一点点要进化失败了,是温辛的喊声让它肃然惊醒,死死勾住了最后的一丝理智,并在脑海里敲响振聋发聩的警钟。

  它怎么能有迷失的想法?

  它怎么能忘了,自己曾经作出过一个承诺?

  绿团子伸出舌头,在温辛的额头舔舐,一下又一下。

  “喵。”

  没关系,如同我对你承诺的那样,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欺负你了。

  从此刻起,你就是全世界最最安全的人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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