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倒有点可惜。

  他才醒来就攥住了朱宸濠的手,刚想说什么,察觉到这置身床寝内都低于常人的温度,生生止住话头,立刻问道:“皇酥,你怎么还是这么冷?”

  朱宸濠并不隐瞒,诚实以告:“是寒症,已经落下病根很难祛除了。”

  朱厚照立刻断定:“是因为救我。”

  宁王殿下并不在意,反而豪迈出言:“区区寒症换回你一条命,不亏。”

  “我找你,不是跟随你。”朱厚照郑重的坐直,虽然两人此时在寝殿内,但依旧是一个正式的牢不可破的诺言:“我是要成就你。”

  朱宸濠满意的大笑起来,他一掌拍在朱厚照肩头:“沐风亭的意思我明白。”

  “但这不够,你想要的,和我想送你的,以后都要献给你。”少年人赤诚袒露无遗,要用一生去践行。

  简短又明确的结盟已定,二人继而无奈对视,都明了落水之祸源自何人。

  并不精妙的一局,唯独借口找的极好,宫中能让朱厚照有片刻疏忽的人不多。以相熟的长公主为引,以弱小的犬只出事为借口作饵使朱厚照分神……

  幸而朱宸濠去的及时,否则简直要阴沟里翻船。但不得不说朱祖淳人不算睿智,他本意可能没那么强的政治敏锐度。当年是扣了人才发现,其他藩王更为忌惮收敛了。如今坏主意再度歪打正着,现在满宫里都传言长公主冬日里逼迫燕王世子下水救狗……

  朱厚照深刻尝到了作为亲王几代倍受打压的怒火与愤懑,历经死劫和幻梦如蒙新生,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他字字铿锵出言,与朱宸濠同心同德同声: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必将取而代之。”

  那不是需要挣扎着的悖逆重罪,不是情与义的取舍纠结。那是朱宸濠义无反顾的前往,是朱厚照旗鼓相当的同行。

  时势造英雄,值得再度并肩放手一博。或许曾经的两难是犹豫,是不敢全副身家投入的豪赌,但他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晰的意识到,我们没有退路。

  功成身就那日,就是朱尊淳罪有应得之时,这个皇帝从不会自省,浪费了投的好胎,他麻木不仁,于国无益。

  那他的罪己诏由我们宣判。

  下一个消息却让朱厚照麻木,燕王藩地传来了丧讯。

  他有点后怕,如果这个消息早于自己的决定,自己会不会与朱宸濠之间产生无法弥补的裂痕。

  朱宸濠同样怔愣着看着传讯人。他猛然回头看着朱厚照,不知为何心虚的想要解释:“我没有……”

  我没有咒着盼望你失去亲人!

  我……

  只是想与你同道!

  朱厚照跪起身紧紧的拥抱住他:“我们彻底一样了,宁王,本王只有你了。”

  这句话不是生分,是更紧密的掏心掏肺的结盟之语。

  宁王心中是一些膨胀发酵的满足感,也回抱着拥紧了燕王。

  这是朱厚照意识到自己也将继位的第一个拥抱,恭贺和抚慰并重。

  悲伤延迟而成倍来袭,燕王的眼眶控制不住的湿润,大滴大颗的泪珠连绵不绝的坠落在宁王颈窝。

  当年离藩,以为不久便可与亲人重逢,可谁成想此生再无相见之机。

  以今日为界,所有亲缘牵绊和血脉软肋都已失去,所有世袭责任和重担都落于肩。

  幸甚身边还有他相伴,所以并不是孤单一人禹禹独行。

  燕王的丧仪比宁王还简短,以月代年的服丧期刚过,朱厚照也已成了明旨册封的亲王。只是宁王和燕王依旧被留在宫中,未获准归藩。

  他除了素服没多久,京中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雨。朱厚照出殿,默默站于庭院内淋着雨水遥托思念。江河湖海之水蒸发变成云,落下来的就可能会有燕王封地的水,这是我最能贴近父亲的距离了。

  这是告别。

  以后前路漫漫,无亲无挂,唯有心坚。

  同路而行,亦唯有一人能牵动心绪了。

  不知何时,朱宸濠悄然来到身边,虽不知朱厚照所想为何,但陪伴他同沐暴雨。

  宁王的姿容,就是无论何时何地何种遭遇都不显狼狈。即便浑身湿透,发丝都缀着水滴,依旧清如寒玉,芝兰玉树。

  “皇酥身体不能受寒,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