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封信,是他写给父皇的。”楚沅拆开第二封信,平静的看完信上内容。

  “写了什么?”江倪问道。

  楚沅将信给他。

  “……红烛,”江倪喃喃,半晌才从记忆深处挖出来,“是关于江氏的那个传言?”

  “什么传言?”聂徐行见这两人打哑谜,一头雾水的问道。

  江倪哂了一下,神色讽刺,“不知从何时起,传言说江氏血脉能够让人长生,取一碗族人血液熬制蜡烛,更是能千年不腐,江氏一族为躲避灾祸,只好远离尘世,隐姓埋名。”

  “简直荒唐,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毁掉更多人的性命。”聂徐行神情气愤。

  江倪:“这个传言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是听族人说起过,没想到如今又冒了出来。”

  “阿沅怎么知道这些,是你母后告诉你的?”江倪把信还给他,柔声问道。

  楚沅顿了顿,他垂下眼,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阿沅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楚沅冷笑,“毁了他的如意算盘,让他失去一切。”

  他说着,挺着近五个月的孕肚缓步走到书桌前。

  聂徐行:“陛下让王爷直接前往北疆,调配十万大军过去,可惜兵权不在王爷手中,也不知道王爷有没有把握打赢这场战役。”

  “你突然说这些干什么,阿沅如今怀着身子,你故意让他担心是不是!”江倪伸手拧他胳膊。

  聂徐行疼的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多嘴,沅沅不要放在心上,王爷他肯定能打赢。”

  楚沅低头闷笑,“嗯,我也觉得王燙淉爷会赢。”

  江倪思来想去,抬头看向聂徐行,“父亲决定何时动身回襄城?”

  聂徐行:“十月中旬。”

  “还有近二十天,阿沅的肚子大了起来,我不放心,你明早再去跟父亲商量一下,咱们还是早点走吧。”

  “好。”

  两人说话之际,楚沅已经重新写了一封信。

  “想用江氏换太平安稳,坐享其成,他不仁,休怪我不义。”楚沅将蜡封拆下,换到新的信封上。

  “阿沅这信传到陛下手中,定能引起陛下对他的猜忌与不快。”江倪方才看到了信上内容,微微笑道。

  聂徐行:“阿沅做的对,这种卑鄙小人真是该死。”

  楚沅看向半掩的窗扉,冷声说道:“等到父皇起了疑心,他又交不出承诺的东西,父皇恼羞成怒,会对他恨之入骨。”

  届时,以弘嘉帝对长生的痴迷,绝对不会轻饶这个将他耍的团团转的人。

  “六国现在蠢蠢欲动,这一战迟早要打。”聂徐行叹息,眼神悲悯,“只是可怜了百姓,不知又有多少人会丧生在战乱流离之中。”

  楚沅收回视线,他目光坚定道:“我相信王爷。”

  他相信陆容淮不会屠戮无辜百姓,相信他会尽力避免损失和伤亡。

  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

  北疆雪山。

  一场深夜突袭已经结束,将士们正在清理战场,军医四处跑动,忙着给受伤的战士们止血包扎。

  “王爷,喝吗?”赵禄拎着酒囊,踩着厚厚的积雪走过来。

  陆容淮坐在岩石上,薄唇咬着纱布,正在包扎自己的左小臂。

  他没理会赵禄。

  赵禄嘴里呼出白气,在他身边找了块空地坐下,他仰面看着陆容淮受伤的小臂,鲜血已经止住,但还是洇湿了纱布。

  他吸了吸鼻子,鼻子好似被堵着似的不通气。

  王爷是因为他才受的伤。

  “今儿要不是王爷拉属下一把,属下这脖子跟脑袋可就分家了。”赵禄踢着脚边的雪,拔掉酒塞仰头大闷一口。

  陆容淮漫不经心的绑紧纱布,眼皮掀起,眸子黑沉。

  “怂了?”

  赵禄被烈酒辣的嘶气,眼眶泛红,“怂个屁,大不了就死呗,都上过多少次战场了,属下还会怕这个?”

  “那你在那哭哭啼啼地跟个小媳妇似的,看着怪恶心的。”陆容淮踹他一脚,笑骂道。

  赵禄撇撇嘴,被踹了也不动弹,闷声说道:“属下刚才是后怕,要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属下怎么跟王妃交差啊。”

  他虽然早早离京,但时常与他婆娘通信,对京中的事也略知一二。

  陆容淮顿了一下。

  然后他又踹了赵禄一脚,“给老子说点吉利的,一点小伤被你说的好像老子要挂了,晦气。”

  “呸呸呸,属下说错了,王爷英武不凡,战神转世,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听腻了,换一个。”

  赵禄现在看陆容淮的眼神就是在看再世父母,要不是王爷,他今晚就要长眠在此。

  心情激动之下,赞美之词张口就来。

  “王爷丰神俊朗,霸气十足。”

  “哦。”继续踹。

  “王爷用兵如神,足智多谋。”

  “哦……”接着踹。

  “嘶……王爷……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鸳鸯璧合。”

  “嗯。”陆容淮收回大长腿,嘴角上扬。

  赵禄眼睛一亮,他可算是找到了拍马屁的正确方向。

  “王妃温柔美丽,百里挑一。”

  “是的。”陆容淮认可的点头。

  “王妃善良可爱,待人真诚。”

  “没错。”

  “王妃对王爷一往情深,至死不渝。”

  “太对了。”陆容淮亲自弯腰替他拍掉腿上被自己踹上去的雪泥印子,“没想到你一个大老粗,还挺会夸人。”

  “都是王爷教导有方,属下跟您学的,嘿嘿。”赵禄心说,当一个合格的狗腿子可真不容易。

  “走吧,回营。”陆容淮大步朝自己的战马走去。

  赵禄赶紧跟上。

  “王爷你有没有觉得,你这次来北疆打的格外猛啊?”赵禄骑上马,扭头说道。

  “有吗?”陆容淮挑眉。

  “当然有!兄弟们私下都在猜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都不给北蛮留条活路,一路追着他们打,太凶了。”

  “哦,本王还嫌慢了呢。”陆容淮伸手从怀中掏出楚沅的玉兔挂坠,温柔的抚摸了好几遍。

  随后又珍重的塞回去。

  “本王等着回家过年,没功夫跟这群蛮子磨蹭。”

  “原来是思归心切啊,”赵禄了然,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属下当年刚成亲那会儿跟王爷一样,每天盼着赶快回去陪媳妇儿,现在嘛……外面也挺自在的嘿嘿。”

  他婆娘太凶残了,打起架来比他还狠,惹不起他躲得起。

  陆容淮斜睨他,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这种人竟然还能有媳妇儿?

  赵禄:“?”

  陆容淮:“本王情况跟你不一样。”

  赵禄愣愣道:“有什么不一样?”

  “我媳妇儿黏我,要抱要哄,一刻都离不开我。”

  赵禄:“…………”

  “还特别爱撒娇,你不懂,他一撒娇,我就招架不住,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捧给他。”

  “撒娇你知道吧?太可爱了,哦……本王忘了,你娶了个母老虎,啧。”

  那一声‘啧’,饱含无限同情,赵禄恍惚觉得,王爷看他的眼神都微妙许多。

  幸灾乐祸中带着关心,

  关心中又带着更强烈的幸灾乐祸。

  “………………………………”

  “我刚才怎么就没死了呢?”赵禄差点咬碎自己的后槽牙,“真他娘的活受气啊。”

  还不如死了算了!

  陆容淮:“嗯?你很不满?”

  赵禄:“…………我很幸福。”

  “本王也很幸福。”

  赵禄面无表情,“是的,您不必再说了,属下知道您很幸福。”

  “为了大家的幸福,明早拔营,进攻拏鲁勃。”陆容淮下完这道令,潇洒离去。

  徒留赵禄一个人,在风雪中凝固。

  *

  最终,聂家决定提早半个月动身,在十月初出发前往襄城。

  眼下还有几天,秋老虎威力尚存,楚沅穿着宽大松软的纱袍,坐在竹沁园后院里闲话的作画。

  “王妃,你怎么还在画呀?”乐书蹲在边上,“咱们很快就要离开邺京啦,画坊是不是也要关门?”

  “不会,如今有不少学子卖画给画坊,若是关店,那些贫寒学子就失去了一条生计,我们离开邺京,画坊也会一直开着。”

  乐书:“王妃心善,给他们的价格是全邺京最高的,都赚不到多少银子。”

  “你忘啦,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也是有一家好心的画坊愿意买我的画,如果不是那家画坊,我们早就饿死了。”

  楚沅低头给画中墨梅添上嶙峋枝骨,目光柔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尽绵薄之力帮助别人,说不定也能帮他们度过自己生命中的难关呢。”

  “嗯,王妃说的是。”乐书开心点头。

  “主子,弦月来了。”弦霜从高高的树枝上飞下来,落地无声。

  “好,让他直接来这边吧。”楚沅月份渐大,越发不爱动,人都变得慵懒许多。

  弦霜:“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叶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

  他曾经跟随陆容淮进出皇宫,对叶妃身边的丫鬟还有些脸熟。

  “啊?那让他们去西厅等我,我换身衣裳。”楚沅将笔搁下,他的袖摆上沾了几滴小小的墨点,出门见客未免失礼。

  乐书万般小心的看着脚下台阶,扶着楚沅回房中换衣裳。

  没多久,他回到西厅。

  “属下/奴婢见过王妃。”

  “免礼,乐书上茶。”楚沅坐到桌前,示意他们起身。

  “茗珠姑姑怎么来了?”他满眼笑意的看向那名大宫女。

  大宫女笑道:“奴婢是奉娘娘之命,将这些小衣裳送给王妃。”

  楚沅看向她怀里抱着的包袱。

  弦月解释道:“茗珠姑姑早上来黎王府,说叶妃娘娘嘱托,一定要将这个包袱亲手交给您,属下无法,只能带姑姑来此。”

  楚沅摆手,笑意不减,半真半假的说道:“无妨,王府人少,我待着无聊,来聂府做客几日,倒是害得姑姑多跑一趟。”

  茗珠:“王妃折煞奴婢了,托王妃的福,奴婢还是第一次来聂府呢,都说聂家的门难进,奴婢这一趟值了。”

  楚沅被她逗笑,“大家都坐吧,站着说话怪累的。”

  弦月依言坐下。

  茗珠没有立即坐下,而是踌躇片刻。

  她观察了一番,见黎王妃神色恬淡,还与弦月有说有笑,而王府侍卫显然也习惯了王妃的待人方式,并没有半点扭捏。

  她心中松了口气,这才谢过楚沅,坐到她右下方的位置。

  多日不见,她发觉王妃好像有点变化。

  茗珠打量了几眼,发现王妃好像……比之前要圆润了一些。

  尖尖的下巴稍微丰满起来,脸颊也长了些肉,气色极好,瞧着比上一次见时还要好看。

  更让她惊异的是,王妃今日穿了一身海棠色衣袍,这般艳丽的颜色,本该有一条玉带收束腰身,显现出他纤细匀称的腰肢,衬托出他玉姿风雅的气韵。

  而现在,这件衣袍却是松嗒嗒的穿在王妃身上,没有束腰,隔着桌子,她看不见楚沅的腰腹,只能瞧见衣裳如水莲一般绽开,曳动飘逸。

  许是她眼中神色过于明显,楚沅在朝她看来时,很快给她解了疑惑。

  “让姑姑见笑了,天儿热,这样穿更凉快。”

  “姑姑,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茗珠回过神,“这些是娘娘亲手缝制的小衣,春夏秋冬各三套,王妃看看吧。”

  “小衣?”

  “嗯,前段时间王爷进宫,请娘娘帮他缝制几件婴孩小衣,娘娘这段日子一直在忙着这事呢。”

  茗珠说着,又担心的看了眼楚沅,她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黎王会让叶妃缝制小衣。

  还在临走前又找了趟叶妃,让她将做好的衣裳直接给王妃。

  王妃是男子,并不能生孩子,她跟叶妃两人猜测,约莫是他们两个商量好过继一个婴孩,这才让她缝制小衣。

  可是叶妃将皇室中人理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哪个宗亲家里有正在待产的女子。

  叶妃愁的要命,又不敢问,特地喊她出宫送衣裳,让她探一探王妃的口风。

  “替我谢谢叶妃。”楚沅眉眼弯弯的道谢,面上没有半分不喜和难过。

  他还兴致勃勃的打开包袱,将里面的小衣拿出来看,脸上的欢喜和愉悦真真切切。

  茗珠也看不懂了。

  “上面的刺绣好漂亮,这鱼儿绣的跟真的似的,很可爱。”楚沅摸着小肚兜上活灵活现的锦鲤,满眼赞色。

  茗珠也笑了,“这些刺绣是奴婢绣的,王妃喜欢就好。”

  “姑姑好手艺。”楚沅捧着肚兜爱不释手。

  他眼前浮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宝宝穿着小肚兜,朝他张开藕节似的胳膊,笑容可爱无比。

  聊到她最擅长的绣活,茗珠也不似刚才那么拘谨,她道:“奴婢当初入宫时,和苓珠、芳珠一起在御绣房当过好几年的绣娘。”

  “原来如此,怪不得姑姑手艺这么好呢。”楚沅看着上面繁复细致的一针一线,认真的跟茗珠道谢。

  茗珠被她夸的脸红,她在宫里待的久,宫中规矩森严,许多话都不敢说,说了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但是眼下,她看着楚沅真挚温柔的面容,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奴婢的手艺不是最好的,当时御绣房里绣活最好的是芳珠,她还会弄一些别致的花样,在宫中可受娘娘们喜欢了。”

  “她成了御绣房里最受欢迎的绣娘,品阶低的娘娘想找她做衣裳,都排不上队呢。”

  “许贵妃最喜欢她,还找陛下将她要了过去,奴婢跟苓珠都说她要飞黄腾达了呢,只可惜……”

  “可惜什么?”楚沅问道。

  茗珠叹气,“可惜她后来不知怎地得罪了许贵妃,挨了几板子,被打发到礼嫔那里当一个粗使丫鬟,没多久礼嫔过世,她年纪大了也被遣散出宫,在那之后就断了联系。”

  “出宫也是好事,在宫里还要担惊受怕,出宫后她有绣艺傍身,总归是饿不死的,说不定她还成亲嫁了人……”楚沅说着,忽然话音一顿,戛然止住。

  茗珠没有看见楚沅眼中神色变幻,她红着脸点头,竟然对王妃说了一堆自己过往那点鸡毛蒜皮,王妃不仅没有不耐烦,还会安慰她。

  茗珠心中大为感动。

  茗珠起身告辞。

  她出宫有明确的时辰限制,不能耽搁太久,马车在外候着,楚沅让乐书送她。

  “王妃,怎么了?”弦月正色道。

  楚沅望着包袱里的小衣,那目光是落日熔金的明灿,他倏然笑道:“弦月,我们找到她了。”

  “谁?”弦月不明所以。

  楚沅抬眼,温润的嗓音吹动着清风,“张择原配,朱芳。”

  “她就是茗珠口中,那名叫做芳珠的宫女。”

  弦月瞬间明白,“怪不得我们的线索会断在这里,原来她之前是在宫中,又故意改了名字。”

  “不止如此,她能逃过你们的追查,是有人在替她善后。”

  “王妃是指宫中的人?”

  楚沅眯眼,她伸手抚摸小衣柔软丝滑的布料,“弦月,去查一下芳珠侍奉许贵妃时的过往,我怀疑她出宫跟许贵妃有关。”

  “是,王妃。”

  “还有,再派人盯着四皇子和许家。”

  弦月:“四皇子自上回出宫后,回去又病倒了,太医院的吴院正接连去了好几趟睿王府,属下瞧着四皇子的身子似乎……”

  “先盯着吧,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说:

  陆狗:谁也不能阻止我秀恩爱。

  赵禄:我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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