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甚至有些滑稽的现实,在这种时刻冲淡了些许悲伤,令人无言以对。

  朱祖淳如同话本子里的乡野村夫,不切实际的幻想出来深宅大院里面宅斗技码,因为三瓜俩枣的小玩意拿稀碎功夫折磨人。

  堂堂皇室,身为唯一太子,何至于做的如此上不得台面。

  但是更离奇和上不得台面的事在之后接踵而来。

  皇帝虽以因宁王之丧而过度悲伤为由,延长了辍朝之期限,甚至直接让太子监国。但举哀之日未有,所以这辍朝到底是皇帝也病势缠绵寻机修养,还是真的因旁支亲王之故悲伤,就见仁见智了。

  宁王已薨,世子却还是逗留于皇宫,未获准回藩地处理。但是圣旨按期下达,给朱宸濠封了即位。

  从此,他已不再是宁王世子,而是货真价实朝廷认证的宁王。

  虽然还是‘暂居’宫中,与之前一般无二。

  朱祖淳显然不想轻易‘放虎归山’,他继续留住新任宁王,理由则冠冕堂皇:“着急回去干什么,宁王与先宁王父慈子孝,应当要守孝三年,那么就特许在京里守吧。”他像是给了什么天大的荣耀体面一样,笑容却并不真诚:“既然如此,节衣减食才能体现诚孝,那么新任宁王的份例可以减半以尽哀思。”

  外人无从得知朱宸濠作何反应,宫里的人也只知道他就连课业都被暂停几个月,以尽‘受丧’的义务。

  朱宸濠似乎总是逆来顺受的样子,愈发沉默的留在揽月阁内,轻易不想向外踏足。

  唯有朱厚照能看的出来,他彻底下定了某种决心。朱宸濠的眼底似乎已经消失了光彩,但对着燕王世子,还是唯一的例外。

  “皇酥…”

  朱厚照锲而不舍的日日如应卯般前来陪伴。一个人的大本堂,一个人的演武场,分外孤寂。

  虽然有公主一同受教,但不是朱宸濠,那就是孤独。

  朱宸濠除了那日落泪,之后再无失态。日日茹素抄经念经,完全是遥寄哀悼的孝子模样。

  朱厚照除了陪着抄经,再无他法。可看着宁王日渐消瘦,供应也再度一日差过一日,到了冬日连碳火都开始供应不足,白日尚能过得去,夜间寝殿内根本暖不起来如同冰窟。

  “这样下去不行!”

  朱厚照感觉自那日之后,皇酥就再也没温暖过,于是执拗的扳正了宁王,迫使他面对着自己。朱宸濠也平静的抬头,淡色的眼眸中毫无波澜。

  “又能如何?”

  宁王如果开口提出,或者动用其他方法,可以搞到任何需要的衣食用度,但是守丧的人必然不能过的舒坦,稍有不慎,就会朱祖淳扣个只顾自己享乐不孝先父的恶名。

  “既然都在揽月阁,你搬去我那住,我们的份例合用。”

  朱宸濠还没答话,朱厚照就像怕被拒绝一样,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以太子之能耐来考量,必不会介意此事。”说完就强行拽住朱宸濠就往自己殿内走,见主上并无推拒反抗之意,飞花和叶子也收拾东西随之而去。

  朱厚照揣摩的没错,以朱祖淳来看这二人圈在宫里就行,至于交情如何和更多细枝末节,除了偶尔寻衅发难,平时根本不甚在意。

  得知二人共用份例,他轻蔑的想到,合起来才一份半的份例,不患寡而患不均。别到了最后宁王和燕王世子打起来才好,还省的本太子费心。

  夜间两个竹马一起躺在朱厚照的床榻之上,虽然外表已是高挑少年,但到底不是真正的成人,卷了被子挤挤挨挨的靠在一起,像冬日里两只凑在一起取暖的小兽。寒夜如冰而寝殿内安静祥和,朱厚照邀了宁王同住,到此刻才觉得心下安稳。

  至少可以让皇酥不要受太多苦。

  我们一起,就是苦中作乐。

  他悄悄的探手去试,想知道朱宸濠睡在这边体温暖过来没有。试完才发觉,皇酥已在自己身边安稳的入眠,他定定的看着朱宸濠眼下的乌青,深觉邀着同寝是做了体贴的好事。

  朱宸濠多日来必不安枕,自己夜晚一人时也总是惊醒深觉惶恐。

  可今日皇叔在身边,就像初见时的冬夜,久违的舒适惬意,他的安全感都找回来了。

  他看的犯困了,就转过身去,放心的用后背对着信任的皇叔,自己面对外间来守护身后。

  本朝太子喜欢熬鹰,更热衷猎野马。他对于兽类独有心得,要驯化野兽,打服了套上笼头,就能为我驱使。

  可人跟兽到底不同,想要驯人,则有反噬的风险。

  皇帝的身子应该确实有问题,太子的大婚之期很快就到来。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而皇室内的亲缘更为淡薄,宁王之位更迭的悲伤还未散去,皇城中已经紧锣密鼓的筹备操办着喜事。

  大婚当日,雅乐悬于殿廷,百官朝集,仪仗就位,彩旌猎猎。彩舆队伍浩浩荡荡,从大明门中门进入皇宫。

  此时的朱宸濠重孝在身,他与一切喜庆热闹绝缘,独自被禁足回避。

  今日被抬进来的是未来的皇宫女主人,但谁又知道皇城的主人会不会被替代?

  繁文缛节之后,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