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风景疾驰，白色的鹅毛雪让大地素裹银装。车内，温遗一边胳膊被晋邺枕着，另一只手空出去翻看刚才从晋邺手里拎过来的袋子。
里面是一瓶酒，温遗不熟悉这些，只是看包装价格应该不便宜。
晋邺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得睁开眼，看见被打开的包装，又想到之前温遗喝醉的模样，“你该不会想喝吧？”
温遗撇撇嘴，“我才不喝，你也不许喝。”
晋邺挑眉，“我这为什么不能喝？这个酒可不便宜，不能浪费。”
“那你拿去送人吧，你想喝我给你买。”温遗将东西藏在身后，不让晋邺去碰。
“温遗同志，你是不是忘了，你所有财产都已经上交给我了，拿什么给我买？”晋邺顿了顿，“还是说，你自己留小金库了？”
“我没有。下个月有一场比赛，到时候我能拿一笔不小的奖金，到手了就给你买。”
晋邺阖上眼，“花钱大手大脚，一点都不知道节俭。”
温遗无法反驳，但又不想晋邺喝那个酒，正犹豫着要不要退一步妥协了，就看见身旁的人摸出了电话。
“简老师，在忙呢？”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你最近缺不缺酒喝，我这里有瓶不错的，给你送过去？”
“好啊，那我哪天闲了联系你。”
晋邺挂断电话，也不看温遗，只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仍闭着眼睛。
温遗欲言又止，吞吐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分了？又没肚量，还爱吃飞醋。”
男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懒懒地开口，“可你只是对我这样不是吗？相比起你对别人的态度，我更喜欢这样明目张胆爱我的你。况且，你也不是无理取闹，我知道你缺乏安全感，所以我也尽我所能的给你。”
“谁让你是偏爱，是例外，是唯一。”
温遗指尖在晋邺手背上反复抚摸，心也像是被棉花哽住，他滚了滚喉，却吐不出一句话。
晋邺眼睛眯起一条缝，侧头看着少年低垂的眉睫，“怎么？感动得哭了？”
温遗抬眼，无比认真地看着男人，“是感动，但不是哭了，而是——”
他按上晋邺的后脑，将他压在自己心口，垂下头在他耳边厮磨，“想了一堆打了马赛克的画面。”
“色即是空。”晋邺躲开他，向车窗边靠近了些。
温遗紧随其后，纠正到，“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前座的司机从后视镜中一直好奇地观察着两人，晋邺不得不推开他，正色道，“我说的就是字面意思。你坐好了，我们回去再说。”
春节假期过完，晋聿为医院也陆陆续续开始接诊。给晋邺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才终于把温遗带到了医院。
温遗最近忙着赛前直播，白天大多数的时间都呆在直播室，中间空出几个小时吃饭，然后还马不停蹄的要和晋邺亲近，晋邺也根本来不及跟他开口提这个事。
好不容易跟他说起，都是在他主动说第二天会休息一天不直播。
晋聿为在办公室等着他们，一改往日沉闷严肃的深色着装，少见的穿了一身浅色西服，显得他整个人都年轻了许多。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温遗坐在对面，晋聿为也没因为他不是亲儿子而不责骂他。
“叔叔，是我最近忙忘了，晋邺提醒我好几次，我都推掉了。”不等晋邺开口，温遗立刻替他先把责任揽下。
晋聿为看了一眼晋邺，哼了一声，拉开椅子打开了另一扇小门，“温遗，你跟我进来，晋邺就在外面等着。”
温遗心下有些紧张，但还是乖乖的跟着进了小屋。
屋里摆了两张沙发，还有一个不小的花架，上面摆放着好几盆绿色植物，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压抑，温遗也不免轻松了许多。
“坐吧，我们就是单纯的聊聊天。”晋聿为在单人沙发那头坐下，顾自在茶几上倒了两杯茶。
“孩子，我希望你能明白，做心理治疗，需要你对我，也就是你的心理医生，百分之百的信任，你能做到吗？”
温遗抿了一口茶，微微点头。
“那你跟我说说，你最近睡眠还好吗？”晋聿为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和一支笔，随意的翘着脚记录着。
“还行。很少做噩梦了。”
“以前经常做噩梦吗？在哪个时间段之前还记得吗？或者说，是因为什么人、什么事之后，开始减少噩梦次数了？”
温遗微微皱眉，回忆一帧帧在脑海里闪过，片刻，他答，“好像，是在我最后一次见过我父亲之后。原因......我也说不上来。”
他觉得应该是因为晋邺，因为晋邺当时维护他，让他有了足够的安全感，是他牵着自己，从那个男人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听小邺说，你以前对玻璃、瓷器的碎裂声很敏感，甚至是害怕，能说说原因吗？”
温遗握着茶杯的手突然使力，关节微微发白，他喉咙发紧，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因为我爸经常会拿那些东西砸我，它们在我身上碎裂，还会划伤我，让我流很多血......”
晋聿为察觉到他的紧张，适时止住，他伸手拿过自己的杯子，随着温遗又喝了一口茶的动作也抿了一口，“茶有点苦了，你还习惯吗？”
“嗯。”温遗声音很轻。
“那你跟我说说看，你对现在的生活——也还习惯吗？”
“习惯。”像是想到了什么，温遗平缓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
晋聿为笔尖一顿，继续问，“那你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好比你现在正从梦中醒来，一天刚开始，你会做些什么呢？”
温遗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目光空洞，开合着唇齿，“现在的生活，应该是很幸福吧。因为每天早上都会有人给我准备牛奶，我们一起吃早餐，吃过后我会去直播，他就在客厅忙着他的工作。等我们都忙完手里的事，他会带我出门，要么去超市采购，要么去爬山，或者是去参加公益......反正，每一天的他都会选择一件很长时间没做过的事带我一起去完成。晚些时候他在家准备晚饭，我就继续直播。在别人眼里或许我的一天都过得平淡无奇，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因为那个人，这些琐事对我来说又是那么特别。”
晋聿为下笔的力道越来越重，温遗口中未点明姓名的另一个人让他觉得有个对应的人选，但他不敢确定，更希望永远不要确定。
他停下笔，视线看向温遗，“那你觉得那个人的出现，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温遗依旧停留在自己的思绪里，片刻，他喃喃道，“意味着，新的开始。”
“那，如果他有一天从你的生活里脱离出去了呢？”这个问题已经有严重的暗示意义，晋聿为知道这不合规矩，但他不想以后两个孩子牵绊得太深。
温遗下颌咬紧，眉头紧紧地蹙起，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成一条缝，手中的茶杯也被他捏得像是要碎裂。
“温遗，你能接受他的离开吗？”晋聿为放下纸笔，神色严肃的看着他。
温遗顿了顿，面上的狠厉渐渐褪去，重新变得柔和，他肯定道，“他不会的，晋邺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
“从来都没有人说过不要我，我父亲从我出生就不喜欢我，但也没说过一句不要我的话，因为我连被他说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用行动，想让我从世上消失。”
“我不知道被人需要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我难受的时候想的是他，睡不着的时候想的是他。害怕的时候、担心的时候，都是因为他。我不知道他需不需要我，但他说过，他不会不要我的，既然说了，那他就一定会做到。”
晋聿为腾地起身，腿上放着的文件夹随着他的动作重重摔在地上。门口的晋邺听见了，他顾不上是否正在诊疗直接推开了门。
温遗呆愣愣的，直到看见晋邺进来才逐渐清醒。他缓缓看向晋聿为，男人也正看着他，他开口，“叔叔——”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晋聿为试图让自己冷静，哪怕他的拳头已经捏得很紧了。
晋邺视线在两人身上巡视，他不知道温遗是怎么暴露的，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没有多久，”温遗垂下头，如实回答，“是我对晋邺做了不好的事，他才不得不跟我在一起的。”
晋聿为看向晋邺，似乎是在等他证实。
晋邺走到温遗身边，轻轻抓住他的手，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在一起的确没多久，但我们是因为彼此喜欢，不是什么逼迫关系。”
“爸，温遗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相比起其他人，我相信你是喜欢他的。”晋邺对上晋聿为视线，试图从他眼里看见一丝认可。
晋聿为错开视线，烦躁的扯了扯领带，“混账！你妈是不是也知道？你们合起伙来欺瞒我？真是了不起啊！”
“爸，如果你接受不了，大不了以后我跟温遗，不回去碍你眼就是了。”晋邺拉着温遗起身，为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丝，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不回家？”晋聿为气得咬牙，“你爱回去不回去！但是温遗不行！他的治疗这才刚开始，得继续来。”
晋聿为看向温遗，少年也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每个周都必须来，我在这里等你！听见没？”
温遗怔愣了半晌，才缓缓回道，“好的叔叔，我知道了。”
“你，”晋聿为指着晋邺，“赶紧给我滚！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