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距离咖啡店开门营业还有三十分钟。
早班的员工都要提早一两个小时来店里，清点各类原料库存，为今天的营业提前做好准备, 以防到时候手忙脚乱出岔子。
作为新任店长, 裴煜如果没别的事，一般都是和晚班的员工一起下班，早上也会提早过来, 比所有打工的店员都敬业勤奋。
他也和其他员工一样换上制服白衬衫, 一个名叫叶思卉的女员工突然凑过来，比画几下：“裴哥，你要不要戴上围裙啊？小心弄脏衣服。”
裴煜低眸看到她臂弯上的咖色挂脖围裙, 道了声谢后接过来。
叶思卉十分热心：“我帮你绑带子吧～”
裴煜礼貌拒绝，自己走到镜子前调整围裙。
他绑好腰后的系带，马尾又被挂脖带弄松了, 在额前垂下一绺碎发。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有些出神。
……完全可以想象到路凛洲看到这样的他会有多么兴奋，或者说，这就是路凛洲希望他展现的模样，温柔美丽居家的贤内助。
不过那种若有若无的窥视感有几天没出现了。路凛洲是公司总裁，总该比他这个小咖啡店店长更忙碌。
而身后灼热的视线不减。
几个小姑娘兴奋地凑在一团, 叽叽喳喳地在背后谈论他。
等他转过身, 有的脸红耳热悄悄躲开, 被委以重任的叶思卉则脸不红心不跳发送彩虹屁：“很合适诶, 裴哥。这么普通的一条围裙，穿在你身上怎么跟T台走秀似的。”
裴煜笑了笑, 没说什么。
年轻的女孩满是憧憬地靠到操作台上, 双手托腮：“诶, 你真是，长得好看也就算了，对孩子耐心温柔又居家，也不知道以后谁会有那么大福气嫁给你。”
裴煜却直白地回了句：“我不喜欢女人。”
对于自己的性取向，他向来懒得隐瞒。
这样可以轻易将至少一半的追求者阻拦在外，减少不少麻烦。
虽然店里的同事还没有对他展现过超越朋友的想法，但晚说不如早说，他也无所谓小众的性取向可能会引起的非议。
叶思卉惊道：“真的吗？”
而后咧嘴一笑，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好了好了，这下我没那么酸了。”
裴煜不禁失笑，催促她们去准备开工。
咖啡店准时开门营业，第一位客人卡着时间推门入内。
裴煜敏锐地捕捉到几名小员工不加掩饰的惊呼声，偏头望向大门口。
男人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年纪，无情的岁月却不减他的美丽，反而在他身上沉淀下来更多迷人的气质。金色长发披肩，眼眸碧蓝如海，而精致秀气的五官线条却更接近于东方人。
裴煜微愣，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只适合用“漂亮”“美丽”等词汇来形容的男人。
……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了旁人看到自己时的心情。
他只随意观察了几秒就撤走视线，那金发男人却径直朝着他走来。
“你好，小煜。初次见面，我是里昂。”男人说起汉语来字正腔圆，温润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我刚从国外回来。”
裴煜立刻猜出了男人的身份。
裴少榕简单向他介绍过自己的同性伴侣，法国人，名叫里昂，是赫赫有名的服装设计师，最近正在国外参加时装周，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再介绍他们见面。
面对初次见面的小辈，里昂很是大方随和：“你现在忙吗？不忙的话我们去那边坐着聊聊吧。”
裴煜和他一起到角落的位置入座，面对面攀谈。
“我提前两天回来了，少榕还不知道。我实在对你很好奇。”里昂狡黠地眨眨眼，他气质优雅淡然，不请自来却不令人感到冒犯，“你叫我里昂就好，不用太拘束。那我也和少榕一样，叫你一声小煜，希望你别介意。”
裴煜微微一笑：“当然不介意，里昂。”
又问，“你需不需要喝点什么？”
“不用，我就是来和你见个面，然后我就要去找少榕了。”里昂说。
从第一句话开始，里昂就一直与他对视着，这时打量他的外貌也是大大方方。里昂观察了片刻，又是一眨眼：“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喜欢男人？
裴煜立马猜出他的未尽之意，笑了笑没说话，算是默认。
“虽然我挺想替你介绍的——”里昂与他心领神会，也笑笑说，“但今天见到你，我想，你应该不缺乏追求者。”
在里昂离开前，裴煜还是亲自去做了一杯咖啡，让他带在路上喝。
里昂才说过不需要，这时倒也不忸怩推举，笑意盈盈接过他亲手做的热拿铁，玩笑似的嗔怪道：“天气都热起来了，怎么给我做热的？少榕也这样，难道这就是外甥像舅？”
“……从辈分上来说，他是我的大伯，我是他的侄子。”裴煜忍俊不禁，送里昂出去，边说，“外面风大，喝点热的比较好。如果你不喜欢太热的，也可以放在车上，等你到了大伯那儿，这杯咖啡差不多就凉了。”
“哈哈。”里昂先笑了两声，漂亮的眉眼一直弯着，“你给少榕做过咖啡吗？”
“没有，我才接手这家店不久。他工作很忙，最近没有来过。”裴煜说，“除了你之外，我只给客人做过咖啡，也给如如做过现榨果汁。”
“哈哈哈，那我太荣幸了，看来今天是来对了。”里昂说，“我居然还抢在你男朋友前头了？”
裴煜把他送到街对面停车位，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男朋友。”
里昂瞄他一眼，笑意不改。
虽然没出声质疑，但小表情里全写着不信。
裴煜也不多解释：“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路上注意安全。”
街对面的咖啡店内。
店长出门送人，大家也不再围在一团叽叽喳喳，各司其职准备营业。
早上的咖啡店客人不多，裴煜护送里昂出去过了五分钟，咖啡店才迎来第二位客人。
叶思卉闻声抬眸，短短时间里又是一惊。
今天的客人……一个个的，是不是颜值太高了点？
谁让有他们店长这个磁极在呢，啧啧，那吸引帅哥美女也不奇怪。
来人站在门口往店里看了一眼，又转身出去，攥着条牵引绳重新推门而入。
最先反应过来的男员工迅速过去阻止：“先生，不能带狗进来……”
随后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卧槽！那什么？狼吗？”
男员工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再次低头确认：“不是，它脖子上带了项圈……”
叶思卉也吓了一大跳，但她自己养狗，平时也喜欢小动物，大着胆子过去一起劝：“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店禁止宠物入内的。”
前店长阿杰听到外边的动静，一眼认出来人，急匆匆出来，先被那和狼没什么区别的生物吓得抽了口凉气。等它慢悠悠趴下身体，这才大着胆子又往男人面前走了一步。
“路总？”
终于来了个有眼睛的，路凛洲递过去一张信用卡，言简意赅：“包场。”
阿杰：“……”
其他的小员工都不是富豪圈子里的人，年轻又轻，不怎么关注财经新闻和杂志，都没认出路凛洲来。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躲在阿杰身后，完全不明情况地打小报告：“杰哥，这，这……”
“这什么，就是一只狗。挺可爱的。”阿杰给了他一个脑袋瓜子，“一边去吧你。”
凯撒立刻“汪”了一声，证明自己的品种和可爱属性。阿杰又问路凛洲道：“路总，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路凛洲视线越过他，把战战兢兢的小员工们轮番打量了一遍。
阿杰观察着他的神色，及时开口：“你是要找人吗？”
“嗯，我找……”路凛洲将尾音拖长，同时左右环顾。
然而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找到裴煜的影子。
外面这样大的动静，裴煜早该出来了。看来，裴煜很有可能不在店里。
最近几天工作忙碌，他没有亲自过来，但时时刻刻让属下确认着，裴煜每天早上八点多就来上班了。
怎么不在？
阿杰殷勤地追问：“找谁？”
路凛洲却完全忽视他，牵着凯撒在店里转了一圈，突然脚步一顿，目光锁定大门口的方向。
他还没出声，凯撒先兴奋地嗷嗷起来。
裴煜送走里昂，快步往回赶。他推开玻璃店门，一进来就是一声熟悉的汪嘤。他当即愕然抬眸，可惜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半岁大的狼犬身强体壮，助跑带来强劲的冲击力，硬生生把他一个大男人撞倒在地。
而路凛洲也在这时回答了阿杰的问题：“我找一个……抛夫弃子的混蛋。”
“汪汪汪呜呜呜！！”
凯撒兴奋过度，两只前脚不知轻重在裴煜的胸骨上踩踏按摩，尾巴疯狂摇成螺旋桨。
裴煜蒙了好几秒，缓缓回神，看到咖啡色围裙上多出来的几个狗脚印。
……好在围裙颜色深不是很明显。也多亏了围裙，好歹保住了白衬衫。
凯撒是裴煜养大的，久别重逢，却用几十斤的冲击力狠狠将他扑倒，让他一时摸不准凯撒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主人。
而凯撒在路凛洲面前，一直都是言听计从，说东不往西。
裴煜盯着眼前大口哈气口水乱淌的杂毛狗儿子，忽然叹了口气，摸了摸它的尖耳朵。
凯撒顿时眯起琥珀色的圆眼睛，发出小奶狗时期的那种嘤嘤声。
而在凯撒身后，熟悉的男人正沉着一张脸缓步走过来。
裴煜用双手挟住凯撒的狗头，但凯撒不依不饶，还想伸长舌头来舔他。
“凯撒，过来。”路凛洲道。
凯撒闻声，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裴煜，长满骇人尖牙的狗嘴也乖乖闭上了。
裴煜沉默着从地上起来，刹那间明白了为什么凯撒更听路凛洲的话。
或许，大概，是因为犬科动物的社会习性，要么战胜首领，要么就臣服于他。
但他是人，和这两个家伙不属于同类。
所以凯撒才不听他的。
虽然清楚路凛洲绝不会轻易放弃，但他能忍耐这么久才露面，倒是有几分令人意外。
裴煜慢慢拍打身上的灰，捋平衣褶，毫无脾气，似乎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人也不怎么注意。
好不容易让狂摇尾巴的凯撒冷静下来，裴煜无奈地对阿杰和受惊的其他员工道：“先暂停营业吧，不好意思，损失记我账上。”
阿杰是个明眼人，看得出路凛洲和裴煜交情不浅。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裴煜路凛洲把咖啡店包下来的事。想着多说多错，裴煜比路凛洲好相处了不要太多，心思转来转去，最后只回了声“好”，把整个咖啡店留给两人。
没了打扰了的人，裴煜才看向路凛洲，先说有关凯撒的事：“凯撒不小了，现在出门得戴上嘴套，不然很容易吓到人。”
凯撒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又兴奋得直哈气狂掉滴口水，再顺便摇几下尾巴。
顶着威风凛凛的狼的外形，却谄媚讨好极了。
路凛洲眸光一沉。他就知道，裴煜一张口就会是这只该死的狗。
裴煜捡起凯撒的牵引绳，把它拴到承重柱上，免得它继续乱跑。身后的人总算开了口，阴阳怪气得不行。
“你不管它，难道你还要让一只狗自己给自己戴嘴套么。”
裴煜心里好笑，但起身看向路凛洲时，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睛的瞬间，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嗓子眼一紧，话也没说出来。
路凛洲默然注视着他，明明准备了千言万语，在终于面对面的这一刻，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良久，才艰声开口道：“……你有骗过我么，裴煜。”
裴煜闻言晃了下神，脑海中一下浮现出许多话。
——“我没有缠着他，是他不让我走。”
——“我不怕你不稳定的情绪，但我不喜欢。”
——“你让我累。”
连他自己都觉得狠心。
但他不得不低垂下眼睫，为了让路凛洲死心，他不辩驳也不解释，只轻轻“嗯”了声。
路凛洲注意着他细微的神情变化，也在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
抛掉除了孩子的所有，裴煜也不希望他受伤，希望他为了自己控制烟瘾。
给他的吻，给他的一切回应，都是给他的。
在玫瑰灯塔上，裴煜也说：“我很喜欢。”
裴煜还喜欢他送的惊喜。
这样就够了。
路凛洲止住思绪，垂下眼眸收敛起逼人的目光，唇角牵出一个笑。
裴煜本来还想着，要是路凛洲实在难受，他可以留路凛洲在店里多坐一会儿，喝杯饮料。可又怕这样的举动会给路凛洲不切实际的希望，反倒再将彼此伤害一次。
但路凛洲笑了。
或许是彻底放弃之后，释然的笑？
裴煜正要再说些什么，路凛洲已经移开了身，给刚被拴住的凯撒恢复自由，把狗绳卷到腕上，拽紧。
“走了。”
凯撒却不听他的也不顾他的拉扯，用爪子紧紧扒拉着地板，恋恋不舍望着裴煜，呜呜咽咽地，可怜极了。
路凛洲狠力一拽，逼得半岁大的狼犬都不得不扭转脑袋：“凯撒。”
“嗷呜……”
“路凛洲。”裴煜不得不开口道，“你如果不喜欢凯撒，就把他给我吧。”
“我说过，只有狗不行。”路凛洲淡淡睨他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路凯撒，你妈不要你了。”
裴煜：“……”
而凯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听懂了人话，最后眷恋地望了裴煜一眼，抖抖帅气的毛发，随着路凛洲离开。
路凛洲刚才一心只想找裴煜，直到这时候牵着凯撒从咖啡店出去，才注意到街对面的那辆骚包的蓝色跑车。
金色长发的男人正倚靠在车边，手机拿着眼熟品牌的咖啡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冲他挥挥咖啡杯：“嗨。”
路凛洲冷冷瞥他一眼，转身走了。
里昂若有所思地看着路凛洲远去的背影，勾了勾唇，把车锁上，又朝着咖啡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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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煜默默地站在咖啡店中央，心想，他得把去后厨回避的员工叫回来，把店门外暂停营业的牌子取下来。
但他却半天没动作，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而停止营业的咖啡店大门蓦地被推开，里昂去而复返。
里昂走进店里，却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外边，随口道：“洲洲来了？”
这个称呼带给裴煜的震惊比突然扑过来的凯撒大多了，他甚至无意识重复了一遍：“洲洲…？”
“我和少榕在一起二十多年了，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里昂满脸云淡风轻，近乎戏谑，“从小就凶得要命，哈哈。你怎么就惹上他了呢。”
裴煜第一次见到用这种态度对待路凛洲的人，没有畏惧，也没有嫌恶，就如再寻常不过的长辈对小辈的打趣，略略带着点玩味。
联系路凛洲在外的风评，裴煜微感困惑：“……你怎么这样称呼他？”
“在我们家，大家都是直接称呼名字，比较随意。”里昂无所谓地笑笑说，“他小时候，我这么叫一次，他就骂一次，哈哈。但我不常在国内，他想找我麻烦也找不着。后来他发现气急跳脚丢的是自己的脸，就不怎么理我了，哈哈哈。”
或许是文化差异加上距离产生美，里昂对待路凛洲的态度相当洒脱。
里昂显然看出了今天这件事的反常，却不多说多问，慢悠悠在裴煜对面坐下。
里昂简单带过那些往事，裴煜却无端用他的语气脑补出了“哎哟，生气啦”，唇角微扬，也意识到里昂不是没听过那些污言秽语，只是，他大概更了解藏在污言秽语之下真正的路凛洲。
裴煜不表示好奇，里昂也心领神会不戳破，自顾自说：“他爸爸确实不是个东西，他妈妈也半斤八两。”
裴煜第一次听闻有关路凛洲母亲的事，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
“虽然是商业联姻，各玩各的，但他妈妈至少会在儿子面前装一装，看着倒是个挺好的母亲。”里昂说，“半夜三更，路城夜不归宿，救护车却从路宅抬出一个头破血流的外男。没多久，他爸妈就离婚了，他妈出国了，儿子的抚养权说不要就不要。”
“后来他就归他爷爷管。”
这件轻描淡写的事里涉及了太多豪门隐秘，就连里昂也知之不详，但聪明人只要稍微一想，就能将内情猜个七七八八。
里昂接着说，印证裴煜的猜测：“七八岁的小孩，有个花心滥情不着家的爸也就算了，还亲眼撞破尊敬的母亲在家和别人幽会，想想都挺难接受的。但他下手也真够狠的，才那么大点的小孩啊……”
“有个对他不错的叔叔，但那家伙其实是个赌鬼。也怪路崇业对孙子不够上心，明明随便一查就能查到的事。”里昂说，“那个叔叔骗了他的信任，就是为了绑架他勒索路崇业，这件事，也算是给他上了一课吧。”
裴煜垂了垂眸，脸上神情很淡，并不答话。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些事？”里昂托着下颌笑问。
裴煜“嗯”了声，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里昂笑了笑，言尽于此。
他在咖啡店喝完整杯咖啡，再次向裴煜告别，慢悠悠地散着步去找自己的车。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一震。
他没急着拿出手机查看，先在街上左右环视一圈，准确找出一辆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豪车。
他一勾唇，查看刚收到的短信。
[离裴煜远一点。]
里昂笑意更甚，不着痕迹炫耀道：[我和小煜很聊得来。他很体贴，还给我做了一杯咖啡。]
里昂等了一会儿，正要把手机放入口袋，屏幕及时一亮。
路凛洲：[你做了什么？]
里昂：[哈哈，不就和平时一样吗，洲洲。]
路凛洲：[滚]
里昂毫无脾气，笑着劝道：[温柔一点，babe。小煜很温柔，但他也是很有主见的人。]
隔了好一阵，预料中的“babenm”迟迟没有发过来，里昂笑着摇摇头，收起手机拉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