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容淮留下十万大军镇守南境,其余人马皆随他前往邺京。

  从南境出发,要经过六城八关十五县,每到一城,驻城太守都会下令拦截,说是奉了陛下圣旨,要求黎王回答问题。

  答对即可通关过城,若是答错,需得留下几万兵马,当做赔款。

  没有兵戎相见,更没有你死我活,陆国百姓对于皇帝的此番行为,多是困惑不解。

  很快,陆容淮顺利通过枋城,前往昇城。

  消息传出后,人人惊异,争相打听枋城太守问了什么问题,两日后,关于枋城太守问询赋税一事以及黎王的回答已经被抄写在册,在市集出售,文人学士在看完陆容淮的回答后,皆沉默不语。

  良久后,喟然长叹曰,“武能上马拓疆,文能怀柔安邦,吾等小觑黎王久矣。”

  接着,昇城太守询问天灾祸世,肃城太守抛出刑罚克重一事,乐城太守探寻王侯世家积病,昀城太守直言兵重威深,功高盖主,每一桩每一件都深切关乎国运,陆容淮的回答更是出人意料的好,博得朝野无数称赞。

  至于烟城太守,名义上还是苏如鹤,皇帝并没有撤销他的职位,因而黎王大军过烟城时,不费吹灰之力。

  他们甚至还在烟城逗留了几天,四处游玩一番,这才启程前往悬天关。

  “王爷,人都处理干净了。”弦风弦月在料理完刺客后,回来禀告道。

  聂思然举着折扇挡太阳,眯眼笑道:“若我记得不错,这应该是今日第三波刺客了吧。”

  陆容淮懒洋洋的应声,视线眺望远方。

  “那三人如何了?”

  弦月回道:“齐王右臂挨了一刀,柳公子额头撞上车板破了一道口子,至于公主……应该只是昏了过去。”

  “没死就行,”陆容淮见马儿吃草已经吃饱了,他翻身上马,吩咐弦风,“他们三人的看管再松些,将暗卫都调过去保护王妃他们。”

  “是。”

  聂思然见他一本正经的使着坏,笑着损他,“王爷故意让那些刺客接近齐王他们,时不时挨一刀划两下,偏偏还不让刺客杀了他们,这么折磨下去,那三人只怕是要夜不能寐,如同惊弓之鸟。”

  “路途乏味,这般还能让聂大公子解解闷,本王一向善良,不必谢我。”

  “…………”聂思然挥袖扇开野蜂,冷不丁的开口,“若是那些太守知你如此‘善良’,怕是要跺脚大哭,火冒三丈。”

  他嘲笑的是陆容淮对答太守一事。

  旁人不知全貌,他们日日随行,岂能不知道黎王那点坏心眼。

  殊不知那些被印拓在册的回答,皆是出自黎王妃之口,而非眼前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陆容淮扬眉,“阿沅要说的就是本王想说的,有什么问题?”

  聂思然悠然勾唇,“没什么问题,也就是放在科考里要被砍头的程度而已。”

  陆容淮忍不住乐,故意刺他,“你是不是在酸本王?本王的王妃不仅好看,还那么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万言书写得好,国事民生也对答如流,不像你家那个,只会写话本。”

  聂思然眼皮一压,笑意消失,“话本怎么了?能把话本写得好让那么多人喜欢,你以为是件很容易的事?”

  陆容淮今儿实在无聊,他并非看不起话本,只是难得见温文尔雅的聂大公子生气,他故意恶趣味的火上浇油。

  “一般般吧,我觉得我写我也行。”

  聂思然冷笑一声,好风度被气跑大半。

  “连万言书都要阿沅代笔的人,好大的脸说出这话。”

  陆容淮:“本王只是懒得写,不是不会写。”

  聂思然:“行,黎王殿下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眼下也快到邺京了,王爷这么厉害应该也不需要苏苏,我还是带着苏苏去游山玩水吧。”

  陆容淮立刻回绝,“要走你走,苏如鹤还要给本王管理钱簿呢。”

  “王爷能耐这么大,自己管理吧。”

  陆容淮:“你哪位?苏大人自己都没说话,轮得到你做决定?”

  陆容淮:“没名没分的,还管上人家了,聂大公子这脸比我还大。”

  “…………行,”聂思然收起折扇,笑的杀气腾腾,“在下这就去跟苏苏说一声,黎王瞧不上话本,今后话本可以写些新的内容,就写黎王妃一脚踹了黎王,带着世子远走高飞,黎王爱而不得,英年早逝。”

  陆容淮:“…………………………”

  陆容淮:“你搁这诅咒谁呢?”

  “王爷听不出来?”

  “你晚上最好别睡觉。”

  聂思然:“或者写黎王妃移情别恋他人,与别人双宿双飞。”

  “你敢!”

  “呵。”聂思然掉头就往马车走,看样子是要去找苏如鹤。

  陆容淮立刻骑马追上,“你站住,聂思然,你给我站住!”

  在马车里围观全程的楚沅和苏如鹤:“………………”

  楚沅叹气,“王爷可真幼稚。”

  苏如鹤:“……都挺幼稚。”

  楚沅放下车帘,含笑看向他,“小苏大人觉得这些刺杀的人是谁派来的?”

  苏如鹤沉吟半晌,清声回道:“太后。”

  楚沅眼角弯弯,“为何不是陛下?”

  苏如鹤清秀的脸颊笑出一个浅窝,“陛下不会用这么阴私的手段,倒是更像后宫里的戏码。”

  楚沅:“是的,陛下一路设题,不曾过分为难,倒是让人摸不透心意,太后目的单纯,只是想置我们于死地。”

  他们这一路,三番五次遇到刺杀伏击,投毒放暗器,险象环生,越是接近邺京,埋伏越多,人数也越多。

  但陆容淮的暗卫和精兵更不是吃素的,除了被关押的三人,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在抵达邺京的前夕,这天夜里,聂俦温将陆容淮喊了出去。

  郊外凉风阵阵,四周都有士兵把守,两人散步到西南角。

  “祖父叫我来有何事?”陆容淮一身黑金暗纹掐丝云锦长袍,双手背立身后,黑发束于金冠之中,尽显上位者的威严霸气。

  聂俦温打量他半天,见他现在已经毫不遮掩自身的气势,了然之余,又不免担忧。

  “王爷已经想好了?”

  陆容淮微笑,“祖父是指哪件事?”

  聂俦温:“王爷野心勃勃,事到如今还装傻可没意思。”

  陆容淮依旧笑着,“祖父既然明白本王的心思,又何须多问。”

  聂俦温叹气,“明白归明白,只是那个位置……王爷和王妃或许会面对许多争议。”

  “祖父是不相信我能护好阿沅吧。”

  聂俦温没说话。

  陆容淮:“祖父这一路回京,难道没有听说如今民间对本王和王妃的赞誉极高?”

  聂俦温自然是听到了那些称颂,陆容淮连续通关六城太守的考验,又在陆国不提供粮草的情况下拿下南边六国,一统天下,在百姓心中地位早已经超过了现在的皇帝。

  更何况,如今皇帝病重,太后当政,这几个月陆国的朝局动荡,民生不稳,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太后不满。

  “太后管理不好朝政,对王爷有好处,只是陛下虽病重,却仍是陆楠漨国皇帝,王爷若想名正言顺的登上那个位置,还是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陆容淮:“祖父是怕本王逼陆容泽退位?”

  聂俦温:“为了王爷日后的名声,老夫想请王爷暂且忍一忍,据老夫所知,陛下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陆容淮明白他的意思,眼下他带兵回邺京,更像是在逼迫陆容泽退位,天下文人免不得要写文章骂他,史官更是会将其记入史册,倒不如等陆容泽驾崩,更加顺理成章的登位。

  “太后近两个月频繁带着陆容波摄政,祖父为官多年,想必比本王更清楚她此举的用意。”

  聂俦温摇头,“七皇子生性软弱,易被拿捏,并非合适人选。”

  陆容淮食指碾了碾,轻笑,“一个好拿捏的君主与本王相比,祖父觉得那些臣子会怎么选?”

  聂俦温顿住,而后叹息。

  “老夫当初致仕之心强烈,跟朝堂上蛀虫越来越多亦有很大关系。”

  “这些蛀国害虫们,是该好好治一治。”

  聂家不站队,却因为楚沅的缘故,无形中慢慢靠拢了黎王。

  聂俦温真心希望黎王能好好守护他打下的这大片山河。

  陆容淮:“祖父的心意本王明白,只是这一事该由本王一人来做,聂家无需下场。”

  聂家从不参与党派之争,陆容淮此举也是在保护他们。

  聂俦温目光微动。

  陆容淮含笑说道:“那些官员无不怕本王,更担心本王会找他们秋后算账,哪怕是陆容泽驾崩,他们也不会让本王如愿登上那个位置。”

  “王爷想当皇帝,日后还得好好改一改性子,稳定臣心,安抚民心。”

  陆容淮笑容扩延,深邃冷峻的眉眼在夜间也不减风姿,“祖父弄错了一件事,本王想要那个位置,并非是本王想当皇帝。”

  聂俦温:“什么?”

  “本王要他做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值得最好的。”

  陆容淮仰起头,神态倨傲又嚣张,“区区后位,如何配得上我家阿沅。”

  聂俦温望着他,目光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敢置信的颤声,“王爷的意思是……”

  “祖父且等着看吧,江山为聘,这是本王送给阿沅的贺礼。”

  谁也不知道他们俩夜谈的内容,但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聂老这几日时而皱眉沉思,时而闭目喃喃,倒是让江倪他们担心了一番。

  很快,他们在九月底抵达邺京。

  邺京收到消息,文武百官早早地来到城门口迎接。

  如今黎王受天下百姓追捧,又有几十万大军在手,集邺京之力也无法与之对抗,他们倒是乖觉的很,焚香更衣,阵仗隆重的在城门口等候。

  楚沅掀开马车帘幕,望向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莞尔笑道:“这场面倒是让我想起了初来邺京那日。”

  乐书跟着看了两眼,笑嘻嘻的说道:“王妃当初嫁过来时,来迎接王妃的是礼部尚书韩大人,奴才瞧着今日,似乎朝堂上的大小官员都来了。”

  “嗯,还是咱们王爷面子更大。”楚沅歪头,打趣在车旁骑马的玄衣男人。

  陆容淮端坐在马上,他目视前方,眼里有了清浅笑意,伸出左手在楚沅下巴挠了挠。

  “王爷!”楚沅拍掉那只作乱的手,怕陆国那些官员瞧见他不正经的样子。

  后面马车上的聂家人也掀开了车帘。

  陆容淮意兴阑珊的笑,“本王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这些人来者不善,我们先看着吧。”

  待马车走近,陆国官员先发制人,齐齐撩袍下跪,姿态谦卑,安静又温驯的趴在地上。

  一片静谧中,陆容淮冷淡垂眸,“诸位这是在五体投地的欢迎本王?”

  群臣互相看了看,将目光一致投向许太傅。

  陆容淮视线移过去,“太傅有话要说?”

  许太傅没有抬头,沉沉开口,“下官奉太后懿旨,在此恭候黎王殿下,王爷得胜凯旋,太后特令臣等迎王爷入宫参加宫宴。”

  陆容淮安然坐在马上,神情莫测,半步也不曾挪动。

  “请王爷移驾乾正殿。”群臣高呼。

  陆容淮薄唇勾起讥诮的弧度,居高临下睨着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

  楚沅扶着乐书的手臂,缓步从马车上下来。

  他衣袂飘飘,步伐轻盈的走上前。

  “许太傅,太后懿旨只邀请王爷一人入宫,是吗?”如珠落盘的嗓音细听之下似乎还有淡淡笑意。

  “正是。”许太傅声音平直,不带一丝犹豫道。

  楚沅抬头,水眸弯起愉悦的弧度,神态娇憨,十足任性,“王爷,我也想去。”

  陆容淮勾唇,无比配合道:“好,带你去。”

  许太傅狠狠皱眉,“王爷,王妃一路舟车劳顿,还是让王妃先回王府歇息吧。”

  楚沅眨眨眼,“许太傅有心了,可我并不困乏,王爷去哪我就去哪。”

  许太傅额角一跳,对这不识礼数的黎王妃没了耐心,硬邦邦的说道:“太后今日只邀请黎王殿下进宫小叙,王妃莫要让下官为难。”

  “为什么不邀请我,是我不配吗?”楚沅鼓起脸颊,委屈的看向陆容淮。

  陆容淮瞧着他生动的小表情,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他弯腰一捞,将楚沅拦腰抱上来,坐在自己身前。

  “阿沅说错了,是她们不配见我们。”

  她们是谁,众人心知肚明,百官心里都倒抽一口凉气。

  许太傅瞬间抬头,“王爷慎言。”

  陆容淮眉眼桀骜,举手投足都是凌驾一切的恣睢傲气,“本王说便说了,诸位奈我何?”

  “尔等走狗,也敢在本王面前吠叫。”

  许太傅为官多年,受人尊敬久了,还是第一次被人骂作狗,他面色激愤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黎王鼻子骂道:“王爷口出狂言,对陛下和太后大不敬,莫不是仗着战功,想要彻底取而代之!”

  群臣惊悚。

  “太傅慎言,”楚沅靠着陆容淮的胸膛,粲然微笑,“王爷征战数年,历经千辛万苦完成先祖遗愿,这战功放眼陆国,有谁能比得上?”

  “那也不是王爷目中无人的理由。”

  楚沅:“太傅觉得王爷对太后和陛下不敬,但我怎么记得,王爷率四十万大军抵抗外敌时,太后断了王爷的粮草军资,还几次三番下旨污蔑王爷,此番背刺王爷的卑劣行径,难得还值得王爷对她和颜悦色?”

  “下官在与王爷说话,还请王妃不要插嘴。”许太傅冷着脸。

  陆容淮一甩马鞭,鞭子抽到许太傅的小腿,他瞳眸闪出杀意,“老匹夫,本王看你是想今日归西。”

  “啊!”许太傅痛呼,捂着腿摔倒在地。

  “太傅大人!”

  楚沅按住陆容淮的小臂,清澈空灵的嗓音并不高亢,却能让在场之人听清楚。

  他继续说道:“曾闻太傅心思机敏,遇事三虑而谋后动,最是沉稳低调,今日却莽撞出头,这般作态,倒像是故意为之。”

  “明明是黎王出手伤人在先,王妃还在这里颠倒黑白冤枉太傅大人,居心何在!”有官员大声斥责。

  “天子脚下,岂容你们这般横行霸道!”

  “黎王殿下受妖妃蛊惑,图谋……啊!”

  话音落了一半,那名说话官员的命运与许太傅如出一辙,也被陆容淮抽了一鞭子。

  但他却不似许太傅那样捂腿哀嚎,而是直挺挺的向后倒去,不省人事。

  周围官员吓一跳,忙伸手去探他鼻息,爆出一声惊叫。

  “他死了!”

  人群忽地骚动,乱作一团,不知谁大喊一声,“黎王造反啦!”

  “黎王要造反,快去禀告太后!”

  一群人慌里慌张退回城内,一边跑一边挥袖大喊黎王造反,试图让百姓跟着跑。

  城楼上等候多时的千名弓箭手听到指令,立即拉弓,锋利箭头对准陆容淮。

  楚沅瞧着眼前闹剧,他捏了捏陆容淮的指骨,“王爷怎么看?”

  陆容淮将下巴搁在楚沅肩上,闭着眼慢吞吞的说:“无聊至极,蠢笨依旧。”

  楚沅轻笑。

  太后让这些人来城门口先礼后兵,就是为了先发制人,想让黎王落于下风,最好直接攻城,这样在百姓心中,黎王就是夺权篡位的小人,是乱臣贼子。

  但太后久居深宫,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又一叶障目,以为黎王还是过去的黎王,以为百姓还会像过去那样糊弄好骗,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黎王殿下不会伤害我们的!”城门内,忽然传出百姓的呼喊。

  “对,黎王打仗从来没有欺负过百姓,连六国的百姓都夸赞黎王。”

  “如果不是黎王一统南北,咱们西境、北疆和南境还要打仗,还会有很多人丧命,咱们不能忘恩负义啊。”

  “黎王没有造反!”

  “刚刚那位王大人我认识,他平日大量服用五石散,我家大夫还好心劝过他,他一定是用量过度导致暴毙身亡。”

  “原来如此,明明是自己磕药磕死的,咋还赖黎王头上,呸。”

  “三牛他爹,你娃还举着弓箭咧,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快让他放下!”

  “这呆娃子,俺这就上去揍他。”

  百姓呼啦啦涌到城门口,不少人挡开那些士兵,爬到城楼上找到自家孩子,揪耳朵拧肩膀,把一群弓箭手掐的直叫唤,底下官员看的眼睛突突直跳。

  太后听闻城门口百姓拥护黎王,惊怒交加,赶忙领着七皇子陆容波和两万禁卫军来到城门。

  “恭迎太后娘娘。”

  太后维持着体面,冷脸吩咐:“城门打开。”

  “太后,这万万不可,黎王阴晴不定,太后凤体尊贵,不……”

  “本宫说了,城门打开!”太后压住怒火,扭头看向那名官员,那眼神让人忍不住害怕。

  守城将领赶忙命人打开城门。

  “将这些无知庶民统统赶走!”太后冷眼瞧着周围跪地的百姓,低抑的嗓音掩不住嫌弃。

  太傅被家丁扶着,一瘸一拐走过来,低声劝道:“太后不必管这些人,当务之急是控制黎王。”

  “本宫让你们来先发制人,你们倒好,连百姓都控制不住。”太后火冒三丈的说道。

  许太傅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

  陆容波小声安慰道:“母后别生气,太傅已经尽了力,都怪陆容淮太阴险狡诈。”

  许太后又岂会真的跟许太傅动气,她本就是许家人,心自然是向着许家的,只是眼下没能压住黎王,让她心情烦躁罢了。

  城门缓缓开启,太后平复情绪,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

  陆容淮跨坐马上,一手搂住楚沅的腰,长腿随意伸展,见到太后也没有下马行礼,只略略一挑眉,懒声问:“陛下呢?”

  太后被他的无礼激的冷冷一笑,“陛下龙体欠安,下旨让本宫暂代朝政,黎王有异议?”

  陆容淮笑了笑,语调轻松,“本王怎敢有异议,只是本王许久不见陛下,挂念的紧,太后让人将本王拦在外面,本王何时能进宫面圣?”

  太后:“王爷身后大军来势汹汹,本宫可看不出你是想入宫面圣。”

  陆容淮踩住马鞍,扬眉飒然一笑,“那太后倒是说说,本王想做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太后冷笑。

  “太后似乎不欢迎本王回京啊。”

  太后:“那就要看王爷是想怎么回来。”

  “本王此番回京诚意十足,来人,把人带过来让太后瞧瞧。”陆容淮打了个响指,一名士卒驾着马车过来。

  太后目光审视的看向那辆密不透风的马车。

  所有人都好奇的看向马车,陆容淮眸光扫过各怀鬼胎的众人,期待他们接下来的表情。

  车帘拉开后,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

  马车里灰扑扑的两男一女,曾几何时也是邺京里光鲜亮丽的人物。

  而如今,被关在马车里,像是最低等的阶下囚。

  没人在意他们是不是公主王爷世子,百姓们只知道,其中一名残废只会求和让出南境,另一个男子是叛逃背国的犯人,而那名女子,更是挑唆他国攻打陆国,是实实在在的白眼狼。

  “本王不辞辛苦将这三人带回来,太后可还满意?”

  人群小声的议论起来。

  太后拢于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她端庄得体的微微一笑,“黎王擒贼有功,来人,将他们三个押下去,交由刑部严加看管。”

  “慢着,”陆容淮慢腔慢调的出声制止,“本王方才有说过要交出这三人吗?”

  “黎王好大的口气,难道不知此举已经僭越了吗?”

  陆容淮玩味似的看着太后发怒,他将下巴搁在楚沅肩上,嗅着好闻的发香,没个正经样子,“本王只是担心有些小人会杀他们灭口,不得已而为之。”

  太后面覆寒冰,“黎王是什么意思,刑部大牢有重兵把守,何人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他们!”

  “这可就说不定了,万一是上头下令,不让他们活呢。”

  刑部受命于天子,如今太后摄政,陆容淮口中所指之人不言而喻。

  “放肆!”太后接二连三受到挑衅,轩然大怒,她一挥广袖,冷声下令,“来人,将这无法无天口无遮拦的竖子给本宫拿下。”

  禁卫军听令,持矛举盾在城门口站成一排,动作一致有序的朝陆容淮靠近。

  陆容淮身后的玄羽卫也不是吃素的,提剑一个个跃到陆容淮身前,悍然护卫他们的主子。

  两方对峙,气氛陡然紧张危险。

  太后瞧着那黑压压的玄羽卫,眼皮重重往下压,口吻讽刺,“黎王这是想违抗圣意?”

  “圣意?”陆容淮仔细琢磨了这个词,嘴角不羁上扬,“太后也知晓本王一身逆骨,想拿下本王,先把圣旨拿出来让本王瞧瞧。”

  许太后出宫紧急,哪里顾得上拟旨,不过她相信,就算是拟了圣旨,眼前这狂悖之徒也不会听令。

  更何况,她如今人就站在这儿,代表着天家威严,他竟敢无视她的命令,分明就是不把皇帝和她放在眼里。

  陆容淮谋反之心,已经是摆到明面上给她看了!

  太后焉能忍下这口气,她正要说话,岂料马车里的人却抢先一步开口。

  “太后,本王当初可是奉了你的命令在南境拦截黎王,你怎能出尔反尔要杀本王!”齐王趴在马车里大喊。

  太后脸色微变,她色厉内荏道:“齐王,你在胡说什么!”

  “本王没有胡说,你过河拆桥,见本王拦不住黎王,就想杀了本王,还能把罪名落到黎王头上,你这个毒妇,本王就不该任你摆布!”

  齐王在马车上一路被追杀,早已经吓破了胆,此刻见到太后,一股脑的将恨意发泄出来。

  齐王:“你不仅想本王死,更是一路埋伏派死士暗杀陆容淮,只可惜啊,你派的那些人太无能,连黎王的身都近不了哈哈哈。”

  太后颤抖着抬起手,对身边持箭的禁卫军统领下令,“给本宫杀了这胡言乱语的疯子!”

  齐王哈哈大笑,满脸得意的看着太后。

  他知道陆容淮的暗卫会保护他,不会让他真的丢命。

  然而,他猖狂大笑时忽见陆容淮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微笑。

  那是曾经他每次捉弄陆容淮时,都会被狠狠报复回来的冷漠笑容。

  齐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一刻,箭矢穿过人群,眨眼间又穿过了齐王的心脏,牢牢钉在他身体里。

  齐王的眼睛一点点睁大,最后,死不瞑目的倒在马车里。

  “死了?”陆灵霜蜷缩在马车角落里,见齐王身下的血越来越多,她高兴的鼓起掌,“死了好啊,死了好哈哈哈。”

  城门口,众人像是被这尖锐的笑声惊醒,瞬间像水进了油锅,炸起翻天巨响。

  “太后杀了齐王!”

  “齐王死了?!”

  “你听见刚刚齐王说的话了吗?”

  “太后不想让齐王和黎王活着回京,她……”

  “真狠毒啊。”

  “少说两句,当心她连你也杀了。”

  “陛下身子何时能好?怎能让一个毒妇把持朝政,陆国岂不是要毁在她手里。”

  议论声像蚂蚁一样咬噬太后的心,太后回过神来,看着丧命的齐王,一时手脚冰凉。

  她中计了!

  陆容淮故意纵着齐王激怒她,算准了一切,让她当着邺京百姓的面杀了人,沾上冷血残忍的骂名。

  许太后浑身颤抖的去看陆容淮,却见他正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她的丑态。

  “众军士听令!”许太后不能放任局面失控,她必须捍卫住皇权,陆氏皇族的江山,只能由她的儿子来继承。

  许太后从袖中拿出传国玉玺,她高高的举起手臂,所有人一瞧见玉玺,急忙跪地磕头,高呼万岁。

  “见此玉玺如见陛下,陛下有令,黎王祸乱朝纲,霸占军权,有不臣之心,恐其摧残陆国江山,陆国儿郎见此人皆可杀之。”

  全场寂静。

  许太后冷冷抬起头,“凡伤黎王者,赏金万两,重创黎王者,食邑千户,进二品官,取黎王首级者,封侯列爵,世袭罔替。”

  “杀了他!”太后振臂高呼。

  “杀!”有一半人被太后所允丰厚报酬蒙蔽心眼,不管不顾的向前冲去,玄羽卫抽刀迎击,双方开始混战。

  太后往后退了两步,她手臂落下,平静的将玉玺抱在怀里,又扭头看向身边神色焦急的陆容波。

  “小七,你听好了,待会儿母后会自戕,你记得要大声喊叫,就说黎王向本宫射了冷刀,本宫乃他名义上的母亲,他即便抢下了这江山,也永远别想摆脱弑母的罪名。”

  “母后!”陆容波惊呼,瞳孔颤动,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做。

  “你四皇兄那边……那边本宫也已经安排好了,还有废太子,先前本宫教过你该怎么做,你记住了吗?”

  陆容波嘴唇嗫嗫,“儿臣……记住了。”

  “好。”太后又回头看了眼抱着脑袋缩在一块儿的大臣们,神色嘲讽。

  这些没用的文官,平时一个个在朝堂上吵架厉害的很,真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刻,一个个又同缩头乌龟般躲着不敢出来。

  但这些人留着也好,他们就像那盯着臭鸡蛋的苍蝇,日后定能恶心到陆容淮。

  文人的笔,那可是专戳人痛点的利刃。

  许太后唇角含着算计的笑,抬头望向万里碧空。

  她从袖中摸出那把锋利的短匕,正欲往自己身上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同时,两枚小石子忽地打上她左右两肩,太后痛呼一声,玉玺和匕首纷纷掉落在地,而她的肩膀,麻到无法动弹。

  “母后!”陆容波赶忙扶住她。

  陆容淮收回手,重新揽住楚沅的腰,嘴唇还蹭了蹭那又香又白的嫩颈,被楚沅揪了耳朵后,这才恢复正经,坐直身子看向城门口。

  来的是许知知。

  “都住手!”许知知一身皇后华服,厉色朝混战的士兵喊道。

  陆容淮吹了声哨令,玄羽卫立即抽身后退,毫不恋战。

  反观邺京这边士兵,伤亡比那边严重的多,他们茫然一阵,也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知知?你来做什么?”太后瞧见是她,立刻板起脸呵斥道。

  她早已将这丫头软禁在凤居宫,那些看守侍卫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放人。

  许知知坐在马上,她扭头看向太后,盛装打扮的她看上去娇俏又可爱,眼神还是那么清澈,“母后,臣妾自然是奉命而来的呀。”

  “奉命?奉谁的命?”太后皱眉。

  许知知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话,她捂着嘴笑起来,乐不可支道:“自然是奉了陛下之命,不然臣妾还能奉谁的命令呢。”

  太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许太傅动作缓慢的走过来,跟太后如出一辙的口吻,“别胡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本宫为何要回去?”许知知居高临下反问她的祖父,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消逝,“本宫是替陛下来传达圣旨,此等重要之事,在太傅口中竟成了胡闹?”

  许太傅也是一愣。

  他从没有听过许知知用这么冷漠疏离的语气跟他说话,想起自从将小孙女嫁入皇宫,他也是许久没见过她,忽略了许多,小女孩心思敏感,也许是心里委屈。

  许太傅缓了缓脸色,再度开口,“知知,祖父只是……”

  “太傅先去旁边歇着吧,本宫还等着宣旨呢,耽误不得。”许知知却不想再听他言,直接一夹马腹,驱马朝陆容淮走去。

  “别过去,危险!”许太傅见她竟是要去找陆容淮,直接喊家丁拦住她。

  然而许知知身后跟随的是陆容泽给她的暗卫,个个身手不错,对付几个家丁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许太后和许太傅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许知知走了过去。

  最后,许知知停在一丈开外,她翻身下马,又往前走了两步。

  “黎王殿下,下马接旨吧。”她仰头脆生生的说道。

  陆容淮坐在马上不动,他垂目审视这个小丫头,轮廓分明的脸看上去越发高深莫测。

  “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许知知背着手,她在原地踱了两圈,不紧不慢的激将,“黎王原来也是个胆小鬼呢,是不是不敢接旨啊?”

  陆容淮抱着楚沅,笑容痞里痞气,“是啊,本王好害怕呀。”

  许知知笑眯眯的,“没事,黎王胆子小,可以让王妃陪您一道接旨。”

  “这么好啊。”黎王哼笑。

  楚沅拍他手背,嗓音轻柔又干净,“好了王爷,别逗她了。”

  许知知立即附和,“就是就是,就知道欺负人,哼。”

  陆容淮:“别蹬鼻子上脸,本王是看在阿沅的面子上下马接你那破圣旨,别磨叽了,赶紧读完滚蛋。”

  许知知翻白眼,“是是是,求您快点接旨吧,我还不想在这大热天里暴晒呢。”

  她一边吐槽,一边从身后侍卫手里捧过沉香木锦盒。

  “黎王接旨。”她收起脸上的玩笑,语气严肃而端庄。

  陆容淮和楚沅对视一眼,掀袍跪下。

  身后大军也随之跪下。

  除了太后,所有人都静默跪着,听候圣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继承大统一载有余,犹记先圣教诲,为王者,当有保民养民之重任,南北祸难积深,朕愧于大道,陷民水火…………古有尧授舜,舜授禹,无不顺应天命,于时有益,今有黎王开复疆宇,一统河山,川岳嘉祥,若拂逆民心,恐灾祸再起,生灵涂炭,予不忍为此,黎王有俯察民心之德,朕今日追踵尧舜,禅位于黎王,钦此!”

  许知知念完禅位诏书,她眼睫微微颤动两下,而后在死一般的安静中抬起眼,笑道:“黎王,接旨吧。”

  “本宫不同意!”太后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呐喊,她从震惊中回过神,疯狂的想冲过来,结果忘记自己两臂酸麻,重重的摔倒在地。

  “太后。”一群人慌张的去扶她。

  “本宫不相信,这诏书一定是假的,泽儿怎么可能会禅位给他,怎么可能!”太后发髻散开,状如恶婆。

  陆容波也傻了,他两眼呆滞的看着许知知手里的圣旨,一时间连太后都忘了扶。

  怎么会这样?

  许知知回身,眨着眼故作天真的问:“这圣旨自然是真的,母后认不出陛下的字迹,也总该认得这玉玺印章吧。”

  “玉玺在本宫手里,这圣旨分明是假的。”太后扭头看了眼被太监捡起来的玉玺,嘶声吼道。

  许知知一摸下巴,面色苦恼,“这就奇怪了,玉玺一直在陛下身边,母后这玉玺又是从哪里来的?”

  “自然是本宫拿……”太后猛地反应过来,她差点说漏了嘴,在对上许知知无暇的笑容后,后槽牙差点咬碎,“自然是陛下亲自给本宫的,这一点许太傅和朝中几名官员都可作证。”

  “是吗?”许知知笑容可掬,她又打开那道沉香木盒子,双手从里面捧出重重的玉玺,直接举了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传国玉玺,母后,您手里的那又是什么?”

  太后目瞪口呆的看着许知知手里的玉玺。

  其余人亦是满脸惊讶。

  “不、不可能……”

  许知知:“母后,您该不会是私自伪造玉玺吧?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呀。”

  “休得胡言!本宫怎会伪造玉玺,这玉玺就是泽儿亲手交给本宫的。”太后怒火攻心。

  “太太太太后!”身旁的小太监突然吓破了胆,一迭声的叫唤起来。

  “鬼叫什么,本宫还没有聋!”太后骂道。

  小太监吓得直接尿裤子,他双手抖如筛糠,异常艰难的举起那块玉玺,哭道:“玉玺碎了……里面是假的。”

  “假的?”

  “太后真的伪造玉玺了?她不要命了吗?”

  四周议论沸起。

  太后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她大步冲到小太监面前,死死盯着那块玉玺。

  刚刚摔了那么一下,竟然将玉玺底座上方的飞龙磕断了一个龙角,而本该是通透无暇美玉打造的玉玺,里面竟然掺着蜡和水银。

  而此刻,水银正从那断开的龙角处溢出。

  再多的借口,在得知自己手里的玉玺是假的之后,都化作烟消云散。

  许太后后退两步,腿下一软,直接摔倒在地。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陆容泽怎么会给她一块假玉玺。

  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这个儿子。

  “还有一事,今日诸位权且做个见证,本宫要揭发太后罪行!”许知知将圣旨交到黎王手里,转头又是一击狠锤。

  “太后罪行?”一名谏官被今日这接二连三的消息惊的无法回神,下意识的接话道。

  “知知,你究竟要做什么?”许太傅痛心疾首的看着她,神色悲愤。

  “本宫只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许太后这些年都做过哪些‘好事’。”许知知看向失魂落魄的太后,同为许家人,在这一刻她是深深地觉得身体里流的血多么肮脏。

  “什么事啊?”人群中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

  “本宫要揭发许太后……”许知知转动着眼睛,视线从面色苍白的七皇子脸上掠过,笑容讥讽,“许太后淫|乱后宫,与侍卫生情,生下一子冒名顶替七皇子的位置,并残忍的杀害了礼嫔和真正的七殿下。”

  “而那名侍卫,正是如今大家眼前看到的禁卫军统领,曹宽。”

  这一日,足以被载入史册。

  峰回路转,拨云见月。

  太后被捕,许家下狱,禁卫军统领当场被杀,皇帝禅位,皇后自戕,黎王成了陆国新皇。

  邺京百姓敲锣打鼓的将新皇迎入城内,目送他与楚沅踏入巍峨皇宫。

  至此,陆国开启了新的太平盛世。

  作者有话说:

  凌晨三点,我终于写完了这本书的正文,泪目。上半年工作忙的团团转,加上二阳过后免疫力持续下降,一直生病,整个上半年状态很差,在此感谢一直以来支持和包容我的可爱又善良的读者们,正是因为你们的喜欢,才让我坚持到了现在,谢谢大家![鞠躬]

  好啦,正文就到这里啦,还有一些事情要在番外里交代,争取七月份完结,爱你们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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