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安排在八月末，还有一周的时间，物业公司每天动员三次，李曙宇混在人群里有气无力地跟着重复，“业主的需求，就是我们的追求。”
还不如回去刷墙，那才叫需求就是追求，客户要红的不会给绿的。
宣传栏也热热闹闹地贴起来，李曙宇趁休息时间溜过去看。
他和严阁的照片被贴在了左上角。他弓着腰像一只滑稽的大虾，严阁正表情疑惑地直视镜头，脚下趴着一个幕天席地打滚的快乐儿童。
不知道王津是怎么用一米七的身高拍出了两米七俯视的角度，难怪小区业主每个都拒绝他拍照。
身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手指点了点照片上的严阁，“天呐，我怎么是这个样子。”
李曙宇猛地回头，和身侧的严阁大眼瞪小眼，严阁扶着眼镜，不死心地摘下眼镜凑近去看照片。
和李曙宇对视一眼，严阁恶人先告状，“你不是说他会把我拍得很好看吗？”
李曙宇踮踮脚，给自己在身高上寻找优势，“后来是您主动说贴到宣传栏的啊。”他挥着手虚指周围几张照片，“你看，我们最丑啦。”
严阁被逗得直笑，“哪里？我觉得你最好看了，多活泼啊。”
李曙宇歪着嘴重新打量照片墙，发现每张照片各有各的丑，重新高兴起来，才分出精力给身旁的严老师。
严老师洗了澡，身上有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戴了一副框架的黑色眼睛，套了一件军绿色T恤。
李曙宇呆了一下，发现新大陆似的，“严老师，你戴了耳钉！”
严阁直起身，摸摸自己的耳朵，冲李曙宇耸肩，“开学不能戴，只好放假过过瘾。”
其实以前放假也没想着过过瘾。
想等物业休息时间出来找李曙宇，瘫在沙发上怎么都坐不住，难道30岁还会得多动症吗？把家里翻得像严峥扫荡过，戴上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单边耳钉还要童真地对镜自夸：“你真年轻。”
李曙宇兴奋地揪住自己的耳朵，扯着给严阁看，“我也有耳洞，不过应该已经长死啦。”
不等严阁说话，他夸张地后退一步，大声称赞道：“严老师，你这样子真年轻，好帅！比……”
后面一句没说出口，李曙宇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比？比什么？和谁比？这张嘴怎么这么快。
严阁歪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学着自己班上混不吝的学生插兜站，“比什么？比穿衬衫帅？”
“不是不是。”李曙宇低着头做乖巧状。
“老气横秋？”严阁凑近去逗他，“我是老师，要有威严嘛，是不是？”
李曙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耳朵一热，严阁伸手捏住了他的耳垂，李曙宇僵着身子不敢动，严阁观察了半天，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还没有长合呢。”
说罢后退一步掏出手机自顾自翻看起来，李曙宇僵在原地不敢动。
像电视剧里微笑着的疯男人，温柔地摸着女主角的头发，突然薅住狰狞着说：“哈哈，我要撕掉你的耳朵！”
李曙宇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低着脑袋偷偷去看严阁，觉得他没有生气的意思，胆子大一点为自己解释，“严老师穿休闲装比较年轻，像体育老师。”
严阁扑哧一笑，“还说不是刻板印象啊，体育老师就要年轻吗？”这个小孩还说过自己这个名字就适合做数学老师。
李曙宇跟着他一起笑，“我觉得严老师教什么学科都会很受欢迎的。”
李曙宇最开始觉得严阁和他高二那一年来学校实习的年轻老师一样，都是冷着脸，抿着唇，身上带着生人勿扰，笨蛋勿扰的气场。
当时得知这位老师分到了他们班，所有同学都很开心。
李曙宇好几次见过自己班上学习最好的女生带着习题册跑去办公室，她们通常会梳理一下自己的头发，再笑闹着要同学看自己的衣服是否和体，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敲响办公室的门。有一次在他找班主任请假时，目睹了这位年轻的，博学的，衣着整齐的老师皱着眉头，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不耐烦地说：“说过很多次，这样简单的问题不要来问我。”
其实不是简单的问题，因为全班同学都听不懂他讲课。
但是原来不是衣着整齐，形象优秀的老师就是坏老师。
“你吃完饭了？”严阁摆弄着手机问李曙宇。
李曙宇摸摸肚子，“我吃了一块雪糕，现在不觉得饿。”他往照片墙扫了一眼，“我看一眼照片然后出去买东西。”
严阁手微微一顿，“还想喊你到我家去看耳钉。”手指从聊天界面退出，哥哥正在那边大骂你大学收集的耳钉盒子我怎么知道你扔到哪了！
“你去买点什么？”严阁继续问。
面前的年轻人难得的羞涩，手指在墙上无措地敲打，发出一阵毫无节奏感的击打声，“咚咚咚”，严阁地板烫脚似的来回晃动身体重心。
李曙宇嗫喏两下，耳根稍微红了一点，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痣更加明显，严阁却得寸进尺地向前凑，“什么？”他逼问道。
“买两本书。”带着一点面对高中老师时微妙的心情，年轻人终于大着胆子在老师面前说出自己的目的。
“去哪个？”严阁这样问。
“去，先去附近，就是小学门口那一家看一眼。”李曙宇有问必答，就差摆出在办公室站军姿的架势。
“我跟你一起去吧，”严阁看看时间，“你是7点打卡？买完我带你去吃，呃……”买完回来的路上可以买几样拿在手里就能吃的小零食，就像刚刚放学的小学生一样。只是大门不出的严老师竟然不知道自己附近的小学有什么零嘴在卖。
“吃竹筒粽子！”李曙宇眼睛亮起来，“夏天就要吃竹筒粽子！”
“冬天也要吃粽子，一年四季都吃粽子！”李曙宇的雪糕消化完了，严阁没有摆出你高中毕业生还买什么书的态度让他很高兴，“严老师我去拿包！”
严阁看着李曙宇的背影，笑眯眯地靠到墙上，视线扫过照片，脸变得像百叶窗一样快，想伸手把照片撕下来，只是不知道王津用什么粘的，四角严严实实，抠不出一点缝隙。
严阁“啧”了一声，拿出手机拍，心里还要想：李曙宇都能拍得这么难看，我都能拍得这么难看，我可是仔细打扮过的，我侄子拍得像乞丐，你家小孩以后数学不及格。
严阁撩开书店的门帘进去，李曙宇还在后面给他指那家店，“还有烤地瓜呢，严老师。”
严阁拉着他的手腕拽进书店里，“去挑你的书，我也挑两本练习册。”
“哦。”李曙宇站在原地张望了一下，对严阁笑，“严老师你先走。”
严阁笑笑，“好吧。”
其实不用挑什么练习册，高三向来有校内资料，严阁随手翻开一本儿童读物，漫不经心地猜测李曙宇都要买什么。
“严老师？”李曙宇小声叫严阁。
“选好了？”严阁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手里小鸭子和小狗做游戏的绘本藏到身后。
“你帮我看一眼啊。”李曙宇依旧小声，做贼一样挤进这一排书架，小心翼翼地把书举到严阁手边，硬纸壳封面显得昂贵又大气，李曙宇怕不小心翻坏了。
“想学电脑？”严阁低头看看这本包装花哨的书。
“小点声。”李曙宇头更低，简直要扎进严阁怀里。
严阁轻笑，抓住他手腕把人从书架里推出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学习是件多好的事情啊。”
李曙宇被他拉着手腕穿过长长的书店过道，路过高耸笔直的书架和埋头苦读的人，最终站到科技书分类的架子。
“这个我觉得不是很好，太炫技了，故意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严阁弯腰翻找，手指划过一排排精致的书脊，终于停住，“你看这个怎么样。”
李曙宇咬着下嘴唇两只手把书接过来，翻了两下，默默地点点头。
“怎么了？”严阁弯腰去看他的神色，又把书拿回手里，“这本更基础一点，是不是以前学校里老师都讲过了？那咱们再挑别的？”
“不是，”李曙宇带点鼻音，撅着嘴不肯抬头，“我爸爸说的，买书要买包装好看的，贵的才好呢，他都没给我挑过，他哪里知道。”小声嘟嘟囔囔地抱怨。
“没事，爸爸也是想让你买最好的啊，”严阁捏捏他的手臂，笑着安慰，“下次我来陪你挑。”
“这个我帮你放回去吧？”严阁跟他商量，手上用力想把硬皮书拿过来，一下没拽动，反而李曙宇被带得往前倾，两人靠得更近，李曙宇抓着书不肯撒手。
“喜欢这本？”严阁猜测，“也不是不行，只是怕他绕圈子……”
李曙宇的耳朵一点一点红起来，他摇摇头，小声说：“不是。”然后缓缓松开手，顺从地让严阁把手里的书拿起，露出下面小小一册的，朴实无华的《阳台种菜100问》。
“啊。”严阁轻声笑，有点惊讶，有点被可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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